“意味著他可以把時間向后推，我也有差不多的能力?！?/br>
    “一開始我也這么想，直到我發(fā)現(xiàn)我沒跟著一起死?！?/br>
    “可能是交換。把未來的蘋果和現(xiàn)在的蘋果交換位置?！庇舭吨噶酥缸约海鞍熏F(xiàn)在的小岸和未來的小岸交換位置，未來的小岸應(yīng)該被換回玻璃柜里?！?/br>
    “他們在小岸身上綁了炸彈，在爆炸前幾秒把他換走，在魔術(shù)師的預(yù)期中，小岸被炸死，就會連著未來的我一起死，現(xiàn)在的時空就不存在小岸這個人了，讓你的準(zhǔn)契定者直接不存在了，這要比拋尸入海保險得多?！?/br>
    “他認(rèn)為玻璃柜是空的，代表未來的小岸已經(jīng)死亡，從世界上消失了，但沒有，玻璃柜是空的，是因為我不在未來，我就在這兒?！?/br>
    不知道昭然聽進(jìn)去了多少，他仰頭靠著墻壁，慢慢滑坐在地上，把頭埋進(jìn)臂彎，指尖插入發(fā)絲中。

    “我不應(yīng)該放他自己做事的，他還小?！闭讶簧ひ羿硢。坊谀?，“臭小鬼要是死了我也……”

    “嘿?！庇舭蛾哪?，皺眉盯著他泛紅的眼角，“你冷靜點，你可是怪物。我還沒死呢，我來想辦法，你別怕啊。”

    *

    “這是哪兒?！毙“斗鲋牡孛媛錆M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舞臺上的木質(zhì)地板上了年頭，有些地方因為潮濕而鼓起開裂，燈光四射的舞臺此時像已經(jīng)落幕般昏暗，只有角落的幾盞應(yīng)急燈還亮著微茫的光線。

    腳邊的地面凝結(jié)著一坨腐臭干癟的黃色污漬，還長了一些霉菌，勉強(qiáng)能看出一些蘋果果核的形狀。

    困惑的目光掃向舞臺下的觀眾席，前一刻還座無虛席掌聲雷動的方向已經(jīng)空無一人，深紅色的皮質(zhì)座椅也積攢了一層灰。大劇院出口處被炸處一個大缺口，在墻壁上留下了爆炸形狀的黑痕，地上散落著一些炸彈的焦黑殘骸。

    他只記得自己在賭場里和方信周旋，一直在玩德州撲克，拖住方信，好讓昭然翻進(jìn)方信的房間尋找準(zhǔn)備交易的藥物。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人注意到了，因此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謹(jǐn)慎，讓對方無法下手，但方信那老油條棋高一著，一直都沒對他動手，直到他想辦法脫身離開賭場之后，趁他放松警惕，讓提前藏在消防門后的保鏢用浸潤乙醚的毛巾捂住了他的嘴，雖然他反應(yīng)快，屏住呼吸裝暈，但對方人多勢眾，而且對他很了解的樣子，自己找不到任何機(jī)會逃脫。

    “炸彈……”他捶了捶脹痛的太陽xue，只記得自己被鐵鏈綁住，掛上了一枚定時炸彈，在登臺的前一秒啟動倒計時，然后推著他在觀眾面前游走展示。

    小岸驚魂未定，急促地喘著氣。

    “你怎么穿成這樣？”一只暖熱的手伸過來，戴著自己親手制作的鹿皮手套，皮色已經(jīng)老化變深，仿佛被時間反復(fù)摩擦過。

    小岸低頭看看自己身上修身的西裝馬甲，再抬頭望向?qū)Ψ降哪?，下意識挪動了一下，不慎碰到了落在身邊的玻璃碎片，刺痛使他打了個寒顫，迅速縮回了手。

    是昭然啊，可惜把事情搞砸了，自己果然沒有能力幫助他，一直、一直靠他拯救，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到現(xiàn)在十八歲為止。

    好像從來都幫不上他的忙，他的世界充滿奇幻和危險，而自己只能日復(fù)一日站在安全的玻璃罩里看著他，像童話里的英雄那樣提著劍從腥風(fēng)血雨中歸來，回家照顧柔弱地生長在玻璃罩里的公主。

    閉上眼睛聽他罵就好了。他是英雄，就可以居高臨下地批評別人拖后腿。

    見他呆呆的，昭然耐心蹲到他面前，捧起臉頰輕輕揉揉，抹掉他臉上的冷汗：“嚇壞了？”

    突如其來的溫柔，讓小岸措手不及。

    “你看見什么了？匿蘭呢。我搜遍了劇院都沒看到人影，舞臺上只有一個空玻璃柜，再回頭你就出現(xiàn)在玻璃柜里，身上綁著炸彈?！?/br>
    誰是匿蘭？

    小岸用力搖搖腦袋讓自己清醒，揚(yáng)起臉仔細(xì)觀察昭然。

    他什么時候穿了耳洞？以前也很想給他穿來著，可他說“別把我當(dāng)布娃娃玩”，小岸就老實下來，沒有再提。

    隔著薄薄一層襯衫，小岸摸到他胸前好像掛著一根細(xì)鏈，并不是項鏈，這個觸感，似乎兩端分別掛在……小岸曾經(jīng)幻想過的位置。

    小岸鼓起腮幫，指尖透過襯衣?lián)芰藫苣屈c凸起。

    “……”昭然也沒制止，反而雙手輕輕撐著地面，縱容地看著他。在龐大的頂級幻室中尋找郁岸已經(jīng)讓昭然心力交瘁，起初的焦急憤怒全都轉(zhuǎn)化成了“只要孩子安全回來就好”。

    “乖乖，起來，跟我走?！闭讶徽酒鹕?，自然地牽起小岸的手，小岸感覺到手套下的無名指根箍著一圈硬環(huán)，是戒指。

    【“還要給他扎上耳釘，戴上束縛手指的戒指，再戴上胸鏈，拉一拉扯痛他?！薄?/br>
    回想起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少年眉飛色舞說過的話，一陣滯塞的痛苦涌到胸口，小岸望著牽住自己的溫柔背影，歸屬感在這一刻蕩然無存，強(qiáng)烈的直覺告訴他，這一次昭然真的認(rèn)錯人了。

    他哇的一聲哭出來，積攢了許多年的委屈在空蕩的劇院里爆發(fā)，帶著混響的哭聲把走在前面的昭然嚇了一跳。

    昭然回過頭，俯下身子雙手撐著膝蓋，從下往上觀察小岸的臉。

    眼淚稀里嘩啦淌滿右臉，越被看著，小岸哭得越兇，想想昭然對自己只會說“哭得這么響，不愧是你”，更生氣更委屈了。

    “你怎么啦?！闭讶幌囟?，托著小岸腋下讓他跨坐到自己懷里，拍拍后背，輕聲安慰：“我不是來了嗎，別害怕。”

    “我不是你想要的郁岸，你從來都沒喜歡過我……我就是一個和他長得一樣的陌生人……”小岸狼狽地抹掉臉上的水。

    昭然聽出端倪，微瞇雙眼，腳下浮起金環(huán)，金色光環(huán)與小岸的身體共鳴，他右肩連著頸側(cè)位置浮現(xiàn)出一片太陽印記，衣服也遮擋不住金色的微光。

    印記位置和現(xiàn)在的郁岸不一樣，現(xiàn)在的郁岸印記在胸前。

    “唔?！毙“犊薜媒硬簧蠚?，忽然嘴被堵住，淡淡的木頭香味灌進(jìn)鼻腔，接著口腔被舌尖侵略，被勾纏著深吻，尖牙摩擦著舌側(cè)，有點痛，又舍不得分離。

    “我把你養(yǎng)大的，是不是同一個人還分不清嗎。”昭然松開快要喘不上氣的小岸，又在他唇邊親了兩下，“這里是屬于我的頂級幻室，復(fù)雜得要命?！?/br>
    但他比以前弱了太多，連破解自己的幻室都捉襟見肘。

    “我很需要你幫忙?！闭讶粻科鹚氖?，看著他的眼睛說，“請你保護(hù)我。郁岸?！?/br>
    第109章 保護(hù)你

    以美貌和花言巧語迷惑人類是怪物慣用的手段，小岸深知這一點，但根本控制不住，臉頰升溫，好像還在發(fā)燒，腦袋快要冒泡了。

    他窘迫地抹抹臉，舔舔嘴唇上被尖牙硌出來的印痕，低著頭小聲問：“我在……未來？和他交換了位置？”

    “來之前已經(jīng)見到未來的你了嗎。”昭然皺起眉，“郁岸那邊情況大概會很棘手。”

    “見到了，他說他是我兒子，未來我們結(jié)婚了，還說是是你生的呢?！?/br>
    “……”昭然攏了下頭發(fā)，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郁岸從沉默寡言的社恐小孩變得擅長胡說八道，大約是從自己勸他試著和別人友善溝通開始，臭小鬼只會走極端。

    “我長成你喜歡的樣子了嗎？”小岸仰著頭問，睫毛濕乎乎地黏在一起，“很乖很懂事，很善良，還能幫助你?！?/br>
    “沒有。依舊是個在外惹禍回來拆家的小混蛋?！闭讶煌兄“兑赶卤饋?，“但你讓我長成了喜歡你的樣子?！?/br>
    “如果我們是同一個人，那你現(xiàn)在帶我走，不要管他?！毙“段罩氖郑讣廨p輕發(fā)抖，鼓起勇氣無理取鬧，卻只換來一陣沉默。

    “你只會說漂亮話?！毙“端砷_他的手，腳尖在地上來回劃拉，“我知道我不如他，以前你也是這么想的。你們都更喜歡他一點?！?/br>
    “你要走嗎？你不要我啦?！闭讶欢紫聛?，拍拍他衣擺上的灰土，“我在家族里排行最末，沒學(xué)過怎么照顧小朋友，唯一朝夕相處的大哥脾氣又壞，沒什么耐心。我以前很惡劣，沒有照顧好你，但我也在改，你原諒我，好不好呢?！?/br>
    小岸咬著下唇聽，大顆的淚珠積攢在眼眶里滾來滾去。

    “你看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岸岸是哭包，眼淚這么多?！闭讶荒ㄋt彤彤的眼角，“我好差勁啊，這么差勁的怪物沒人要的，只能去街上要飯。”

    “別說了，閉嘴閉嘴?！毙“稉荛_他的手，抱到他腰間，埋頭在他衣襟上用力擦了一把臉上的眼淚鼻涕，“我?guī)湍氵€不行嗎，你別說話了……”

    舞臺盡頭的黑暗中突然響起微小的走路聲，兩人同時屏住呼吸，昭然轉(zhuǎn)身面對聲音的來向，把小岸攏到身后。

    他感覺到威脅在靠近，希望不要太難纏，新近才與羽化蝎女進(jìn)行過一場生死搏斗，沁入骨骼的蝎毒還沒被代謝掉，短期內(nèi)身體都不適宜再戰(zhàn)斗。

    小岸謹(jǐn)慎地在黑暗的角落中尋找對方的輪廓，可他穿著郁岸的荷官制服，身上沒帶稱手的武器。

    *

    魔術(shù)師的表演還在向高潮推進(jìn)，觀眾們熱情的歡呼穿透安全門，在昭然和郁岸耳邊嗡鳴。

    郁岸抱著昭然的手臂，用力把他拖起來：“你打起精神聽我說……既然是交換，小岸現(xiàn)在一定沒事。”

    “等等。”昭然扶著額頭慢慢站起來，“我嗅到一股陌生的氣味，潮濕的抹布味?！彼斐鍪?，在空氣中撥了兩下，“你能看見嗎？空氣里漂浮的發(fā)光的小顆粒，熒綠色的灰塵粒子?！?/br>
    郁岸仔細(xì)辨別了一下：“我夜視能力比你差，什么都看不見?！?/br>
    “血管在身體里蠕動似的?！闭讶粔鹤√杧ue，雙眼不受控制亮起紅光，在黑暗中飄忽閃爍，“從今天早上開始就有種被瘟疫沾染的感覺，很不舒服。踏入劇院之后反應(yīng)更強(qiáng)烈了?！?/br>
    “先跟我走?！庇舭独x開劇院，抄小路返回自己來時住的內(nèi)艙，管理老師已經(jīng)帶著準(zhǔn)備上崗的荷官前往賭場適應(yīng)工作，內(nèi)艙空蕩，幾乎沒有人來往。

    “小岸被盯上已經(jīng)印證了方信和魔術(shù)師的野心，恐怕下一步就要逼你化繭，借機(jī)與你契定?！庇舭短傻酱采?，看著天花板說，“如果你的消息可靠，那方信手里的藥八成就是催化畸體提前進(jìn)入化繭期的藥，比如你看見的那些空氣中漂浮的綠色粒子。”

    昭然煩躁地想罵一句街，但礙于郁岸在旁邊，默默忍住了。

    “別急，如果這個猜測沒錯，那么對我們來說也有好消息?！庇舭额^倒掛在床沿，姿勢懶散但分析得有條不紊，“如果你在游輪上化繭，那么所有被繭殼籠罩的人都會死，只有與你契定的那個人能活著離開這里。所以方信和魔術(shù)師起內(nèi)訌的概率極大。”

    “我想，他們之間是這樣達(dá)成合作的——方信打算把藥方賣給魔術(shù)師，作為交換，魔術(shù)師答應(yīng)把你抓來給方信契定。這樣既能測試藥效，又能把你抓住?！?/br>
    “但方信會害怕，怕到最后關(guān)頭魔術(shù)師會跟他搶契定機(jī)會，如果魔術(shù)師想得到方信的信任，就必須向他證明自己有從繭里脫身的方法，能活著離開繭，這樣方信才會安心與他交易?！?/br>
    “既然魔術(shù)師有本事把我和小岸交換，他一定也可以拉一個未來的自己回來，替他死在繭里，這樣他就可以全身而退。只要過去的自己不死，未來就會有無數(shù)個自己，隨機(jī)死一個根本無所謂?！?/br>
    “但話雖如此，面對強(qiáng)大畸體的契定機(jī)會，魔術(shù)師會信守承諾嗎？難道魔術(shù)師不想得到你嗎？這是他們的破綻，也是我們最能利用的地方?！?/br>
    “你按我說的做?！庇舭陡降秸讶欢叄那臄⑹鲎约旱挠媱?。

    昭然將信將疑，點了點頭：“真有你的?！?/br>
    在他們說話的間隙，似乎有一道黑影從門縫間掠過，郁岸立即戴上純黑兜帽，輕手輕腳靠到門邊，破甲錐從袖口滑進(jìn)掌心，側(cè)耳傾聽門外高跟鞋走動的聲音。

    他準(zhǔn)備突然開門，給偷聽者一記迎頭痛擊，然而來自遠(yuǎn)處的一聲巨響讓他和昭然都顫了一下。

    轟！

    腳下的地板也在跟著抖動。

    西南方向，很近的地方好像有什么東西爆炸了。

    郁岸拉開門，震響同時驚動了門外的偷聽者，那人閃得很快，朝爆炸的方向跑去，只留給郁岸一個沒入黑暗的背影，裙子有點眼熟。

    兩人親眼目睹小岸身上綁著炸彈，這時聽到爆炸聲，下意識就會聯(lián)系到小岸身上，昭然頓時慌了，手掌下的桌面便被攥碎了一塊角，向爆炸聲傳來的方向拔腿就跑。

    郁岸也懵了，雖然預(yù)感哪兒不對，但也只能追著昭然往爆炸現(xiàn)場去，邊跑邊將兜帽套到頭上，遮住自己的臉。

    爆炸是從樓上傳來的，兩人沒坐電梯，而是從樓梯間跑了上去。剛一拉開安全門，昭然忽然做了個很古怪的姿勢，身體往后仰，瞇起眼睛，頭歪向一邊。

    好像里面有什么東西沖出來，撲了他一臉?biāo)频摹?/br>
    樓梯間里并沒有炸彈，也不見小岸的蹤影，但地上堆滿了石膏碎片，一座破碎的空心雕塑完全坍塌在地上，藏在里面的男性尸體炸得四分五裂，油脂和凝固的血塊沾滿墻壁。

    “很濃烈的氣味，那些綠色的粒子非常密集，布滿空氣，被我吸進(jìn)去的粒子黏在肺里，我有點呼吸困難。”昭然擺擺手掃開面前的異味，“這——么多，你看不到嗎？”

    “我只聞到尸體的腐臭，有點反胃?！庇舭抖紫虏炜词w的碎片，里面并沒有安裝炸彈的跡象，單純尸體腐爛發(fā)酵應(yīng)該也造不成如此迅速和強(qiáng)烈的爆破。

    “你能看到綠色的粒子？從什么地方散發(fā)出來？”

    “尸塊上附著比較多?！?/br>
    “……厭氧菌無氧發(fā)酵。別過來，這就是方信的藥！去沒有綠色粒子的地方，你化繭了我們誰都跑不了，按我們說的做?！庇舭睹偷?fù)湎蛘讶?，將他從充滿所謂綠色粒子的樓梯間推了出去，此時頭頂?shù)奶旎ò遄詣娱_啟，拋下一張鑲嵌畸核鎖的電網(wǎng)，籠罩在郁岸身上，網(wǎng)格上的觸點接觸到郁岸裸露的皮膚上，劇烈的電擊使他瞬間休克。

    “等我?！闭讶浑p眼通紅，尖牙快要咬碎，手一撐樓梯扶手，翻去了其他樓層中。

    爆炸聲在附近船艙的游客之間引起了一些sao亂，小嬰兒在母親懷里哭鬧不止，服務(wù)生解釋說運(yùn)輸機(jī)卸載食品時撞到了甲板，安撫著不明真相的游客。

    *

    一杯夾著冰塊的朗姆酒潑在郁岸臉上，郁岸從昏迷中醒來，金橘色的冰冷酒液沿著發(fā)絲流到下巴，再滴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