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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第140節(jié)

    被他這么一說,阿南感覺自己要是再動什么手腳,還真對不起他了。

    “好,那我以后要錢要物就專門去神機(jī)營,誰叫諸葛嘉老是給我擺張臭臉,我要薅禿他。”阿南笑嘻嘻地放著狠話,又拉開屜子,看了看第二層的東西。

    里面猩紅絨襯上,只躺著一個小玉盒,盒身光華瑩潤,打開來一看,里面是潤澤膏脂,淺白一汪。

    “這是宮里送來的。當(dāng)年圣上額角為流矢所傷,天庭有損,于國不利。太醫(yī)院費了十?dāng)?shù)年工夫配置了這藥膏,終于消除了圣容傷痕。如今全天下只得這么一盒,以后再想要配,還得費十年時間?!敝祉埠愕哪抗饴湓谒氖稚?,輕聲道,“你手足的傷痕,若能用它消除掉,或許能逐漸淡忘過往,也可舒心些。”

    阿南隨手將玉盒拋了拋:“可我實在是個記仇的人,也樂于留下傷疤,好時刻提醒自己慘痛教訓(xùn)。再說這東西又不能讓我的手足恢復(fù)如常,用在我身上浪費了吧?”

    朱聿恒道:“總有好處的?!?/br>
    阿南斜睨著他心想,你既然都從宮中拿東西了,為什么不把我的蜻蜓拿回來還給我?

    但事到如今,她又覺得蜻蜓拿回來也已無意義,便將玉盒揣入了懷中,又打開了第三層盒子。

    滿眼晶亮燦爛,臂釧釵環(huán)全套精巧首飾,鑲滿珍珠玉石寶光璀璨。阿南在海上是見過大世面的,但這么好的東西也是少見。

    她抓起幾樣首飾看了看,目光轉(zhuǎn)向朱聿恒。

    朱聿恒顯然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過來看了看,說道:“這應(yīng)該是母妃替你備下的。”

    阿南松開指縫,任由它們跌回盒中:“我整日在外亂逛,戴這么華貴的首飾怕是不合適。”

    “宮中送來的,沒有原封不動退回去的道理?!敝祉埠銚芰藫苣切┦罪?,伸手取了一串金環(huán)給她,問,“你看這個如何?”

    這金環(huán)由三個赤金活扣相連,那活扣設(shè)計精巧,可以隨心變化各種形狀,無需他人侍候便能挽出頗為復(fù)雜的發(fā)髻,出行所用極為方便。

    而赤金的環(huán)身之上,停棲著三只由絢爛寶石鑲嵌而成的青鸞。青鸞的翅膀與尾羽是活動的,不用底座而用花絲編綴,在日光下略略一動便飛旋流轉(zhuǎn),光彩離合。

    阿南將它接過來,在心里琢磨著收這種價值連城的東西到底行不行。目光落在其中一個金環(huán)的內(nèi)側(cè)時,她眉頭微挑,發(fā)現(xiàn)了刻在絞絲紋內(nèi)壁的小標(biāo)記。

    像是一團(tuán)跳動的火焰,又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

    朱聿恒察覺到她的異常,俯頭與她一起看向它,遲疑問:“傅靈焰?”

    “嗯?!卑⒛蠈⒆约旱念^發(fā)打散,一手挽起頭發(fā)一手拿起金環(huán),在發(fā)髻上稍微尋了個角度,將三個活扣固定扣住。

    一個蓬松裊娜的隨云髻便立即呈現(xiàn),三只光彩燦爛的青鸞在她鬢鬟上環(huán)繞飛舞,映襯得她本就明艷的面容更為迷人眼目。

    朱聿恒心口微跳,連聲音也低了一分:“這是應(yīng)天宮中傳下來的,近些年賜了東宮一批。既然傅靈焰曾是龍鳳朝的姬貴妃,她的首飾在本朝宮中流傳下來也算是傳承有序?!?/br>
    “那,既然是傅靈焰的東西,就給了我吧?!卑⒛咸州p撫頭上翔鸞,喜愛之情溢于言表。

    反正,就當(dāng)朝廷查抄了永泰后,指縫間給她漏了點東西當(dāng)補(bǔ)償吧,所以她收這金環(huán),也是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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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對,就是姚孝廣,不是歷史上那個姚廣孝(掩耳盜鈴)

    第137章 燕子空磯(1)

    阿南實在是個招搖的人。

    擁有青鸞金環(huán)的下一刻,她就沖入一家成衣鋪子,挑了幾件合襯的衣裳,回去后連夜修改。

    第二日,她便興沖沖戴上了青鸞,穿上改了修腰窄袖的雪青挖銀云衫子,淡勻脂粉,光彩照人地出門了。

    廖素亭按照約定帶了一匹快馬在門口等她,看見她便眼前一亮,贊道:“南姑娘今日真是精神!”

    阿南抬手扣緊發(fā)上金環(huán),以免在途中顛散了頭發(fā),隨即躍上馬朝他一揚下巴:“走,上哪兒釣魚?”

    “燕子磯?!?/br>
    燕子磯位于應(yīng)天以北,下臨大江,如燕子凌空飛渡,直擊萬里波濤。

    神機(jī)營與龍驤衛(wèi)呼朋結(jié)伴來此斗賽釣魚,還請了附近酒樓的廚子,在陰涼處搭好鍋碗灶臺,釣上來的魚現(xiàn)燒現(xiàn)吃。

    阿南與廖素亭到來時,營中眾人已經(jīng)釣了一堆小雜魚,雖然只能拿來燉魚湯,倒也香氣撲鼻。

    見廖素亭把昨日那個姑娘帶來了,眾人魚都不釣了,丟下竿子圍攏上來和他打招呼,醉翁之意全在阿南身上。

    諸葛嘉正與神機(jī)營南直隸提督戴耘說話,一抬頭看到阿南,差點把釣竿給捏爆——

    好好一場聚會,怎么這個女煞星也來了?

    戴耘早見殿下對阿南非比尋常,滿臉堆笑過去表示歡迎,還奉上自己的竿子,讓阿南挑根趁手的。

    阿南笑吟吟謝了他,揀了根鉤線最粗大的,又尋到水面開闊的地兒,捏了點餅餌,隨意便拋下去了。

    戴耘暗自搖頭,心道這姑娘一看就是新手,又想釣大魚,又沒這技術(shù)。

    但皇太孫的面子不可不給,回頭見諸葛嘉黑著臉看阿南釣魚,便湊過去低聲問:“諸葛提督,你看……要不要叫旁邊漁民下水趕一趕,把魚群趕過去方便南姑娘釣?”

    諸葛嘉嘴角一抽,問:“你覺得她會釣不到?”

    戴耘瞥著那毫無波瀾的水面,道:“這擺明就不可能釣到的,你看那線一動不動的……”

    話音未落,水面上的鵝毛浮標(biāo)忽的一動,漣漪蕩開。

    “喲,這吃口,這動靜,大魚啊!”眾人都是一驚,立即朝阿南這邊圍攏。

    阿南卻并不著急,身子在旁邊樹上借力,持竿的手依舊穩(wěn)穩(wěn)的,直等那下墜后扯的勢頭確定了,她才往回拉竿。

    她拉竿的手勢十分刁鉆,水下的魚在左沖右突,她便就著魚的勢頭任它亂轉(zhuǎn),看似隨意拉扯,水下的魚卻因持續(xù)掙扎而精疲力竭,不知不覺離江岸越來越近。

    “冒頭了冒頭了,哇,好大一條青魚!”

    眼看水下那條魚已經(jīng)顯了身影,又肥又壯,足有四尺長。岸上頓時有人咋舌有人驚呼,還有人估計阿南的魚線必定承受不住這百斤的大魚,幾個年輕人跳下江,涉著齊腰的水連拉帶抱,將魚拖了上來。

    圍攏過來接魚的廚子們,一看見這魚的大小,頓時驚呆了:“好家伙,這么大的魚,我們帶來的鍋可燉不下!”

    阿南拍著魚頭笑問:“這也算大?”

    “這還不大?江里的魚祖宗都被你釣上來了!”眾人抬著魚便在旁邊一塊巨石上比了比。

    石頭上已有眾多長長短短的痕跡,最長的一條痕跡涂了金漆,但也只有四尺不到。

    眾人拿刀刻了痕跡,依依不舍將青魚放回水中。戴耘指著那條金漆線道:“這是二十年前李景龍駐軍于此,在燕子磯釣到的大魚,他當(dāng)時十分得意,特地在這塊石頭上刻下長短炫耀,后人釣到大魚也常在石上刻記,沒料到南姑娘今日居然一舉超越了所有人,真是壯哉!”

    李景龍,阿南倒是聽過他名字。

    李景龍靖難之時受封征虜大將軍,奉命率五十萬重兵鎮(zhèn)守應(yīng)天,本是簡文帝和朝廷寄予厚望的屏障,誰知卻敗給了燕王區(qū)區(qū)數(shù)萬之眾,后來更是打開城門率眾投降,是公子的大仇之一。

    “這敢情好啊,給我畫條紅漆,我要力壓所有人!”阿南換了個小點的魚鉤,開玩笑道。

    “安排上,旁邊再刻個南字!”

    阿南今天風(fēng)頭正盛,連連上竿,廖素亭干脆丟了自己的竿子,過來專門幫她解魚上餌,忙得不亦樂乎。

    秋末初冬,江水浩蕩遼闊,日光照在他們身上,溫暖又清爽。

    阿南一邊釣著,一邊與廖素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那個李景龍,當(dāng)年在這邊駐軍?”

    “是啊,二十年前靖難之役,今上便是于此一戰(zhàn)扭轉(zhuǎn)乾坤?!绷嗡赝さ溃白怨乓詠砟媳眲澖瓕χ耪?,北方勢力多于采石磯渡江,而南方勢力多借燕子磯防衛(wèi)。當(dāng)年陳霸先便在此處大破北齊,宋軍大敗金兀術(shù)也是在此?!?/br>
    “確實是好地勢,這燕子磯怎么看都是切向北方的一柄尖刀,不愧為長江天險?!卑⒛贤赃咉@濤亂拍的石磯,縱目遠(yuǎn)眺對面的風(fēng)景,指著江中沙洲,問,“那是哪里?”

    “那是草鞋洲,舊稱黃天蕩。”

    “草鞋洲?”阿南隨口問。

    “是啊,聽說那沙洲以前狹長如草鞋,但靖難一役后,江水忽然改道,本來像草鞋的沙洲,現(xiàn)在越?jīng)_越圓了。諸葛提督還說,這分明變成了一個八卦形狀,干脆改叫八卦洲得了?!?/br>
    “那敢情好啊,八卦洲上用他的八陣圖,豈不是天時地利人和?!卑⒛险f笑著,忽然間想起阿琰跟她說過的話,怔了一怔后,立即將釣竿丟給廖素亭,疾步走向燕子磯,“我去看看風(fēng)景,你幫我照料下?!?/br>
    燕子磯高達(dá)十?dāng)?shù)丈,阿南走到最高處,看對面沙洲果然是個橢圓雞蛋形狀,再看江水流勢,估算著它之前的模樣。

    身后傳來清咳聲,是同在這邊看沙洲的諸葛嘉,見她神情有異,又不肯與她搭話,只出了點聲響。

    阿南一指沙洲,與諸葛嘉搭話:“看來,以后真的會如諸葛提督所言,是個八卦形狀呢。”

    諸葛嘉瞥了她一眼,冷冷道:“南姑娘與其關(guān)心這個,不如想想如何為殿下分憂吧?!?/br>
    阿南抱臂一笑:“殿下英明神武神通廣大,需要我分憂?”

    諸葛嘉口氣鄙薄道:“若不是你有可用之處,朝廷怎會容許你這種女海匪待在殿下身邊?之前你陪殿下破解各處危機(jī),是以殿下對你也高看一眼。如今圣上已廣召天下能人異士,各個身手不凡,你以后還是低調(diào)行事吧,再如此囂張,沒好果子吃?!?/br>
    “小心眼,不就是贏了你幾次嘛,乖乖認(rèn)輸有那么難?”阿南笑嘻嘻地眺望面前的遼闊水天,問,“圣上召集那么多人,有沒有說要去干什么?”

    “明知故問?!敝T葛嘉嗓音清冷,一如江風(fēng),“一甲子前,九玄門留在神州大地上的陣法如今已屆發(fā)動之期,你和殿下不是已經(jīng)破解了幾處嗎?圣上不愿殿下再冒奇險,因此搜羅人才,共衛(wèi)山河?!?/br>
    阿南一笑,也不說透。她就知道朝廷縱然說明是去破陣的,也不可能將朱聿恒身上的山河社稷圖給講出來。

    “來的都有誰啊,有沒有特別厲害的?”

    “此次前往西北,找到了北地江湖門派第一人,墨門鉅子墨長澤。”

    阿南笑道:“墨大爺啊……他人挺好的。”

    她這口氣,諸葛嘉哪還聽不出來:“你們交過手?”

    “切磋過,我?guī)煾竿ν瞥缒T功夫的。只是墨門前輩當(dāng)年抗擊北元之時,折損了太多能人,導(dǎo)致門派凋敝,真是令人嘆息。”

    這意思,諸葛嘉如何聽不出來。他悻悻道:“任你如何自大,終究逃不出傅閣主的掌心。此次傅閣主為領(lǐng)隊,相信他的本事就算不能令你心服口服,也令你四肢折服吧?”

    阿南“哼”了一聲,郁悶道:“諸葛提督嘴巴上的功夫,不輸你家傳的八陣圖啊?!?/br>
    諸葛嘉沉聲道:“我只希望南姑娘不要再妄為行事,傷害殿下。畢竟,你當(dāng)初所做的事情,我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難以忘卻?!?/br>
    阿南想奚落他一下,說當(dāng)初西湖上的事情,你們殿下都不在意了,你卻還揪著不放。

    但見諸葛嘉神情鄭重,瞧著她的目光中不乏警惕戒備,她的心口倏忽觸動,胸臆泛出淡淡酸澀來。

    阿琰身邊的人,都敬他愛他,一力維護(hù)他,是以才難以原諒當(dāng)初在暴風(fēng)雨中狠狠傷害了殿下的她。

    而阿琰呢?為什么他竟是所有人中,第一個原諒了她的人。

    她一瞬間怔忡,所有反唇相譏的話語便都難再出口。許久,她朝著諸葛嘉一點頭,道:“諸葛提督放心,我保證,不會有下一次了?!?/br>
    見她收起了嬉皮笑臉的樣子,諸葛嘉那清冷鋒銳的眉眼也難得柔和了些,回頭看向?qū)Π兜纳持?,算是放過了她。

    阿南厚著臉皮問:“諸葛提督,聽說這江心沙洲地勢,是近幾十年開始變化的?”

    “嗯,當(dāng)?shù)厝藗髡f,是靖難之役時真龍之氣縱橫大江,萬里波濤水勢為其所變,所以沙洲才會變成這樣。”

    阿南向來不信這些神鬼之說,問:“諸葛提督信么?”

    “信不信都是事實。比如說,李景龍當(dāng)年率五十萬大軍于此迎拒靖難軍時,原本占據(jù)長江天險,必勝無疑,誰知圣上進(jìn)擊之時,忽有罡風(fēng)卷地,地動山搖,李景龍帥旗折斷,陣型大亂,圣上藉機(jī)一舉擊潰敵軍主力。至此局勢徹底扭轉(zhuǎn),才終于定鼎天下?!?/br>
    阿南環(huán)視下方?jīng)坝拷?,問:“真的假的,就因為一陣大風(fēng),天下就易主了?”

    “二十年前的事情,經(jīng)歷者大都還在世,誰會編造?”諸葛嘉袖手遠(yuǎn)眺長江,道,“就連李景龍都還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