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后，十八歲的裴決嗓音極啞，帶著幾分喘息：“先別進(jìn)來。”

    “哦。”鐘影捂住嘴，笑得彎腰。

    接下來，是一陣不管不顧的窸窣，好像忙著穿衣服。等到腳步聲靠近，鐘影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嘴唇，才堪堪控制好表情。

    不過門打開的一瞬間，她還是猛地怔愣在原地。

    也許是在香港的這幾天都和裴決在一起，所以長久記憶里那個沉默寡言、淡漠又陰郁的少年身影，一度都好像變得有些模糊。

    眼下，他再度出現(xiàn)，清晰得仿若觸手可及——

    “怎么了？”眼前被晃了兩下。

    少年裴決朝她彎了下嘴角，語氣稍低：“影影。”

    他身姿挺拔地立著，隆冬的晨光里，清雋又磊落。

    鐘影回神，定睛瞧他，不知為何，心底驀然涌出一股酸澀。

    她抿了抿唇，別過臉，兀自走進(jìn)裴決房間。

    還沒走兩步，手臂就被握住，但隨即又被放開。

    鐘影轉(zhuǎn)頭看向裴決，裴決沒看她，視線狀似平靜地定格在meimei腦袋上，說：“去吃早飯吧，我待會可能要回趟寧江……”

    鐘影笑。

    今時不同往日。

    況且，入夢前的裴決太過游刃有余，無恥又正經(jīng)，氣得她牙癢，這會的裴決謹(jǐn)慎又端方——此時不拿捏，何時拿捏。

    “我坐一會?！辩娪爱?dāng)沒聽見，繼續(xù)往里走。

    裴決：“……坐一會？”

    他好像短暫地宕機(jī)了，朝門外看看，又朝走近床邊的鐘影看，語氣難得磕絆：“坐？”

    “嗯。”鐘影走到床邊。

    看得出來，床上被用心收拾了番，十分整潔。被子疊得也很好。

    鐘影在床邊坐下，抬頭對裴決笑著說：“我在門口聽到有東西掉下去了——是什么？”

    裴決愣住。

    他似乎沒想到meimei會問這個，且這么直接問出來，注視鐘影的表情都有些卡殼。

    慢慢地，鐘影發(fā)現(xiàn)，如果仔細(xì)看，裴決的耳朵開始發(fā)紅了。只是以前，她不會這樣認(rèn)真地打量裴決，更別提發(fā)現(xiàn)這樣延緩的細(xì)節(jié)了。

    “你耳朵紅什么？”鐘影又問。

    裴決：“……”

    接二連三的撞擊，每一下都不像meimei，又都是meimei。裴決站在門口，忽然感到一陣茫然。

    鐘影笑瞇瞇，想了想，吩咐道：“你把門關(guān)上?！?/br>
    但到底年長幾歲，裴決很快回過神，皺眉道：“影影，去吃——”他試圖擺出一副兄長的威嚴(yán)姿態(tài)，語氣跟著也正常起來。

    可是——

    “門關(guān)上?！辩娪暗伤?。

    小鹿一樣靈動的眸子，黑白分明的，灼灼地朝他望來，明媚晨光里，美得不可思議。

    話音落下，門應(yīng)聲關(guān)好。

    “過來?！辩娪芭呐纳磉叺奈恢?。

    裴決：“……”

    “影影?！迸釠Q沉聲，試圖喚回meimei的理智。

    鐘影不作聲，小臉沉得比他厲害。

    裴決嘆氣，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良久無語。

    鐘影更加仔細(xì)地觀察裴決。她發(fā)現(xiàn)不止耳朵開始紅，裴決的背挺得也很直，他好像十分得謹(jǐn)慎，又有些難以察覺的克制。

    “你生氣什么？”鐘影湊近。

    裴決轉(zhuǎn)頭，漆黑的眼眸鎖住她，眼底情緒有一瞬的翻涌。

    過了會，他轉(zhuǎn)開眼，面容平靜又嚴(yán)肅：“我沒有生氣?！?/br>
    頓了頓，他又用上一副兄長的語氣：“影影，這樣關(guān)上門不好——”

    “你都做夢夢到我了，我都沒生氣，你生什么氣。”鐘影納悶。

    裴決猛地轉(zhuǎn)頭，難以置信。

    第78章 顛倒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夢里, 這間屋子格外亮。

    落在裴決身側(cè)的一束晨光將他整個人半明半暗地籠罩，細(xì)小的塵埃在光柱里浮游，停停緩緩。

    鐘影凝視著望住她的裴決。

    沒錯, 左眼下眼瞼最邊緣的地方, 有一顆很淡的痣，好像筆尖落款時的輕輕一點。

    許是她靠得太近, 裴決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他還沉浸在鐘影知曉他夢境的不可思議里，這會, 明顯的慌亂又毫無防備地?fù)糁辛怂?/br>
    “影影……”裴決艱難開口，謹(jǐn)慎措辭。鐘影依舊笑著，目光卻專注。

    “你怎么知道我夢到——”

    “你真的夢到我了？”鐘影笑起來。

    裴決愣住。

    “我瞎猜的。沒想到是真的?！?/br>
    聽她說完，裴決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不是復(fù)雜可以形容了，他好像完全不知道說什么。meimei當(dāng)然還是乖巧的，但乖巧的meimei從沒這么捉弄過他。

    “夢到我什么了？”鐘影抿著笑，輕聲問他。

    裴決忽然變得沉默。

    震驚與無措過后，他慢慢恢復(fù)到了那個年歲的模樣, 沒立即說話, 眉宇間卻透露出些許凝重。

    見狀, 鐘影愣住。她心想，這也沒什么吧, 不就是個夢嗎, 他隨便和自己編編不就好了。

    “鐘影。”

    被裴決叫全名支配的記憶還在，于是，鐘影下意識緊張起來。

    她不作聲，安靜聽哥哥接下來的話。

    “我確實夢到你了?！?/br>
    他極為認(rèn)真地注視著她, 面容沉穩(wěn)，語氣慎重：“但是你還小?！?/br>
    “等你長大了, 我再和你解釋，好不好？”

    忽然間，鐘影發(fā)現(xiàn)，這雖然是屬于她的一場夢——在她以為可以隨心所欲的時候，裴決從始至終都是真實的。

    他一如既往地、作為一個兄長，小心呵護(hù)著她。

    無論他的夢有多荒唐，他都對她珍而重之。

    半晌，鐘影低下頭點點，沒說話。裴決彎起唇角，溫柔地看了會她，然后伸手摸了摸鐘影后腦的頭發(fā)，起身過去開門：“走吧。去吃早飯?！?/br>
    話音落下，伴隨著不知何處傳來的塌陷動靜，鐘影預(yù)感門打開后她就要醒了。

    她上前一把拉住裴決——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只想留下他。

    “抱抱我好不好？”

    鐘影看著裴決，語氣急切：“就一下?！?/br>
    “你抱我下?！?/br>
    裴決站在原地，目光稍重地落在她身上，一時沒言語。

    這下?lián)Q鐘影手足無措。

    她從沒覺得留下這個時間線里的裴決有多重要，畢竟一開始，她就是帶著幾分戲謔去逗弄眼前的裴決的——可就在此時此刻，她真的想進(jìn)入他的懷抱。一秒都可以。

    “哥哥，抱我一下，哥哥——”

    鐘影緊緊拉著他的手，下秒，身體就被擁入一個格外寬厚溫暖的懷抱。

    “你怎么了？”

    耳旁傳來裴決帶笑的嗓音，后背被輕輕拍了兩下，他的語氣關(guān)切：“是不是沒睡好？我感覺你要哭了，做噩夢了嗎？”

    他兀自慢慢說著，鐘影伸手將他摟緊，心口的酸澀越來越深，她點點頭，說：“是的，夢到我和別人在一起，然后你就不見了。”鐘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說，仿佛這一刻，現(xiàn)實和夢境顛倒了，現(xiàn)實才是夢境，夢境是可以扭轉(zhuǎn)的現(xiàn)實。

    輕輕擁著她的懷抱陡然變得僵硬。

    就在這個時候，幾步外的門忽然消失——夢境塌陷，時間倒計時。

    “影影?！迸釠Q低聲嘆息，像在同她告別。

    “我喜歡你哥哥?！辩娪坝昧β襁M(jìn)他的肩窩，不管不顧道：“哥哥，我喜歡你——”

    “你不喜歡我?！?/br>
    耳旁傳來一句異常冷靜的語調(diào)。

    鐘影怔住，抬頭看裴決。

    不知何時，那個擁著她、溫聲細(xì)語安慰她的裴決好像換了一個人——

    “你親口說的，你不喜歡我，永遠(yuǎn)都不會喜歡我?！?/br>
    伴隨這句落下，眼前的一切跟著陷落，裴決的面目也變淡，鐘影慌亂道：“沒有、我沒有說過——”

    心口傳來一陣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