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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第77節(jié)

    “怎么,不敢動(dòng)手?”阿南唇角微揚(yáng),緩緩舉起了雙手,做出要擊掌的手勢,“天色不早,我急著去見我家公子了,可沒耐心等你了哦……”

    水風(fēng)勁疾,湖面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聽到她口中的數(shù)數(shù)聲:“三——”

    周圍靜得有些可怕,只聽到湖水撞在水岸和船身上的拍擊聲,空中孔雀翅膀閃動(dòng)的輕微咔咔聲,還有,每個(gè)人的胸膛中,心臟急促跳動(dòng)的怦怦聲。

    她的聲音,還在湖面響起:“二——”

    風(fēng)卷波光,所有人眼前都是一片湖水白光,西湖景色竟似有些失真。

    水上火油層的邊緣,終于擴(kuò)散到了最外圍的船下。

    “一!”

    隨著這一聲落下,她猛一擊掌,畢陽輝手中的鐵箭也在同時(shí)激射而出。

    但阿南早有防備,他的弓弦乍動(dòng),她于擊掌之前已經(jīng)臥倒,飛快擲出了火折。

    萬箭齊發(fā),如飛蝗急雨,射得阿南的小船猛然晃蕩。

    湖面上只聽得箭頭射入船身的奪奪聲如暴風(fēng)驟雨,也有射在船艙鐵板上的叮咚作響聲。但隨即,更為巨大的聲響吞噬了這一切——

    是湖面上混合了磷粉與硫磺的火油轟然起火,迅速騰起一片火海,rou眼根本看不出起火的點(diǎn)在哪里,湖上所有人只感到熾烈的光驟然升騰,周身灼熱,才知道已經(jīng)陷入火海。

    湖面上大大小小所有船只,被升騰而起的火海瞬間淹沒。

    尤其是官船的油漆和船帆,火舌舔舐所到之處,便如猛獸般席卷撲襲,濃煙烈焰吞噬了所有人。

    那原本盤旋在空中的孔雀吉祥天,立時(shí)被煙火撩到,歪斜著被風(fēng)卷走,不見了蹤跡。

    剛剛還搭弓射箭的士兵們,此時(shí)都在火海中疾呼奔逃,紛紛躍入水中??伤嬉灿幸粚踊鹩驮谌紵?,潛下去的人無法呼吸,不得不重新冒頭,絕望地被火海灼燒皮膚頭發(fā),發(fā)出陣陣哀嚎。

    湖面上烈火熊熊,如人間煉獄。

    朱聿恒趕到的時(shí)候,看到的便是這般慘烈情形。

    他望著火光耀揚(yáng)的水面,既驚且怒,尋找阿南的蹤跡。

    身后的卓晏嚇得臉色慘白,看看阿南的小船又心驚膽戰(zhàn)地看看朱聿恒,不知該如何才好。

    他心里忽然閃過一個(gè)念頭——或許,自己不應(yīng)該跟著皇太孫殿下回應(yīng)天的,在這邊接待拙巧閣那個(gè)閣主不好嗎?

    可他牽掛綺霞,又覺得跟著皇太孫肯定有好處,便抓住機(jī)會(huì)跟著去了。

    在暗夜呼嘯的大風(fēng)中,前路黑暗,無星無月,他們跋涉于泥濘山路之上。

    卓晏狼狽地抹著臉上的汗,望著前方的皇太孫殿下背影——他在馬上的脊背筆挺且緊繃,像是有巨大的恐怖即將降臨,一刻都不能拖延,也絕不愿被壓垮。

    快到半夜的時(shí)候,他們經(jīng)過驛站換馬,一行人抓緊時(shí)間修整。

    卓晏累得半死,但還是強(qiáng)打起精神,拿著當(dāng)?shù)氐脑巫尰侍珜O嘗一嘗。被拒絕后他便勸道:“雖然油膩了一點(diǎn),但阿南姑娘都說了,要多吃點(diǎn)rou,下水才有力氣?!?/br>
    “不是讓她最近不要下水嗎?”朱聿恒說著,端茶盞的手忽然頓了一頓。

    卓晏看見皇太孫殿下的目光在搖曳燭火之下忽然變得森寒。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抿唇抬手,示意卓晏不要說話。

    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不敢說話。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朱聿恒忽然一把抓起擱在桌上的馬鞭,大步向外走去。

    卓晏膽戰(zhàn)心驚,緊跟了上去,卻只能從后方看到他繃緊的下巴與緊抿的唇角。

    驛丞牽著馬站在門口,他抓過韁繩翻身上馬,卻撥轉(zhuǎn)了馬頭,向著杭州回頭奔赴而去。

    所有人都呆了一呆,韋杭之反應(yīng)最快,立即上馬急奔追上。眾人如夢初醒,紛紛打馬重新扎進(jìn)回杭州的黑暗山路。

    難道,昨晚那苦不堪言的暗夜跋涉,那令殿下不顧一切狂奔向應(yīng)天的騙局……

    卓晏看著面前的西湖,心有余悸地想,全是阿南設(shè)下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jì)嗎?

    第81章 琉璃業(yè)火(3)

    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水面上燃燒,烈焰熊熊。

    阿南的棠木舟上卻沒有一絲火焰,除了扎在船身上的箭已經(jīng)被焚燒成彎曲的焦黑木桿,未曾受到任何影響。

    朱聿恒指揮岸邊僅剩的船只,命令立即前去搜救湖中落難者。

    眾人七手八腳從水里拉起被燒得全身燎泡的士兵,在他們的□□聲中,朱聿恒終于看見了阿南那艘小船微微一動(dòng)。

    一雙戴著手套的手從船艙中伸出,手套上尖銳的寸芒鋒利無比,撐在船頭閃耀著寒光。然后,一條紅色身影從船艙中借力旋身躍出,落在高高翹起的棠木舟船頭。

    正是阿南。她穩(wěn)穩(wěn)站在這哀鴻遍野的水面之上,目光掃過面前湖面,落在朱聿恒身上時(shí),臉色微微一變。

    朱聿恒隔著十?dāng)?shù)丈的距離看著她,一言不發(fā)。

    他身邊那幾個(gè)剛被從水中拖出的士兵,身上沾的火油還在燃燒?;鹩褪浅c阿南一起研制改進(jìn)的,燃燒迅速,入水不滅。這些士兵本以為跳進(jìn)水里能逃出生天,誰知那些火油如附骨之疽,反倒更為慘烈。

    激憤之下,他們個(gè)個(gè)對著阿南破口大罵:“妖女!你死期到了!”

    在眾人的唾罵聲中,阿南反倒大大方方地朝朱聿恒一笑,高聲道:“快走吧,水火無情,待會(huì)兒要是傷到磕到了,后悔莫及哦?!?/br>
    卓晏知道她這話是特地對皇太孫殿下說的,忍不住偷偷地瞧了瞧朱聿恒的臉色。卻見他面沉似水,盯著阿南一瞬不瞬,并無任何避讓的意思。

    箭在弦上,阿南撂下話后cao起竹篙在水上一點(diǎn),卸掉了火油的小船此時(shí)輕巧無比,在水上如箭一般向著放生池堤岸而去。

    朱聿恒一抬手,西湖上僅存的幾艘官船立即圍攏上去,伸出勾鐮,攔截阿南的棠木舟。

    阿南回頭瞥了朱聿恒一眼,手中竹篙用力一撐,小舟以間不容發(fā)的速度穿過兩艘官船中間的空隙。

    在疾沖過官船尾的一剎那,阿南抬手間流光閃動(dòng),兩邊的舵手齊齊抖著鮮血淋漓的手腕大叫出來。

    大風(fēng)之中,相接的兩船無人掌舵,失控地重重撞擊在一處。

    巨大的碰撞聲中,船上那些手持勾鐮站在船沿的士兵全部落水,鋒利的勾鐮交錯(cuò)著無法避讓,水面上鮮血迅速洇開,慘叫聲連成一片。

    阿南的篙桿在水面上一劃,將一切迅速拋到身后,向著放生池闖去。

    然而就在她離放生池的堤岸不到十丈之時(shí),一支長箭忽然自后方而來,向著她疾射而去。

    后方船上的朱聿恒呼吸一滯,下意識(shí)地霍然起身。卻見那支箭來自那艘燃燒的黑船上,極其粗大,顯然只有那個(gè)膂力過人的畢陽輝才能用他的長弓射出。

    那箭去勢駭人,聲響極大,阿南聽到耳后異常風(fēng)聲,身形立即向旁邊一傾,整個(gè)人向著水面倒了下去。

    那支箭擦著她的胸口飛了出去,去勢極為駭人,直插入放生池堤岸的磚縫間,激得碎末紛飛。

    眾人皆以為阿南會(huì)墜入水中,誰知她手套上的寸芒正好卡住了船身,此時(shí)腰身一挺,再度飛旋而起,目光冷冷地掃向后方那艘余火未熄的黑船。

    船上,畢陽輝正手持長弓,再度搭箭上弦。

    黑船材質(zhì)比普通木頭堅(jiān)固,起火緩慢,而他竟在滿船撲火的人中,不顧逃生,先要?dú)⒘税⒛稀?/br>
    見他這不死不休的架勢,阿南冷笑一聲,身形在風(fēng)中急晃,閃過他射來的利箭之時(shí),勾住黑船的船頭,飛身躍了上去:“正要找你呢!”

    畢陽輝手中長弓無法近戰(zhàn),見她身形詭魅,唯有掄起弓身向她掃去。

    阿南仗著自己手套,抓住抽來的弓身,一個(gè)翻身便帶著長弓疾轉(zhuǎn)了一圈,臂環(huán)中流光疾射,畢陽輝捂住臉,高大的身軀立時(shí)倒下。

    旁邊的士兵早已被火熏得神色大亂,此時(shí)見她幾個(gè)照面就干掉了畢陽輝,嚇得只敢在外圍持刀作勢,不敢上前。

    “臭娘們……我死也不會(huì)放過你!”畢陽輝趴在地上,兀自惡狠狠咒罵。

    “你不放過我,我還要找你呢!”阿南一腳踩在他的腿上,冷冷道,“你害得石叔這輩子下不了床,我就讓你這輩子走不了路!”

    “阿南!”朱聿恒的聲音在她耳畔厲聲響起。

    阿南回頭一看,朱聿恒的船已經(jīng)接近,他站在船頭,片刻間就要到來。

    天空閃過一抹燦綠,隱露吉祥天的痕跡。畢陽輝倉促地伸手入口,似乎要撮口而呼,讓它下來攻擊她。

    她轉(zhuǎn)回頭,毫不遲疑地抬手,握緊手套,將寸芒對著畢陽輝的膝蓋砸了下去。

    在骨頭碎裂聲與畢陽輝的慘叫聲中,她縱身而起,帶著一手淋漓的鮮血,落回自己的小船上。

    她手中飛揚(yáng)的血珠,有一兩滴拋灑在了朱聿恒面前的甲板上。

    朱聿恒的目光,順著鮮血緩緩移到小船上她的身上。

    相識(shí)這么久,她在他的面前總是笑嘻嘻又懶洋洋的模樣。即使在生死一線之時(shí),也還帶著三分不正經(jīng)地和他開玩笑。

    而他從未見過、也沒未想過,她竟有如此狠辣的一面。

    阿南回過頭看他,那些鮮血灑在她一身紅衣上,并不明顯。而她的神情亦未曾有多大改變,只瞥了他一眼,說道:“阿言,別過來?!?/br>
    過去了,會(huì)怎么樣?

    朱聿恒盯著回頭撐船離去的她,面容冷峻。

    韋杭之站在朱聿恒身后,遲疑地問:“殿下,要去阻攔阿南姑娘嗎?”

    朱聿恒尚在猶豫,忽聽旁邊傳來一陣驚呼。他們回頭一看,黑船上本已昏死過去的畢陽輝,居然扒著余煙未盡的船沿,咬牙爬了起來。

    他的衣服被船上未熄的火燼燙出大洞,眼看要燒進(jìn)他的皮rou去。但他仿佛毫無察覺,只拖著殘腿爬到掌舵人身邊,將他一把推開,然后用力搭上了舵把,右手一扯,將風(fēng)帆猛然升起。

    黑船本就細(xì)窄,此時(shí)大風(fēng)已席卷杭州城,那篷帆一經(jīng)打開,立即在旋風(fēng)的力量下,急速向著前方?jīng)_去,直撞向前面阿南的小船。

    黑船上的士兵在太過迅猛的加速中跌倒一片,船上一片驚呼喧嘩。

    阿南在驚呼聲中回過頭,看見那只黑船向自己以泰山壓頂之勢急逼而來,似要將自己連同小船一起撞成碎片。

    她久在海上生活,最擅cao控船只,手中篙桿疾點(diǎn),小船在湖面急轉(zhuǎn),借著風(fēng)勢橫過船身,向著右后側(cè)急避而去。

    可她沒料到的是,朱聿恒的船正從右后側(cè)駛來。

    倉促之間,絕無法再次改變航向。阿南手中篙桿立即脫手,整個(gè)人向后躍起,如一條紅魚般迅速鉆入了水中。

    轟然一聲,她的棠木舟被撞得四分五裂。

    而這黑船上的滿帆被大旋風(fēng)鼓動(dòng),在撞碎了棠木舟之后,速度并未稍減,反而與狂風(fēng)一起攜著浪頭,驟急直沖面前朱聿恒的大船。

    韋杭之下意識(shí)護(hù)住朱聿恒,連退幾步避開高高撲來的水浪。

    腳下的甲板劇震,所有人都失去了平衡,失控的黑船沖破水浪,向著他們直沖過來。

    即使船上的士兵與水手拼命拉扯船帆,可船頭龍骨已直沖向他們的船身,又在水浪的沖擊下高高直立。

    水浪驟傾,黑船向下重重壓跌,眼看要將他們連同下面的船身砸得粉碎。

    后方是船艙的板壁,根本沒有退路。

    擋在他面前的韋杭之已被水浪沖走,緊急關(guān)頭,朱聿恒唯有翻過船身欄桿,直躍入下面激蕩的水面。

    驟然落水,朱聿恒被狂浪拍得腦子嗡了一下,下意識(shí)就探頭冒出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