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骨湯端上桌，陸言珄照舊看著她吃完了藥，才緩緩說道：“有件事，爺爺讓我問問你。”

    “爺爺？”才喝了一口湯的郗檸愣了愣，放下勺子看他，“問什么？”

    “他下午打了電話來，說希望我們清明節(jié)能回家看看奶奶?！?/br>
    談起陸言珄的家人，郗檸突然有點緊張：“你們家是不是很有錢，規(guī)矩和講究都很多啊？我有點擔心去了不懂你們的規(guī)矩，讓你家里人不開心?！?/br>
    陸言珄靜靜看了她幾秒，驀地笑了：“不會，做你自己就好。有我在，不會讓你受委屈的?！?/br>
    “哦……可是清明節(jié)去你家，我爸爸怎么辦？”

    他垂下眼眸：“那就算了，還是去看你……”

    “你覺得早上去看我爸爸，下午再去你家怎么樣？”郗檸想了一下建議道，說完又覺得漏掉了陸言珄的什么話，于是反問，“你剛才說什么？”

    陸言珄正看著她發(fā)愣，他眨了下眼睛，突然理解過來她的意思，向她確認：“你想好了嗎，清明和我回家？”

    “當然啊?！彼ζ饋?，“我們結(jié)婚了，去見你家人不是理所應當?shù)膯?？就算我忘了一些事，可我們還是夫妻啊。”

    他又怔忪片刻，低眸笑起來：“好，那我晚點告訴爺爺，清明帶你回家。那天早上，我先陪你去看你爸爸?！?/br>
    “好呀?！臂瓩幍皖^咬了塊排骨，開始好奇，“你剛才說清明節(jié)回家看奶奶，奶奶她漂亮嗎，是不是氣質(zhì)很優(yōu)雅？”

    “年輕的時候很漂亮，氣質(zhì)也很好?！?/br>
    “那現(xiàn)在呢？”

    陸言珄淡淡笑了下：“我也不知道。她在我沒出生的時候就過世了，奶奶走后，爺爺也一直沒有再娶。他總心懷愧疚，覺得自己那時忙于工作，沒好好陪奶奶最后一段日子，所以把這份感情都彌補在了我媽身上，對我媽溺愛到了極致。”

    這是陸言珄第一次對她詳細講起自己的家事。

    郗檸也是在這時才明白“清明節(jié)回去看奶奶”是什么意思。

    她微微愧疚：“抱歉，我不知道奶奶已經(jīng)不在了?！?/br>
    他靜靜看她，笑容在燈光下有種異樣的溫柔：“沒關(guān)系?！?/br>
    郗檸又喝了一口湯，隨口道：“我爺爺奶奶也是，在我沒出生時就去世了，所以我爸爸在很小的時候就要開始賺錢養(yǎng)自己。那時候親戚自己都生活拮據(jù)，幫不上忙，久而久之就失去了聯(lián)系。至于我媽……”

    她想了一瞬，語氣淡淡：“我已經(jīng)不記得她長什么樣了。雖然爸爸從不多提她，可是以前他們吵架，我聽到過她罵他窮，罵他沒出息。所以我猜，他們后來分開也是這個原因吧?！?/br>
    “你mama之后都沒有管過你嗎？”陸言珄問。

    “沒有?！臂瓩幹痤^，看著陸言珄笑，“怎么了，我以前都沒跟你提起過這些嗎？”

    他頓了一下：“提過一些，但沒怎么聽你提起過你mama?！苯又謭?zhí)著追問，“那你想找你mama嗎？你還想見她嗎？”

    “不想?！臂瓩幐纱嗟?，“既然都分開了，就各過各的好了，我不喜歡執(zhí)著于過去?！?/br>
    “你恨她嗎？”

    “不恨?！臂瓩幦滩蛔⌒α?，“她到底辛苦十月懷胎生了我，對我有生恩。她想過另一種人生，不想被血緣關(guān)系束縛，我覺得也沒什么不好?！?/br>
    “而且呀，爸爸他很愛我，他用了半輩子護我平安長大，有他的愛，我很知足?！?/br>
    陸言珄神情漸漸變得復雜，她隱隱從他的眼神中讀出幾分心疼，接著面前燈光一暗，男人猛然站起身，來到她身側(cè)，控制不住地抱住了她。

    他沉重的呼吸落在她耳邊，卻遲遲沒有說話。

    郗檸猶豫了一下，伸手回抱住他，笑著問：“你怎么了？我沒事呀，那些事都過去了，我沒有難過?！?/br>
    “這么多年都只有爸爸在你身邊，他對你很重要吧。”他聲音里的自責幾乎要溢出來，“抱歉，如果三年前我能早一點知道你爸爸的事，或許就不會……”

    聽他再次提起三年前的事，郗檸恍惚了一下，接著又笑：“怎么還在自責啊，我不是說過生死這種事情不是你能決定的嗎，言珄，你學學我，要向前看?！?/br>
    陸言珄沒有回答，反而將她越抱越緊。

    他似乎想說什么，可最終只是道：“清明節(jié)，我陪你去看爸爸?！?/br>
    清明那天下起了小雨。

    雨打在樹葉上發(fā)出沙沙聲，陸言珄特意穿上她買的風衣，開著車再一次帶她來到了那個公墓。

    因為是清明節(jié)，來看望故人的人不少，郗檸不好意思在大庭廣眾下由陸言珄背著她上去，主動牽起他的手，笑著說：“這次我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就不要背了，一起走上去吧?！?/br>
    陸言珄低眸看了被牽住的手，笑了笑：“好，那你累了就告訴我。”

    來到爸爸墓前，一切都仿佛還是昨日，只有心境不太一樣了。

    上一次她還對陸言珄有諸多的陌生和不適應，只是覺得他待她極好，驚訝于他的耐心和包容；而這一次，她開始慢慢接受他了。

    郗檸看著墓碑出神——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爸爸你會放心的，對嗎？

    陸言珄在碑前放了一束花上去。

    公墓人不少，氛圍卻很莊重嚴肅，大家都很默契地控制著音量。

    由陸言珄撐傘，兩人靜靜站了片刻，他開口：“還要再陪一會兒爸爸嗎？”

    郗檸嘆一口氣：“差不多了，走吧?！?/br>
    看完爸爸，接著就是去陸言珄的爺爺家。

    陸老爺子住在很幽靜的別墅區(qū)，車駛進去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周圍一片郁郁蔥蔥，每戶人家都隔得很遠，有著充足的私人空間。

    車開到別墅門口時，有阿姨迎上來：“陸總您回來啦，老爺子在里面等您很久了?！苯又暰€掃到郗檸，頓了一頓，沒有說話，只微笑點了下頭。

    郗檸同樣微笑點了下頭。

    陸言珄下了車，把車鑰匙丟給阿姨：“找人把車停好?！?/br>
    郗檸在陸言珄下車時也跟著下了車，看著眼前大到夸張的院子和別墅，想著一會兒要見的人，頓覺緊張。

    無措間，男人已繞過車前來到她身側(cè)，拉起她的手：“跟我來?！?/br>
    十指相觸的一瞬間，緊張情緒奇異地被他安撫，她想起陸言珄說過的“做自己就好”，安心幾分，彎唇“嗯”了一聲。

    阿姨幫他們開了門，走進客廳，沙發(fā)上坐著的三人齊齊望過來。

    坐在主座的陸老爺子先樂呵呵地笑：“來，過來讓爺爺看看?！?/br>
    陸言珄側(cè)眸看了郗檸一眼，露出一個不用緊張害怕的眼神，接著領(lǐng)她上前，對著三人依次問好：“爺爺，媽，爸?！?/br>
    郗檸溫柔笑笑，也跟著叫了一遍。

    陸老爺子和陸言珄的父親都笑著點了頭，只有陸言珄的母親——化著精致妝容的女人看了一眼郗檸，沒有回應。

    老爺子向郗檸伸出手：“來，讓爺爺看看?！?/br>
    郗檸看了一眼陸言珄，乖乖上前。

    老爺子握上郗檸的手，仔仔細細看了她一遍，露出慈祥笑容：“今天下雨，來的路上冷不冷？言珄有沒有給你打傘？”

    “不冷的爺爺，言珄對我很好，很照顧我?！?/br>
    說到“言珄”二字時，陸言珄的母親驀地抬起頭，又多看了她一眼，眼中情緒意味不明。

    郗檸感受到這道目光，茫然地回看過去，卻只見她很快移開了視線。

    面前的老爺子也察覺到這種微妙的氛圍，但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溫和笑了笑，站起身來：“走吧，帶你去見見言珄的奶奶?！?/br>
    郗檸遲疑地回頭看了一眼陸言珄，就見他很快跟上來，握上了她的手，對著陸老爺子說：“爺爺，我?guī)?。?/br>
    陸老爺子停頓了一下，又坐回去：“那你們先去，我們等下就過去?！闭f完看向陸言珄的母親，“阿月，過來?！?/br>
    等陸言珄帶著郗檸去了偏廳，徹底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后，陸老爺子開口：“剛才那個女孩跟你問好，你為什么不理人家？”

    “爸，她剛才叫我什么您又不是沒聽到，我不承認她，為什么要應？”

    “那你老看人家干什么？”

    “她之前要和言珄離婚，結(jié)果失憶了不離了，行，可是您看這才多久她就親親熱熱叫上言珄的名字了，誰知道她圖的是言珄的人還是錢？”

    “好了阿月，別為這點事生氣吵起來。”陸父上前拉住陸母打圓場道。

    陸老爺子皺眉：“言珄喜歡就由他去，不是說好了今天他帶那個女孩回家，都態(tài)度好點嗎？再說我看那個女孩子挺好的，你別把自己兒子品味想那么糟糕，也別把自己兒子想那么差勁，有人對他好就一定是為了錢?！?/br>
    “行?！标懩溉塘巳?，“言珄今天難得回來，我不多事，之后我不說話，你們看著對她客氣點吧?！?/br>
    偏廳中間擺了一個女人的照片，確實如陸言珄所說，氣質(zhì)優(yōu)雅，一眼望去外貌出眾，只有耳邊的幾縷銀發(fā)彰顯著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

    照片下面的桌子則擺滿了鮮花和水果。

    陸言珄看著照片輕聲說：“奶奶，我?guī)帣巵砜茨?。?/br>
    郗檸望著照片，也輕聲問好道：“奶奶?！?/br>
    照片上的女人溫柔地注視著他們。

    郗檸看向陸言珄，悄悄道：“奶奶好漂亮。”

    陸言珄側(cè)目看她，溫柔“嗯”了一聲。

    兩人沒等多久，身后很快傳來腳步聲，陸老爺子和陸父陸母一起來到偏廳，對著那張照片低下頭，默哀了許久。

    看過奶奶后，五人走出偏廳，陸老爺子問陸言珄：“今天急著走嗎，留下一起吃個晚飯吧。”

    陸言珄看向郗檸：“我沒什么事，問檸檸吧?！?/br>
    面對陸老爺子的詢問目光，郗檸匆忙點了下頭：“不著急，我和言珄今天都不忙?！?/br>
    得到肯定答復，陸老爺子便讓阿姨去準備了晚飯。

    等待晚飯期間，幾人又坐回沙發(fā)上，陸老爺子問著她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問題，偶爾陸言珄的父親會插幾句話。

    郗檸余光看了一眼陸言珄的母親，她面無表情坐在一邊，從始至終一言不發(fā)。

    陸言珄的母親……似乎不太喜歡她。

    她不知道為什么，也不好問陸言珄，只得壓下疑惑，只等著回家后再問陸言珄。

    晚飯很快就準備好，坐上餐桌后，郗檸心里漸漸覺得這一趟有些壓抑，只想快點吃完回她和陸言珄的家，卻沒想到一直沉默的陸母突然注意到了陸言珄的風衣，冷冷道：“言珄，你的衣服怎么回事？”

    在座的人皆是一愣，繼而視線都落在陸言珄的風衣上。

    郗檸也看向陸言珄的風衣，看了半天沒看出什么問題，又有些茫然地看向陸母。

    陸言珄的母親并沒有分給她視線，仍舊盯著陸言珄。

    陸言珄放下筷子，神情終于多出一分不耐煩，隱有不悅：“有什么問題？”

    “這衣服多少錢買的？你別告訴我是幾千塊的雜牌子?！?/br>
    終于明白過來陸言珄母親的意思，郗檸臉色白了一分。

    并非是衣服有什么問題，而是她在內(nèi)涵這件衣服配不上陸言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