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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司南在線閱讀 - 司南 第236節(jié)

司南 第236節(jié)

    “他不回去……他只讓我們走?!彼菌愵澛暤?,“今天早上,我去給公子送水時,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辭而別了!”

    阿南心下了然,竺星河如此驕傲矜貴的人,絕不會允許別人看見他現(xiàn)在這般模樣,必定不可能再回來了。

    她放開司鷲,道:“事到如今,你找我也無濟于事,還不如先和大家回程,到海上繼續(xù)過快活日子。另外,你跟兄弟們解釋一下,我沒有殺魏先生,若我要殺他,當時又何必在懸崖上救下他?”

    “可……可你投靠了朝廷軍……”

    “司鷲,人生道路漫長,有分有合都是常事,你知道魏先生為什么而死,又知道我為什么要離開公子嗎?”

    “我不知道!”他抬手捂住耳朵,顫聲說,“我寧死……也不會懷疑公子,不會像你一樣,背棄自己當年的許諾!”

    可阿南聽他那絕望而蒼涼的聲音,便知道其實他心里,從魏先生的死、到公子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隱約已經(jīng)猜到了什么。

    “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公子……早已不是當年的公子了?!卑⒛铣α诵?,望著天邊薄如絲絮的流云,輕聲道,“又或許……他本來就是那樣的人,只是在海上的時候,我們只要跟隨他便可以了,所以一直未曾察覺到什么不對??傻搅诉@里,我們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知道了這個世上有太多的人、太多的恩怨、太多的人生,我們才開始懷疑公子與以前的世界,是不是錯誤的,是不是我們一直在走一條錯誤的路……”

    “別說了,阿南。”司鷲眼中熱淚滾滾涌出來,捂著臉放聲痛哭,“魏先生死了,莊叔死了,常叔廢了……連你也、也背棄了我們,不回來了……阿南,難道你真的能忘記咱們在海上縱橫的好日子,你的心就真的這么硬嗎?”

    “當然不會忘,那也是我最好的日子。但,我不會回頭了?!卑⒛蠐u頭,望著他的目光毫無猶疑,“司鷲,就像公子也不再是當年的公子一樣,我們都已經(jīng),永遠不再是當年的我們了?!?/br>
    司鷲痛哭失聲,捂著臉掩飾心頭混亂,趔趄地轉(zhuǎn)身,逃也似地離開了。

    阿南望著他的背影,只覺心口一陣酸楚彌漫。

    只是這酸楚,已不再是為了竺星河,而是為了司鷲那注定無望的等候。

    ……第230章 三謁順陵(2)

    阿南所居之處距離東宮并不遠。

    天色將暗之際,她回到院中,跨進門便看見在等待自己的朱聿恒。

    她的臉上綻露笑意,在暈黃返照的余暉中顯得尤為燦爛:“阿琰,等很久了?”

    “不久?!敝祉埠闫鹕碜叩剿磉?,“只是有點無聊。”

    “差點忘了,上次破損的岐中易還沒補好,你現(xiàn)在沒東西練手啦?!卑⒛系哪抗饴湓谒湛盏氖稚?,笑道,“吃過了飯我?guī)湍阊a好?!?/br>
    阿南探頭去看廚房,正想看看今日吃什么,卻聽朱聿恒道:我把嬤嬤打發(fā)回去了,我……想吃你做的魚片粥了?!?/br>
    阿南揚頭朝他一笑:“好呀,不過想吃我的魚片粥,你可得負責燒火添柴?!?/br>
    朱聿恒如今早已熟練掌握了燒火技術(shù),阿南淘米加水,他在灶膛引燃了柴爿,火苗很快便旺旺燒了起來。

    粥飯慢慢煮著,阿南偎著他在灶火前坐下,一邊取暖一邊拿出藥膏,將自己的手護理完畢,示意他將破損的岐中易拿給自己。

    泛著金屬光澤的岐中易躺在她的掌心,她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然后取過旁邊的精鋼絲,開始修復(fù)。

    朱聿恒撥亮火光,又在上頭替她多點了兩盞晚燈,照著她織補的手。

    阿南的手穿插過岐中易,手中拿著小鑷子,將精鋼絲彎折成自己需要的樣子。

    她手指的控制無比精準,每一次彎折都是紋絲不差,穩(wěn)得如同精鋼絲天生便應(yīng)該是這般模樣,她只是代替上天將它們抽取了出來,組成在了一起。

    朱聿恒的目光長久地落在她的手上。那上面的傷痕與肌理,每一處都是他無比熟悉而又無比依戀的痕跡。

    他望著阿南的手,心下忽然想,如果那一日,在護城河的旁邊,他沒有注意到她的手,沒有跟蹤她,探究她,他與她的緣分,是不是就永遠不會存在?

    一個人遇見另一個人,與她相隨、對她動心,最終再也不愿離開她,無法想象沒有她的時光,是不是,也是上天注定的呢?

    他這樣想著,抬起手臂,將近在咫尺的她輕輕擁住。

    阿南靠在他臂彎中,感受到他溫柔的懷抱,以及身上那寒梅孤枝的香氣,心下泛起從未有過的溫軟感。

    米飯已煮到粥水濃稠,隱約香氣正開始彌漫。

    阿南放下岐中易,起身揭開水缸蓋子。前日在燕子磯釣的魚,因為她弓魚技術(shù)了得,帶回來后不但活著,還有幾條養(yǎng)在水缸里,十分活潑。

    她捋起袖子,抓了一條大魚用刀背拍暈了,破了肚子刮了鱗片拔了魚刺,揭開鍋蓋運刀如飛中,紛紛揚揚的潔白魚rou便落了鍋。

    姜絲紫蘇鹽末灑落,魚片粥已經(jīng)煮好。

    她手下不停,問:“你今日,與你爹娘談得怎樣了?”

    朱聿恒撥著灶火,讓火勢稍緩,聲音也與火光一般低落了些:“不怎么樣,我們所有一切猜測,都成真了?!?/br>
    阿南默然蓋上鍋蓋,走到他旁邊坐下,輕輕抱住了他。

    像是撫慰,像是互相支撐,又像是彼此串通好要干一場轟轟烈烈的叛亂。

    “那你,準備好了嗎?下定決心了嗎?”

    朱聿恒點頭,閉上眼,低聲道:“除此之外,我無路可走?!?/br>
    “別擔心,無論什么路,我都會與你一起走下去?!卑⒛陷p撫著他的手背,輕聲道,“我下午,還遇到了司鷲呢。他說海客們要走了,勸我跟他一起回去?!?/br>
    雖然知道她不會再離開自己,但朱聿恒還是警覺地豎起耳朵,轉(zhuǎn)頭盯著她:“你怎么說?”

    阿南抬眼看他,看到他發(fā)間沾染的一絲柴灰,便笑著抬手幫他輕輕拍去,道:“我當然拒絕啦,不過竺星河遣散了??蛡?,自己卻失蹤了,我總覺得……”

    她沒有說下去,但朱聿恒已知道她的意思。

    竺星河走到如今,能憑借的內(nèi)外勢力、朝野匡助皆被朝廷斬斷,已近山窮水盡。

    在這般情況下,他忽然將??蛡?nèi)壳采?,其用意不言而喻?/br>
    朱聿恒握著她的手,與她一起靠在火前看著升騰火光,問:“你覺得,他會選擇何時何地?”

    阿南沉吟片刻,問:“順陵大祭?”

    朱聿恒挑眉:“他敢在□□陵墓上動土?”

    阿南卻笑了笑,問:“他父親被叔叔趕出家門,屬于他的一切都被叔父家搶走了,他能不能當著□□的面來了解恩怨,以求裁斷呢?”

    她這話妄議皇家恩怨,實屬僭越,但說得如此在理,朱聿恒也不置可否,只問:“這么說來,他會與韓廣霆繼續(xù)合作?”

    “誰知道呢,可能性很大?!卑⒛夏抗鈴幕鸸庵刑?,轉(zhuǎn)而看向他,“對了,我今天在街上,聽到行宮找到韓凌兒遺骸的消息了,果然這世上,跑得最快的就是流言啊?!?/br>
    “嗯,而且我可以肯定的是,邯王與滎國公那邊,必定也知道消息了?!敝祉埠愕?,“只要他們知曉了,那個人便不可能不聽到風聲?!?/br>
    “六十年前的骨殖,被秘密被收殮于當年為龍鳳帝而建的行宮,還有青鸞壓青蓮的暗示……”阿南揚眉道,“當初葛稚雅為了母親的遺骨,還拼死夜闖雷峰塔呢,我就不信韓廣霆會愿意讓他的父親從葬順陵,千年萬代永遠被壓在下頭?!?/br>
    “如果他真的是韓廣霆,如果他還活在這世上,那么,哪怕他知道這是咱們設(shè)的局,也必定要過來一探究竟?!敝祉埠泓c頭,淡淡道,“不然,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擺脫自己與世人的譴責?!?/br>
    畢竟,這是骨血承繼,人子義務(wù)。

    但一瞬間,阿南的心中忽然掠過自己的身世,只覺得胸臆微涼,一種永難擺脫的虛妄感,讓她神情不自覺黯淡了下來。

    仿佛看出了她心口的恐慌,朱聿恒收緊了抱著她的雙臂,輕聲說:“別怕,阿南,你不是一直相信我的判斷嗎?”

    阿南默然抬手,回繞他抱著自己的手臂,將臉貼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嗯”了一聲。

    “其實,我也一樣,有自己該為親人擔負起的責任……等解決了一切后,我也可以安心走了。”

    阿南的心口泛起濃重的酸楚,不知道他所謂的走,是哪個走。

    他余下的人生,或許已經(jīng)只有三五個月。

    他的親人已經(jīng)為他營建好墳塋,而他在離開之前,還要努力為自己重視的人鋪平道路,打開局面,解決所有危難。

    暗暗咬了咬牙,她只當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只笑道:“我?guī)闳ズI希トf里縱橫,長空破浪,你以后的人生,只屬于你自己。”

    朱聿恒輕輕笑了笑,將面容貼在她的鬢發(fā)之上:“也屬于你?!?/br>
    “那,我也屬于你呀。還有……你的手,也永遠屬于我?!卑⒛显跔t灶火苗的噼啪聲中貼了貼他的臉頰,然后深吸一口氣,將一切酸澀壓回心頭,站起身,“好香啊,粥煮好了,你去拿碗筷?!?/br>
    她調(diào)理好味道,盛好粥后又快手快腳地煎了幾塊炊糕,炸了幾碟小魚小蝦,用花椒和鹽拌上,酥酥脆脆。

    窗外寒風呼嘯,前路黑云壓城。他們在孤燈下、木桌旁相對喝著暖暖的魚片粥,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籠罩著他們的燈光,融冶暈黃,平靜舒緩。

    他們聊著黑魚和草魚誰更適合做魚片粥,也聊著江南雪和西北雪的區(qū)別,還聊到將來如果要養(yǎng)貓,那么是養(yǎng)黑的好還是貍花好……

    直到碗碟見了底,窗外也徹底沉入黑夜。他們挑燈到暖閣內(nèi),將爐火撥得旺旺的。

    “來,最后一個岐中易?!卑⒛向橘嗽陂缴希瑢⑨幸仔迯?fù)如初,遞到他的手中。

    朱聿恒與她的手隔著岐中易交握,縱橫交錯的金屬結(jié)構(gòu)包裹在他們溫熱的掌心,被兩人的體溫一起熨熱。

    而她將這雙自己摯愛的手攤開,指尖慢慢地描摹過他的生命線。

    這條線,斜斜劃過他的手掌,明明如此清晰明顯,卻縱橫劃劈了太多雜線,讓他那原本長長的命線,有了太多橫折豎斷。

    她側(cè)過自己的手掌,將他的手掌攤開,又張開自己的手掌,將兩條生命線緊緊相貼于一起,再無任何隔閡。

    仿佛他們以后的人生,將如這兩條緊貼的命線,永遠相連。

    而他緊握著她的手,慢慢抬起,將雙唇溫柔而虔誠地貼在她的手背上:“阿南,以后我活的每一天,我們都不要分離?!?/br>
    他的唇瓣如此柔軟,讓阿南的心口不禁微顫:“阿琰,你是朝廷皇太孫,將來要繼承天下的人……你真的,能舍下這一切嗎?”

    “屬于朝廷的皇太孫朱聿恒,已經(jīng)死在西南雪山之巔了,留在這世間的,是屬于阿南的阿琰……我能為這個天下、朝廷、東宮所做的,僅此而已了。”他說著,抬眼朝她一笑,“然后,我會努力地,好好地和你一起,活下去?;钤诮酉聛淼拇禾炖铩芏嗪芏鄠€春天里?!?/br>
    他握緊手中岐中易,又道:“而且,我還要解很多你給我做的岐中易呢?!?/br>
    阿南也笑了,抬手掩去自己眼中的淚光:“這是最后的岐中易啦,以我的能力,已經(jīng)不知道該如何再提升了。你若能解開它,說明你已經(jīng)是舉世無雙的高手,以后再也沒有難得住你的機關(guān)陣法了。”

    “舉世無雙嗎……”他端詳著面前這個立體勾連的岐中易,三指微撐,將它展開呈一個圓球形,托在自己的掌中。

    “可,無雙多寂寞,能追上你就很好?!彼?,火光在他的眼中跳動,灼灼微燃,“我忽然有點感謝竺星河,他的五行決和迷陣,似乎讓我抓到了一些,關(guān)于這個岐中易的破解之法。”

    阿南蜷在椅內(nèi),托腮著迷地望著他手指那有力又精準的cao作,眼看著他將糾纏勾連的銅環(huán)飛速穿插拆解。

    “之前,我所遇到的所有岐中易、九連環(huán),其實都只是平面相連,在紙上可以清楚準確地畫出它們的結(jié)構(gòu)。但你這個初辟鴻蒙,卻是一個無法描摹的構(gòu)造,因為它不但有外圍的圓,還有中間無序勾連、縱橫交錯的力量,將內(nèi)外上下前后左右全部連通。其他的岐中易,牽一發(fā)帶動的只是相連各環(huán),而它動的卻是全部圈環(huán),相當于下棋走一步之后,后面成百上千步同時涌來,將你下一步面臨的局勢徹底改寫……”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下手卻無比慎重,仿佛那小小的銅環(huán)每一個都有千萬斤之重,讓他每托舉一個,便如開辟一個全新世界般凝重;但他的動作又那么輕巧,似乎正在釋解鴻蒙初開之時,最初的幾縷微弱光線。

    “而,我在破解竺星河那五行決的詭秘之處、思索他如何能在山海之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排山倒海、變幻道路之時,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竺星河,他不僅僅是在大地之上設(shè)置他的陣法,而是將他的陣法延伸到了空中與地下,所以才能憑空開辟出全新的道路,徹底改變我們熟悉的空間?!?/br>
    這,才是所謂的天雷無妄之陣。他偷取了不可能到達的路線,突破了空間的障礙,終于擁有這改天換地的力量。

    阿南聽著他的分析,看著他手中那仿佛永不可能分解、卻終究被他緩緩扯出了第一縷頭緒的岐中易,感覺自己全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

    這種醍醐灌頂?shù)耐◤馗?,讓她屏息許久,才緩緩?fù)鲁鰩讉€字:“原來……如此?!?/br>
    “是,解開了竺星河的陣法,于是我也終于明白了,初辟鴻蒙的解法?!彼氖种校瑹o數(shù)片銅環(huán)輕微振動,正要脫出,而他已不需要再查看它們每一片的走勢,抬起目光定在她的身上,唇角也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輕快笑意。

    “若無心上人,誰解岐中易?阿南,你說,你一次又一次給我做岐中易,教導(dǎo)我解開其中的關(guān)竅勾連,是不是,你也早已心中有了我,希望我能知曉其中之意?”

    阿南抬手捂住自己的臉頰,感覺在他的目光下燒得熱熱的:“別自作多情了……”

    “是嗎?原來是我想多了?”

    隨著他的話語,掌心岐中易聲音清空,在一片混亂復(fù)雜的局勢之中,他解下了第一片銅環(huán),在阿南不可思議的目光之中,將它輕輕放在了她的手心之中。

    “畢竟,我這么努力,瘋狂地逼自己進步,竭力拉近你我的距離,除了要自救之外,我還想要很多……”他握著她攤開的掌心,抬眼凝望她,“妄想實現(xiàn)一些實現(xiàn)不了的夢想,得到一個得不到的人,到達一個達到不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