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影拿起手機秒回了一個貼貼的表情。

    果不其然，下秒裴決電話就進來了，他語氣里壓著明顯的笑意，似乎不想將自己的愉悅表現(xiàn)得太明顯，以免meimei不認真聽話睡覺。

    “現(xiàn)在可以去睡覺了?！彼F面無私地說。

    鐘影摸了摸胃，話題十分自然地岔開：“今天在云姐家吃多了?！?/br>
    裴決：“……”

    “怎么吃多了。吃藥了嗎？”裴決想，就聊一分鐘，一分鐘后再趕meimei去睡覺。

    鐘影：“云姐吃不下。崇巖不敢吃，生怕吃多了云姐沒得吃。結果舅媽全給我吃了?！?/br>
    裴決不由笑：“明天就說加班。”

    鐘影：“……我就是這么說的——你知道舅媽說什么嗎？”

    “什么？”

    “給我送飯?！?/br>
    裴決：“……”

    幾分鐘后，裴決跟在隨行隊伍的最后頭，抬起腕表看了眼時間，嘴上有條不紊地和鐘影聊著南州藝術團這幾年的改革方向。

    下午三點多，這座位于美國中西部的大農(nóng)業(yè)州，強烈的太陽光直直照射在人身上，仿佛進入過度曝光的炙烤室，皮膚都曬得開始發(fā)紅。

    同行的機長與前來接機的工程師和制造商代表都戴著墨鏡。

    時間還是很緊湊的，他們沒有過多寒暄，短暫地介紹和交接后，便大步朝著視野盡頭的幾架直升機走去。這次試飛的地點距離較遠，一般的交通工具過去需要三四個小時。

    掛了電話，裴決快步跟上同事，一邊從上衣口袋掏出墨鏡戴上。沉穩(wěn)俊朗的面容上，寬闊的額頭和高挺的鼻梁愈加顯眼。

    很快，邁出陰影的一瞬，四面八方包圍過來的刺眼日光在他制服的袖扣上折射出一道狹長弧影。高大挺拔的身影頃刻落在地面，隨著邁開的步伐大步向前走去。

    這次購入的新機是東捷參與研發(fā)的，過手的文件尤其多。一路上雙方都在談細節(jié)，還有一會的地面檢查工作。

    五點不到，幾架直升機緩緩降落在廣袤無際的停機坪上。

    日光斜照，亮度和一個多小時前沒有任何區(qū)別，灼熱感倒是減輕不少。

    正式的試飛在后天的黎明時刻。舟車勞頓，前期主要的檢查工作完成后，他們會驅(qū)車前往酒店參加這邊準備的冷餐會。

    吳宜打來電話的時候，裴決正要上機艙進行客艙設備預覽調(diào)試。

    “落地了吧？那邊還好嗎？”

    裴決摘下墨鏡，戴上耳機，“挺順利的。”

    英國這個點雖然早已入夜，但時間并不算特別晚。

    “你們明天是不是做文件審查？”

    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閱的聲音，吳總成竹在胸，笑著對自己兒子說：“找時間，你私下問問frank，我打算在這批之后再購入一批貨機?，F(xiàn)在國內(nèi)物流發(fā)展得比較好，你先幫我探探口風——可不能讓他們提前清晰意向，這個坐地起價的功夫，你媽我掙錢也不容易。”

    裴決：“……好。”

    frank是這趟過來負責交接的制造商代表。吳宜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確了，她希望她的兒子能夠同對方多打幾個交道。

    電話掛斷之前，吳宜笑著說：“對了，后天的試飛順利啊。”

    裴決也笑：“謝謝mama。”

    “和影影打過電話了？”

    裴決：“嗯。落地就打了。”

    聞言，那邊頓了頓，半晌傳出吳宜帶笑的聲音：“你說說你，早幾年有這個自覺不就好了？”

    溫馨時刻到此為止。

    裴決面無表情：“有點忙。先掛了?！?/br>
    吳宜笑。

    第88章 中斷

    趙慧芬偶然得知秦云敏孕吐厲害, 就給周崇巖支了個老方子，誰知效果立竿見影。鐘影晚上同聞琰視頻，把這件事告訴了趙慧芬, 趙慧芬得意道：“mama我見得太多了。就是琰琰在你肚子里太乖, 不然……”她沒繼續(xù)說下去。鐘影笑著接過，語氣如常：“是是是, 您老人家見多識廣。”

    聞琰挨著奶奶湊過來，沖著鏡頭瞇眼笑：“mama, 我真的很乖嗎？”她是得了意還要再冒個尖，小孩子心思，十分好猜。鐘影點頭蓋章：“乖得不得了?！痹捯袈湎?，公主開心得蹦蹦跳跳。

    在英國快一個月，也許是語言環(huán)境使然，她不和鐘影她們說話的時候，已經(jīng)能十分流利地用英文交流。這會，她和陳知讓兩個在一旁嘀嘀咕咕, 鐘影腦子里忽然冒出一點疑惑, 為什么每回視頻都能看到這小子——除了那日因為生氣聞琰和布蘭克交朋友沒出現(xiàn)。但也就那一日。其余時候, 堪稱風雨無阻了。

    只是這點疑惑到了秦云敏那，她是一點都不驚訝, 反而驚訝鐘影反應遲鈍。

    “陳知讓就是天天都跟琰琰在一塊玩啊?！?/br>
    “他剛轉(zhuǎn)過來的時候, 沒什么朋友。轉(zhuǎn)學生一般都要適應一段時間。加上他身體不好，隔三差五的，課程落得多，補都來不及。半學期下來, 朋友交得也慢。三月份那會，記得嗎, 聞琰和高浩宇打架，不小心打到他——甩手幅度大了點，給了來勸架的陳知讓一拳。人家還流鼻血了。后來琰琰腿好了，回到班上第一件事就是給他道歉。有一周兩人做了前后桌，往后就在一塊玩了?！?/br>
    鐘影：“……”她愣愣地瞧著表姐，發(fā)現(xiàn)這里面信息量驚人。

    “琰琰沒和我說她還打到別人了。”

    秦云敏笑：“不敢和mama說而已。”

    鐘影：“……”

    她一直覺得她的女兒主意很大，出生那會就開始了。醫(yī)生說她狀態(tài)不穩(wěn)定，到時候可能得剖腹產(chǎn)，聞琰肚子里聽到，心想，不行，得挑個mama心情還不錯的日子快樂見面。于是，從羊水破到順產(chǎn)結束，整個醫(yī)院就沒見過這么順順當當冒出來的小孩。跟個小精靈似的。挨著mama不哭不鬧，一到別人手里，連哭帶嚎。跟誰都有八輩子仇，唯獨跟mama。后來所幸能認人了，才帶著一雙黑葡萄似的晶亮眼眸，仔仔細細地打量每一個人。秦云敏的眼睫毛，都被幾個月大的聞琰揪下來幾根。更別提程舒怡的頭發(fā)。

    “裴決什么時候回來？”

    秦云敏翻了翻她媽不知道哪里找的老黃歷，笑著說：“我倆被安排下周去領證，打算結束了請大家吃個飯?！?/br>
    照理說這樣的事他倆自己決定就好，但范婧被她女兒出其不意的人生安排搞怕了，這陣子陪在身邊，秦云敏和周崇巖幾乎事事都聽按范婧的來。秦榮就因為受不了妻子的事無鉅細，前兩天干脆回家待著了。不過用秦云敏的話說，她爸在這邊也礙事。因為她爸只要說一句，范婧就會追著他說個沒完。從陳年舊事開始，一直到最近的幾樣，通通都能以小見大、以大見性格缺陷——秦云敏說。

    “往前兩天就回來了。”

    鐘影靠過去看，發(fā)現(xiàn)那天日歷上的“宜嫁娶”三個字被范婧格外圈了出來。最近的這些天，雖然都沒有明說“宜嫁娶”，但“忌出行”三個字出現(xiàn)頻率很高。鐘影心想，老祖宗是有一套的。

    “這么快？”

    鐘影點點頭，笑著說：“對。說時間還蠻緊的。”

    晚上到家和裴決聊起，他那邊正是上午。陽光依然刺眼，一行人出發(fā)前往會議廳。相比前一天正式的機長制服，他身邊的同事都換上了深色西裝。裴決和她說今天要走正式的文件審查，還有一些產(chǎn)權方面的交付，不過后面這些主要是雙方律師的工作。

    說話的功夫，陽光從很高的晴空照射下來，光線在半途彌散，折射出彩色的光暈。視頻屏幕上那張英挺俊朗的面容輪廓變得無比清晰。裴決的步伐還是很快的，兩人聊了沒幾句，光影忽地一偏，一行人井然有序地進了稍顯空蕩的大樓。

    “那我不打擾你了?！辩娪靶÷暢?。

    裴決見她領口是熟悉的睡衣樣式，便問：“要睡覺了嗎？”

    鐘影點頭，苦惱道：“這兩天天天去云姐那吃飯，吃完回來腦子根本轉(zhuǎn)不動?！?/br>
    裴決笑：“睡吧，晚安?！?/br>
    鐘影沒立即掛斷，湊過去又十分小聲的樣子，雖然裴決戴了耳機，也沒和同事站一塊，但視頻邊緣還是能看到其余一些人的。

    她說：“晚安哥哥?！?/br>
    話音未落，畫面中斷。似乎慢一秒都是十分羞恥的。

    裴決垂眸注視手里的手機，忍不住想起昨天他媽的話，就是說啊，早點干什么去了。

    南州這段時間持續(xù)高溫，據(jù)說比往年都高了一度。

    鐘影中午和同事去附近的商場吃午餐，路口揚起的塵土簡直迷人眼?？諝饫锓路鹩袀€抽干機，說話的功夫就能讓人口干舌燥。等紅綠燈的間隙，偶爾還能聽到身旁的人聊著說今年的雨水極少，不知道什么緣故。

    鐘影瞇眼瞧頭頂強烈的太陽光，不由想起三四月份那陣陰雨綿綿，覺得這個天氣越來越詭異了。

    下班后例行去表姐家吃晚飯。

    因為是周五，身邊同事商量著吃火鍋。鐘影婉拒了。她想，如果舅媽知道，她正經(jīng)的營養(yǎng)餐不吃，跑出去吃火鍋，估計會和說舅舅一樣說她半天。但畢竟是火鍋，鐘影走在半路都在走神琢磨火鍋湯底的問題。

    給裴決發(fā)去的信息還停留在今早，那會他們一天的會議不久前才結束，為了準備第二天一大早的試飛，鐘影就沒多和他聊。

    她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忽然發(fā)現(xiàn)，從他出差開始，距離遠了，那個跟前說自己“meimei腦”的哥哥，不知怎么就含蓄起來了。具體特征就是她發(fā)過去的那些親昵的表情，裴決的回復除了擁抱，要不就是摸頭的表情。對比沒走之前的那些親吻，鐘影越琢磨越好笑。

    這當然不是出了個差meimei腦就丟了。她只是偶然發(fā)現(xiàn)裴決的另一面。他骨子里其實很規(guī)矩、很嚴肅的一個人。一般人距離遠了，情感的表達會因為思念更露骨些。裴決不，他好像有一個自己的情感尺度，距離越遠，越含蓄。

    也許就是潛意識里這樣了解他，在香港的那場離奇夢里，裴決才會一如始終地對待她。

    “回來吃火鍋好不好？”鐘影笑著發(fā)過去。

    緊跟著是三個手捧心心，表達“愛你”的表情。

    飯桌上，說起定好的領證日期，范婧又問了遍裴決回來的時間。

    鐘影同她仔細說完，范婧轉(zhuǎn)身去廚房的功夫，秦云敏突然湊過來說：“這次時間緊、任務重——”說著她自己覺得有趣，忍不住笑。周崇巖朝她看來，見姐妹倆頭挨著頭一個勁直樂，便替她倆望風似的盯著廚房看。

    秦云敏繼續(xù)說：“你回去記得再和干媽好好說說。等她和琰琰回來，我倆單獨請她們吃?！?/br>
    鐘影比了個ok。

    到家的時候，手機上已經(jīng)收到裴決回復火鍋的信息。

    如她所料，在答應她回來就一起去吃之后，依舊是一個摸頭的表情。鐘影看了眼時差，那邊是黎明時刻，不過裴決說一階段的試飛頂多四五個小時，也就是國內(nèi)晚上十二點之前，她應該就能接到他的電話。

    秦云敏的任務還在身上。英國那邊的時間已近中午，距離聞琰午休下課還有一個多小時，鐘影放下手機去洗澡，準備臨睡再和趙慧芬打電話。

    往常，周五的時候，碰上裴決休息，他們會一起出去吃飯。要不就是去趟棲湖道，順便在那里過周末。藍山的風景還是很不錯的。那次吳宜裴新泊過來，一起爬了個山，之后她和裴決也爬過幾次。

    時間過得還是很快的，只是趙慧芬的電話一開始沒打通，鐘影想看會電影再說，誰知竟然睡了過去。

    醒來已經(jīng)是午夜。

    手機上顯示三通未接電話，就在一刻鐘前。

    鐘影以為是趙慧芬回撥的，便笑著打了回去。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不過接電話的是吳宜。

    鐘影從沒聽過她的聲音如此得慌張，她在電話那頭，對鐘影說：“影影，別怕啊。聽阿姨說，裴決那邊還在找，估計只是短時間的信息中斷……”

    后來吳宜說的鐘影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因為她發(fā)現(xiàn)，吳宜說的話，和當年聞昭出事趙慧芬打來電話時，開頭說的，一模一樣。

    她放下手機，在沙發(fā)上坐了會，忽然感覺到一點冷，便起身往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