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7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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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著記憶,她帶著一群人向著前方游去。 她穿著自己慣用的水靠,因為素喜艷麗,灰白色鯊魚皮水靠上繪滿艷紅赤龍紋,在一片藍綠的水中十分惹眼,一下便可看到她在前方指引的身影。 很快,那道弧形圍墻便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眾人看向里面,劃水的動作都因激動而變得急促起來。 宏偉街道上,金燦燦的車馬和珊瑚花樹歷歷在目,連珊瑚樹上艷紅的寶石花鳥都還站立著。 水下城池不知用了何法,竟不長絲毫水藻水苔,以至于稍微掠去塵埃,那光彩就迷了眾人眼睛。 阿南拿下氣囊,按在口鼻上深吸了兩口氣,然后再利索地將袋口扎緊,思索著該如何進入這座水城。 而彭英澤迫不及待,看見如此宏偉的水下城市,哪還能按捺得住,一揮手就示意水軍們跟著自己從城墻上游進去。 幽深的水下,一片死寂。就算他們游進城去,也只是攪起無聲無息的水波。 在這一片寂靜之中,阿南看著他們投向水底城池的身影,卻只覺得頭皮微麻,仿佛他們正要投身巨大的兇險之中。 不知道哪里不對勁,但她在海中這么多年,下意識就覺得十分不妥。 她加快速度往前游去,正要阻攔他們,眼前水波陡然一震,大片黑壓壓的細影從城池中疾彈出來,如同萬千支利箭,射向越過圍墻的人。 阿南反應何等快捷,一個仰身避開射向自己的那片“箭”影,身體急速下沉,撲在了城墻之下。 她抬眼上望,才看清那千萬疾射的細影是大片集結(jié)的針魚群。海上常有漁民會被這種魚扎傷,但這么龐大、又潛得這么深的針魚群,她卻從未見過,甚至令她懷疑,是不是被人飼養(yǎng)在其中當做護衛(wèi)的。 企圖越過圍墻的人,此時全身無遮無掩,個個都被針魚刺穿了水靠與皮膚。 冰冷的海水迅速刺激傷口,劇痛令所有人都抽搐著在水中掙扎翻滾,傷口的血因為水壓激射而出,化成一團團黑色血霧,如同朵朵妖花開在眾人周身。 看著上面詭異可怕的場景,阿南立即取出攜帶的驅(qū)魚藥,打開竹筒在水下潑灑,讓土黃色的藥物隨水流彌漫開來。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個個取出藥物,濃重的魚藥彌漫,終于讓針魚漸漸退卻。 那令人心悸的魚群,在將他們扎得遍體鱗傷之后,集結(jié)在一起,如同一匹巨大的黑灰色緞子,在水中漂向了遠方。 幸好,針魚雖迅猛無比,但畢竟細小,雖然大部分人見了血受了傷,但并無重傷者。 只是幾乎所有人的氣囊都被扎破了,這下根本無法在水下維持太長時間。 彭英澤一馬當先,受傷最重,艱難地挪到城墻邊,咬牙切齒拔著自己臂上扎著的魚。 阿南向他游去,而他舉著手中癟掉的氣囊向她示意,要她與眾人一起撤退,放棄這次行動。 阿南轉(zhuǎn)頭看向水城內(nèi),她覺得自己還能再堅持一下,但這么多人受了傷,又沒了水下續(xù)氣的東西,怎么可能還繼續(xù)得下去。 她正在思索自己是不是一個人進城時,后方忽然有幾人潑喇喇地打水,拼命地向上游。 彭英澤正想大罵一聲不要命了,轉(zhuǎn)頭一看,那臉在水下變得慘青—— 是十幾頭巨大的鯊魚,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游了過來。 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南,此時看著那些幽靈般出現(xiàn)的鯊魚,也覺后背冷汗?jié)B了出來。 青灰的背部和翻白的肚皮,正是出海人最怕的白鮫,甚至有人叫它噬人魔,正是海里為數(shù)不多會攻擊漁民的兇猛大魚之一。 此時眾人身上所攜帶的魚藥幾乎都已用完,再加上人人帶傷流血,今日怕是難逃這場禍患。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拼命打水,向著水面急促游去。 鯊魚受到驚動,在他們身后緊追不舍。 這般急切出水,就算逃脫了鯊口,怕是也要受深重內(nèi)傷??砂⒛嫌秩绾巫柚沟米∷麄?。她只能靠在城墻上,抄起水下弩按在臂上,看向上方。 彭英澤受傷最重,向上游了三四丈便已力竭,下方一條鯊魚猛然上竄,張口便向他撲咬而去。 彭英澤大驚,盡力上游,可他的速度如何能快過鯊魚,右腳掌被一下咬住,向下方拖了下去。 彭英澤張口慘呼,聲音在水中并未傳出多遠,阿南只看見他口中大股氣泡冒出,怕是已經(jīng)嗆到了水。 來不及思索,阿南手中的弩.箭已經(jīng)激射而出,分開水流,直刺入鯊魚的腹中。 吃痛的鯊魚猛然一掙,彭英澤的身軀在水中被甩出了半圈,但終究是脫離了鯊口。 他畢竟是行伍中人,在這般劇痛絕境之下,依舊下意識揮動手中分水刺,向著撲上來的又一條鯊魚狠狠扎去。 可惜海水阻慢了他的動作,鯊魚身子一偏,分水刺從它的鰭邊劃過,只割開了一道血口,并未造成太大傷害。 阿南第二支弩.箭激射而出,不偏不倚射入鯊魚的鰓裂之中,直至沒桿。 那條鯊魚傷了要害,頓時在水中翻滾掙扎,甚至撞歪了旁邊另外兩條鯊魚,使得彭英澤身邊壓力陡減。 借此機會,他竭力擺動雙臂,向上游去。 身后的群鯊如鬼影一般,緊追不舍,甚至有幾條已經(jīng)竄上了更高的地方,撕咬其他幾個帶傷的漁民。 阿南搭上弩.箭,一箭箭射出,每一箭基本都能射中一條鯊魚,只可惜跟鯊魚龐大的體型比起來,弩.箭畢竟微小,即使射中了,也不過是讓它們吃痛而已,只能稍微阻一阻它們的速度,為上面的人爭取一點逃離時間。 可惜弩.箭畢竟有限,阿南最后一次伸手摸了個空,只能丟掉弓.弩,打開皮囊又深深吸了兩口氣,等再扎緊時,已經(jīng)感覺到了頭頂水流紊亂。 她將后背抵在身后的城墻上,警覺地抬頭上望。 頭頂?shù)暮谏F之中,有一條鯊魚正向她急速游來。 她當即套上分水刺,在它張開遍布利齒的血盆大口猛撲向她之時,阿南將身一矮,左手在城墻上一撐,借助海底的泥沙,屈膝從它的腹下硬生生滑了出去。 她手中的分水刺一路劃過鯊魚肚腹,利落地將魚腹剖開一道大口子。只可惜這柄分水刺不甚精良,刃口已歪了。 那鯊魚重重撞在城墻上,激起大片泥沙,水下頓時渾濁起來。它兇性大發(fā),轉(zhuǎn)身張口向著她瘋咬。 泥沙驟翻,水流亂卷,她無法在發(fā)狂的鯊魚身邊保持平衡,倉促間揮臂直刺魚眼,可歪曲的分水刺扎偏了,卡在了魚頭上,她的身子也被發(fā)狂的魚帶得在水中翻飛,差點被甩飛。 阿南當機立斷放棄了這柄分水刺,撤身且游且退到城墻邊,借助那堅實的磚石來保護自己的后背。 面前渾濁的海水之中,黑影更多更亂,上方的鯊魚已經(jīng)集結(jié)向她沖撞而來。 阿南胸中那口氣已經(jīng)消耗殆盡,心肺那種壓迫的疼痛又隱隱發(fā)作,卻根本沒有時間吸氣。她在鯊群中左沖右突,驚險無比地堪堪從它們的利齒邊擦過。 在這生死攸關的一瞬,阿南的手按住臂環(huán),指尖扣在了阿言送給她的那顆珍珠之上,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 臂環(huán)之中,傳來輕微的琉璃破碎聲。被封印在其中的黑色濃霧疾噴而出,因鯊群亂游而紊亂的水流,迅速將周圍海域洇染成一片詭異的藍黑色。 即使憋著氣,阿南也立即捂住了口鼻,一縱身向著上方拼命游去。 黑霧毒性劇烈,在碧藍的水中燒出大塊黑色,有幾條鯊魚已開始在水中翻滾。 阿南突破鯊群,沖向上方藍綠色的天光。 正在此時,一種怪異的波動裹挾著尖銳的嘯叫聲,陡然震過整片海域,讓她在死一般寂靜的海中,感到毛骨悚然。 因為莫名力量的驅(qū)使,她回過頭,向下方看去。 水波匯聚而成的青鸞,從斜下方飛速地擴散,沖向四面八方。 它們沖出的地方,正是那個她一直沒能看清楚的燦爛高臺。四只青鸞同時從高臺上噴射而出,向著四面而去,隨著水波越擴越大,直至橫掠過四方水域,最終消失于蒼茫大海的邊緣。 阿南面前水波陡震,眼看著青鸞水波向她飛撲而來,那水波痕跡不偏不倚直沖向她,似乎要斬斷她的身軀。 明知道面前只是透明海水泛出的波紋,阿南還是下意識地偏了一偏身子,避開那撲面而來的青鸞。 然后,她看見自己鬢邊一縷散亂的頭發(fā),在水中被那橫掠而過的波光斬斷,隨著水波在她眼前一飄而過,隨即消失不見。 這青鸞的沖擊力,好生可怕。 一瞬間,阿南腦中掠過一道凜冽的白光,一種可怕的預想,幾乎扼住了她的心口。 未等她回神,下方的鯊魚又撲了上來,尖銳密集的利齒在幽暗的水下閃著駭人的光,似要將她撕碎吞噬。 難道本姑娘在海上縱橫這么多年,居然會死在這一刻? 阿南咬一咬牙,在水中翻轉(zhuǎn)身子,想尋求一處空隙脫困而出,卻終究不可得。 周圍密密乍乍的鯊魚,看來足有六七十頭,她的周身上下全都聚攏了伺機而噬的鯊群,等待著將她撕成碎片。 阿南抬起臂環(huán),準備最后再殺幾條鯊魚,至少,也不能讓它們將自己吃得太愉快了。 只是…… 她的眼前,忽然閃過放生池那一片煙柳長堤,掩住了公子被關押的樓閣,那之后,她再也沒見過他,或許,也是永遠見不到了。 還有……阿言身上的山河社稷圖,她是幫不上忙了,希望他能自己找到那條生路,好好地,長久地活下去吧。 緊一緊臂環(huán),她手中的流光破水疾射,那光華壓過了周圍所有粼粼波光,如同新月光輝,在撲過來的鯊群中耀眼閃過。 周圍所有的鯊魚,幾乎同時掙扎扭曲,血箭齊迸,將她的周身染成血海。 阿南不敢置信地在水中睜大了眼睛,自己都不相信這薄薄的流光能有這么大的威力。 周圍的鯊魚扭曲掙扎著,大股大股的血箭從魚身上疾射而出,一時間她周圍的海水全部被染成猩紅,如墜血海。 只遲疑了一瞬,阿南便立即竭力打水,沖出海面。 鮮血消失洇沒的邊緣,碧藍的天光之下,粼粼的波光籠罩著她眼前的世界。 大批手持機括的水軍,正成群結(jié)隊向她身處的海域游來。即使這邊大群鯊魚聚集,也擋不過他們密集發(fā)射的水弩與魚叉。 在那如同暴風驟雨般射來的武器中,水下頓成血腥屠殺場,幾乎染紅了這片大海。 沖破這片血海,她浮出水面,脫離了夢魘般的地獄。 日光穿透云層,籠罩整片湛藍大海。阿南大口喘息著,因為暈眩而眼前一片朦朧。 迎著上方虛幻的光暈,她看見站在船頭俯瞰她的阿言。 日光反射著水波,蕩漾在他的周身。他蒙著一身瀲滟光華,佇立在船頭等待著她。 而她從暗黑與血腥中奮力游出,向他伸出雙臂,沖破陰寒的水中,緊緊抓住了他伸來的,溫暖的手。 第78章 遠山鳴蟬(3) 朱聿恒緊握住阿南的雙手,將她從水中拉出。 她在水下呆久了,又與群鯊搏斗脫了力,此時臉色發(fā)青,身體冰冷僵硬。顧不上烈日暴曬,她倒在甲板上松開水靠的帶子,大口喘息著,攤平四肢讓自己的身體溫暖起來。 剛剛在船上水下指引眾人時,她一副霸氣強悍指揮若定的模樣,此時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像條死魚一般躺平,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 但周圍沒有任何人敢嘲笑她,只有朱聿恒站在她身旁,等待她緩過這口氣。 直到眼前陰翳過去,阿南才慢慢坐起來,被朱聿恒攙扶著回到船艙。她將緊裹全身的濕水靠從身上艱難剝下來,擦干身體,換上干衣服。 夏日炎熱,她帶出海的是細麻窄袖衫子,吸濕易干,海棠紅的顏色襯得她蒼白的臉色好看了不少。 打開胭脂盒子,阿南沾了點胭脂暈開,讓自己的唇色顯得精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