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決：“……”

    他還真不知道。也許他本就對鐘影叫他什么不敏感。又或者，那個時候、年少的時候，她叫他哥哥，他潛意識里知道這個稱呼算不得真。不過說起來，這個稱呼也確實讓他兢兢業(yè)業(yè)地實踐了十幾年。

    “什么時候？”裴決問。好像高高舉起競價拍的商人，眼里只有那個秘密。即使沒人同他競爭，他也不惜一擲千金。

    “你還記得我初三上晚自習(xí)，你給我送錯題本嗎？”鐘影抬頭望著他，目光明亮。

    學(xué)業(yè)最緊張的時候，她忘帶了頂頂要緊的錯題本，真是焦頭爛額。打電話回家，大人都不在。這個點趕回去拿，回來晚自習(xí)都結(jié)束了。鐘影握著班主任遞來的手機，真是欲哭無淚。

    可電話卻突然在長久的忙音后接通了。

    家屬樓本就隔音差，鈴聲響了太久，有心人總會聽見。

    “喂？鐘振和秦苒去單位——”

    “哥！”鐘影激動得險些飆淚。

    “影影。”裴決笑著叫她小名。

    月光皎潔，一級級樓梯最下面，裴決騎在自行車上朝跑下來的鐘影笑。少女快樂得像是要飛起來。

    離了還有兩級，鐘影接過裴決遞來的錯題本，笑著躬身道謝：“大善人大善人?！?/br>
    裴決馬上高二，學(xué)業(yè)本就辛苦，還要跑一趟給她差遣，怎么不是大善人。

    裴決忍不住樂，長腿撐地，伸手過去叩了叩她后腦勺：“丟三落四?！?/br>
    “走了！哥哥我作業(yè)超多好嗎……”裴決嘆氣。

    少年轉(zhuǎn)身瀟灑，自行車輪在如水的月光里像是劃開一道清澈的漣漪，映著他俊朗清雋的面容和挺拔磊落的身姿，好像世間最美好的存在。

    鐘影笑著抬起頭，眨眼望見。

    晚風(fēng)徐徐吹過他雪白的襯衣衣角，卻鼓動起身后少女的裙擺。

    “裴決！”

    “——吱呀”一聲剎車。

    遠遠的，裴決扭頭，沒好氣：“祖宗？”

    鐘影瞇眼笑，朝他伸出手：“謝你的?！?/br>
    “什么？”

    裴決還真一腳蹬過去看，待看清那團空氣，佯怒：“鐘影——”

    鐘影轉(zhuǎn)身跑得飛快，一邊跑一邊笑著說：“真心?。≌嫘?！你看不見嗎！”

    “真你個鬼！你給我回來！”裴決好氣又好笑，注視鐘影一級級往上。明月鐘愛少女，為她量身定做最美好的皎潔月光。

    自此，這成了鐘影少女時代關(guān)于裴決的最大的秘密。

    經(jīng)由時光的掩藏，再度往回看，只會愈加得熠熠生輝。

    第51章 時間

    聞琰坐在小馬扎上。

    她坐得筆直, 小手放在身前，抬頭挺胸。

    前面，負責(zé)講解自然科學(xué)知識的老師正給他們播放卡通故事片。

    他們正在一艘巨大的木船上, 船身悠悠蕩蕩, 四周的場景模擬著地球進入冰河時期的種種地貌，分外逼真。

    過了會, 坐在她身邊的黎夢悄悄看她一眼，視線朝后瞥去。

    陳知讓和她們隔了兩排, 也正抬頭認(rèn)真看著老師。

    進“船”前，陳知讓和幾個男生走過來問能不能坐一起，方便一會的小組合作——他們需要兩兩組隊，完成一個和氣壓有關(guān)的實驗。黎夢搶在前面說，她已經(jīng)和聞琰一組了，讓他們另外再找組員吧。聞琰不知道一會還有實驗，看著陳知讓點點頭：“夢夢一直和我組隊。你們也可以兩個兩個一起?！标愔尡銢]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去了后面坐下。

    果不其然, 故事片放完, 老師要求小朋友們分頭組隊做實驗。

    “大家不要私下組隊。”

    “學(xué)號最后一位數(shù)字相同的同學(xué)兩兩組隊。沒有相同、或者三個相同的, 都來老師這里，老師安排——知道了嗎？”

    黎夢睜大眼, 難以置信：“這個迪士尼的老師是怎么知道你和陳知讓學(xué)號最后一位數(shù)字一樣？”

    聞琰：“……”

    “因為是迪士尼的老師？”聞琰小聲, 都帶點魔法？

    黎夢：“…………”

    陳知讓抱著自己的小馬扎笑著走過來：“好巧啊。聞琰同學(xué)。”

    他的臉上完全沒有黎夢的驚訝，全是開心，和一絲微不可見、一閃而過的狡黠。

    聞琰看著他琥珀色的明亮眼瞳，隱約察覺什么, 但想想也不太可能——這也太離譜了，老師會聽小學(xué)生的？

    “我mama說暑假去英國的夏令營申請通過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英國了?！?/br>
    陳知讓禮貌地等在一邊。黎夢唉聲嘆氣地抱走小馬扎, 他挨著聞琰放下自己的小馬扎，一邊說著話，一邊轉(zhuǎn)頭瞧聞琰，神采奕奕的，就是不知道是因為出來玩，還是此刻坐到了最好的朋友身邊。

    聞琰點點頭：“哦?！?/br>
    說起來，她都要忘了這回事。上次和吳宜奶奶通電話，說的還是夏令營面試，讓她不要緊張。不過面試確實蠻有難度，全都是英文，雖然有mama陪在身邊，聞琰還是緊張了那么幾秒。

    木船依舊仿照航行的姿勢，輕搖輕晃。

    迪士尼這邊合作的講解老師從旁經(jīng)過，挨個彎腰，笑著給他們每組遞發(fā)了實驗小卡片。

    陳知讓靠近去看聞琰手上接過的卡片。

    他看著上面印著的實驗步驟，心里想的卻是另一回事。

    “聞琰?！边^了會，他叫她，視線跟著聞琰停留在卡片上，聲音里卻有些不易察覺的緊張。

    “嗯?！甭勭谟浛ㄆ系牟襟E，輕輕應(yīng)了聲。

    “暑假里，我們還是做同學(xué)嗎？”陳知讓抬起頭，注視她。

    聞琰：“……”

    他的神情格外認(rèn)真，也許是周遭光線忽然變幻，瞳孔的顏色也深了許多。

    “我的意思是說，暑假雖然不上學(xué)了，但也可以做同學(xué)吧？”

    他似乎好好記下了聞琰的話——不要做朋友，于是擔(dān)心起離開學(xué)校后做同學(xué)的資格。

    聞琰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

    明明話是自己撂下的，道理也是自己給的，不知為何，此刻，她卻感到心頭有些不是滋味。

    卡片在手里捏了捏，過了會，聞琰嘆了口氣：“那要不還是做朋友吧——就暑假做?！弊詈笏膫€字仿佛是公主最后的倔強。

    話音未落，陳知讓笑起來：“好?！睉?yīng)得干脆利落，似乎知道眼下這是能拿到手的最好答案。

    他笑得不是那么明顯，嘴角彎起，牙齒很含蓄地沒有露出來，望著好心的聞琰，像是被點亮的星星。

    只是陳知讓應(yīng)得太快，聞琰轉(zhuǎn)頭對上，又覺得這里面好像有什么不對勁。

    等他們做好實驗、出了木船，站在陽光明媚的城堡下，腦袋被晃得暈暈乎乎的聞琰這才恍然大悟。

    “——他這是以退、退、退為進！”

    “mama！是不是！”

    “臭小子！臭陳知讓！”

    公主回到家，叉著腰在客廳里發(fā)出小獅子般的怒火：“太可惡了！小小年紀(jì)！”

    鐘影哭笑不得。

    她是不覺得一個孩子會有多大的能耐，想了想，蹲下來安慰暴跳如雷的公主：“是你讓人家難辦了呀。”

    “你說不要做朋友，那你們暑假還要一起去夏令營，那不是同學(xué)了，做朋友——”

    聞琰睜大眼：“怎么不是同學(xué)？”她瞧著鐘影，仿佛在看黎夢。

    “mama，那個時候，我們是夏——令——營——的同學(xué)！”

    鐘影：“……”

    有道理啊。

    現(xiàn)在的小孩，不得了。

    晚上將這事說給秦云敏，秦云敏笑得不行。

    “原來如此。”

    “我說今天上午陳知讓怎么過來問實驗組隊的事。”

    “本來是要讓他們自己組隊的。但那邊的老師不熟我們學(xué)生，要對著花名冊組，方便認(rèn)人。估計他聽到了，就過來說按最后一位數(shù)字。我那會還覺得這小子聰明——真是聰明啊?！?/br>
    秦云敏雖然教聞琰他們班，但其實關(guān)于每位學(xué)生的性格并不如班主任摸得熟。不過就算是班主任，對陳知讓，估計也是難以了解的。三歲看老，從小心思深沉，長大了，肯定也不一般。

    鐘影想起他每回來自己這里練琴，明里暗里都得拉上聞琰，不由好笑：“這個陳知讓。”

    “琰琰生氣了？”秦云敏有點擔(dān)心兩只小的真鬧不愉快。

    鐘影：“沒有。她心里不放事的。你知道的?！?/br>
    秦云敏笑：“確實?！?/br>
    “不像你，想什么我們都不知道——對了，今天我和崇巖去看干媽，知道了點事。”

    她說得委婉，鐘影怎么可能不知道是什么。不過秦云敏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多問她和裴決，只是說：“干媽很心疼你?！?/br>
    “嗯?！辩娪暗吐?。她當(dāng)然知道趙慧芬對她有多好。

    “老人家就喜歡念以前的事?！闭f著，秦云敏嘆氣：“今天又說起你剛生產(chǎn)完那陣，說著就哭——你知道吧，周崇巖淚點超低，后面一邊扯紙巾一邊跟他干媽嗷嗷哭，我都無語了。”

    鐘影忍不住笑。

    “她說，要是姑姑還在，心得疼得碎掉?！?/br>
    “她這個做婆婆的心都揪疼，當(dāng)親媽的不得滴血?！?/br>
    鼻腔忽然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