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在冷冰冰地望著你。
你安慰了他，讓他別哭了。他不哭了，然后他來安慰你，讓你別擔(dān)心了，他肯定會找到送你回去的辦法。你點(diǎn)點(diǎn)頭，坐回座位上，還是忍不住唉聲嘆氣。他見狀，又提議說：要不要出去逛逛呢？ 你想，反正坐在這也是干著急，來看看這個異世界的奇幻風(fēng)景也不錯。你同意了。 因為你沒有鞋，還穿著一身奇怪的小熊睡衣，他叫人給你送一套衣服過來。他叫人的方式很魔法——抬起手，在空氣里劃拉了幾下，許多發(fā)光的符號在空氣里一閃而過。在等待的間歇，他又變出了一些飲品。你沒住過五星級酒店，但感覺五星級酒店住起來也就這樣吧！ 果汁、紅茶、羊奶。引起你注意的是一種很漂亮的酒，淡藍(lán)色的液體里旋轉(zhuǎn)著云霞一樣繽紛的彩色絮狀物，每一口嘗起來味道都不一樣。如果不是你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你肯定不會喝三口就放下了。 放下透明的酒杯，你又和他聊了起來——你想知道一百年前（或者說，十年前）你穿越到這里都干了什么。他當(dāng)然很樂意多講些事——特別是你和他一起經(jīng)歷的事。他講起了你們第一次相遇，他在覓食，你也在覓食，但是你人很好，把自己的獵物丟給他，于是過了幾天他也把他的獵物分給你。所以你們就這樣認(rèn)識了。就是讓他一直覺得遺憾的是，那時候他還沒學(xué)會怎么變成人形，直到你離開，都沒看過他變成人…… “那時候你一直是獸型？”你驚訝地問。 “……其實也不是，我一直在練習(xí)。在你走之前不久，化出了非常成功的人形，但殘留的獸類的部分太多了，我覺得不夠好看，就沒有讓你看……沒想到后來你就離開了這個世界……哥哥說我是在犯傻，有些人就喜歡半人半獸的東西……你喜歡嗎？” 你還有個哥哥吶？你想問。不過想來，大狗的哥哥，應(yīng)該就是另一只大狗吧。 “你變一個我看看唄。”你說。在你印象中，半人半獸——不就是獸耳娘那種嗎！ 你錯了。他變成了一個，呃，人頭狗身的，呃，生物。大狗期待地望著你，接著，失落地耷拉下耳朵。他變了回來。 “也、也挺可愛的。”你試圖補(bǔ)救。 “沒事的……我知道不可愛……這說明哥哥他說錯了！” “對，哥哥說錯了！” 這時候，有人敲門。是送衣服的人到了。他告訴你。然后他敲了一下手指，那扇門開了，一個頭上長著角的人走進(jìn)來，身后跟著一個懸浮起來的大箱子。他對房間里的你們說：“公爵，您好——呃？” 他也轉(zhuǎn)頭，困惑地看向你。 你正蹲在椅子邊，渾身發(fā)抖。你聽見他嚴(yán)肅地告訴門口的人：“你的角嚇到她了?！?/br> “十分抱歉，公爵?！?/br> “他把角收起來了，沒事了。” 不是那個問題。你想開口說點(diǎn)什么，但巨大的恐懼攥住了你的心，你說不出話。不是那個人的問題，是世界——整個世界在冷冰冰地望著你。凝固的物質(zhì)，震動的聲音，流動的時間在推搡你，低語著它們的愿望：你不屬于這里，快消失。越被世界注意到，世界對你的抵觸就越明顯。 你顫抖著爬進(jìn)了桌子下面。稍微緩解了一些，但緩解得不多。那個長著角的人能感覺到你的存在。 “出去吧?！彼麑λf。 “是，公爵。再次向您和這位夫人表達(dá)我的歉意?！?/br> 世界隨著那個人的離開漸漸停止了對你施壓，可你的心緒沒法那么簡單就恢復(fù)正常。你還在發(fā)抖，心動悸悸，渾身冒冷汗。 桌布被掀開一些，他望著你，接著，黑色的狗出現(xiàn)了，來到你身邊，溫暖又柔軟的肚子貼著你。你伸出手抱住了他。 你感覺好些了。你想，你似乎理解了，為什么他會是十年前的那個你最忠實可信的伙伴。 * “我會弄明白的……我發(fā)誓……我會找到辦法……”你們重新坐在桌邊，他聽完你的講述后，這樣告訴你。 “能找到讓我回去的辦法就好了?！蹦阌袣鉄o力地說。 “……對不起，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br> “沒關(guān)系，不怪你?！?/br> 你嘴上這么說，心里可不是真的不怪，相反——你覺得都怪他啊！他為什么要把你弄到這里來，不知道怎么讓你回去已經(jīng)夠倒霉的了，結(jié)果屋漏偏逢連夜雨——因為那一種不知道該形容為是魔法還是形容為法則的力量，你的存在似乎不能被除他以外的任何別人見證到，不然這個世界就會給你施壓。他也不清楚那種力量是什么，最后結(jié)果會怎樣——如果那種壓力達(dá)到極致，你會不會直接被碾碎，消失，死亡？ 這可不敢用實踐確證。 所以在他找到辦法讓你離開前，你似乎被困在這個房間了——天地良心啊，你一直是個遵紀(jì)守法的好公民，現(xiàn)在居然要體驗坐牢是一種怎樣的感覺。雖說這牢籠富麗堂皇，服務(wù)勝過五星級酒店，還有個忠犬伙伴變成真犬在你心煩時給你摟著解壓……可你失去的是自由??！ 要是他能找到讓你回去的辦法，你不介意時不時被他召喚過來和他敘舊，不能踏出房間不能多看看這個異世界也沒關(guān)系。所以，現(xiàn)在唯一的關(guān)鍵就是，找到回去的辦法。 “你要怎么研究？我能幫你一起研究嗎？”你問。 很遺憾，你不能。一百年前的那個你在這個世界學(xué)習(xí)了魔法，學(xué)得很好，成了個了不起的法師，可問題是你忘了，全忘了，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了，要從零開始從頭學(xué)。魔法這玩意兒嘛，可難了，而且他和你不是一個種族，他不知道人類是怎樣感受魔力，怎樣使用魔力的。當(dāng)初你學(xué)習(xí)魔法是在神殿。神殿那幫人把你當(dāng)做神派來的使者，非常用心地教導(dǎo)你，把當(dāng)時他們能找到的優(yōu)秀法師都找過來做你的導(dǎo)師?？涩F(xiàn)在呢？你能見的人只有他……而且他的時間也不是那么充裕…… 然后你就知道了一個更加不幸的消息：他每天要抽出四分之一的時間來工作，除了節(jié)日都要去。 “你也要工作?。 蹦泱@奇地說，感到了一種社畜間的惺惺相惜。雖然每天四分之一的時間只有六個小時，但是除了節(jié)假日沒有休息，一周工作四十二小時，也和你差不多了。 “是哥哥的命令，必須遵從?！彼林氐卣f，“那些工作其實根本不需要我。” 聽起來是好可憐的封建大家長家族啊。你爸媽就從來不會命令你一定做什么工作……唉，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他們了。 想著父母，覺得心情沮喪。心情沮喪，就想多聊點(diǎn)什么轉(zhuǎn)移注意力。 “是什么工作啊？” “是首席法官，”他回答，“但和人類那邊不太一樣，我只是個虛職，基本什么也不干，大部分時候只是坐在那里旁聽?！?/br> 你不是干法律的，你不知道首席法官和普通法官有什么區(qū)別。你胡亂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你聽懂了。你確實聽懂了一些——他的工作是什么也不干。 ……你覺得剛剛那點(diǎn)惺惺相惜沒有了呢。聽起來簡直就像大少爺去體驗生活……你拳頭硬了…… “那你哥為什么要讓你去做這種沒意義的工作呀？” “我也覺得毫無意義！”他說，“但我哥哥……我哥哥是個非常霸道的人，不許別人違抗他。他覺得我太愚蠢了，派我去旁聽那些案子，認(rèn)為這樣能提高我的智力?！?/br> 你聽了，不知道該吐槽誰——這個聽起來很任性又無厘頭的封建大家長他哥，還是這個聽起來好像真的不太聰明，就這么把話直白告訴你的他。 不過剛剛他似乎提到了一點(diǎn)…… “一百年前的我也認(rèn)識過你哥哥？”你問，“你哥哥也是一個公爵嗎？” 他又露出了那種猶猶豫豫的表情，似乎他不是很想告訴你，但你都明明白白問了，他覺得他還是得告訴你。 “我哥哥不是公爵……是魔王……”他說。 魔王。 魔，王。 你一直想當(dāng)然地以為他是個獸人之類的呢！所以他是……魔族？ 他打量著你的表情，緊張地解釋起來：“現(xiàn)在魔族已經(jīng)不像原來那樣，是邪惡和暴力的代名詞了。一百年前，你降臨在這里，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平定了魔界和人間界的戰(zhàn)火。你幫我和哥哥除掉了原來那批殘暴的魔族公爵。雖、雖說在他們死后，我哥哥就成了魔界最殘暴的魔族，但他也算是一個合格的君主，不像之前那些魔王那樣，是殘酷的暴君或者只知道殺戮的野獸，魔族在他的統(tǒng)治下，也變得就像是和人間界的那些種族平等的，有自己文化的另一個普通種族，而不是他們的公敵……” 話雖如此，若是魔族真的是變成了“普通種族”，為什么他知道你沒有那些記憶后，不直接自我介紹說他是魔族的公爵，魔王的弟弟呢？他自己心里也覺得魔族還是殘留了點(diǎn)邪惡和暴力吧……但是，算了。你想：別的魔族到底怎樣你不用放在心上，你唯一能見到的這個人是個好魔族，對你態(tài)度友善，這就夠了。 你點(diǎn)點(diǎn)頭。 “原來如此——真高興魔族能變成這樣！”你說。接著，你又感慨：“想不到那時候的我這么厲害?。 ?/br> 那個年紀(jì)的你，記憶里不是在厭學(xué)，就是突然不厭學(xué)了，在刷刷刷題。平息戰(zhàn)火，除暴安良，做出了豐功偉績，在這個世界留下自己的痕跡，作為傳奇被這個世界的歷史記住——哇哦！ ……可是都不記得了。像回到仙境的愛麗絲——不，比回到仙境的愛麗絲還茫然。什么都不記得了。懷疑著：那是你嗎？是別人吧。 望著他充滿愛意的眼神，也是這樣懷疑著：他愛慕的是你嗎？ “你拯救了我。改變了我?！彼f，“見不到你的每一天……太痛苦了……現(xiàn)在……太高興了?！?/br> 坐立不安的尷尬又爬上了你的皮膚。你對他笑笑，免得他知道你心里覺得沒那么高興，再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