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上的衣服是繪的，外面的斗篷卻是后來披掛上去的，上面繡著碩大的太極八卦。

    葉梨身子前傾，伸手要接，卻聽到他說：“你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了，暫用這個蔽體?！?/br>
    葉梨縮回手，他擰眉，看了看那點碎木頭，解釋道：“這個只怕燃不了一時半會的火，穿那么多濕衣服在身上，烤不干的?！?/br>
    “不用?！比~梨又靠回了石壁，努力抑制身體因為寒冷而顫抖。

    “我不會看的。再說……”

    話說了一半，葉梨瞪眼過去，卻因著光線太暗，并看不見他臉上是什么神色。

    第20章

    “不用。我不……冷，冷?！?/br>
    心里想撐住，牙齒卻控制不住在哆哆嗦嗦發(fā)抖。

    李茂“嗤”了一聲，小聲道：“那日，是我給你換的衣服?！?/br>
    葉梨怔了一下，迅速想著他說的是哪一次，卻忽地醒悟，李茂說的并不是桃皈觀里的事，而是她重生回來第一次見到他那回。

    上輩子見李茂，除了個別幾次，例如桃皈觀初次的心驚膽戰(zhàn)，奉國將軍府門前最后一次的肝腸寸斷，大抵每次見到李茂，都是好事情，因為他總是帶給葉梨意想不到的歡喜。

    可是這輩子，卻真的似是要懲罰她，見他幾次，連做陌生人擦肩而過也沒法做到。

    葉梨縮回胳膊，緊貼著壁角，把自己縮成一團，企圖抵擋一些寒冷。閉上眼睛時，李茂拿著斗篷的手仍舉在半空。

    實在是太冷太難受了，壓根沒法入睡，但是又很疲憊，眼皮一旦闔上，就沒了力氣再撐開。外面的風(fēng)雨仍然在呼嘯不停，仙人洞內(nèi)，漸漸漆黑成一片，什么都看不見，只偶爾閃電，才能從黑暗撕開一瞬的光亮，映在洞口的地面上。

    不知過了多久，葉梨迷迷糊糊，覺得渾身置于寒冰中，卻突然有猛獸出現(xiàn)，粗大的獸爪極為尖利，一掌拍過來。這一掌若落了實，葉梨只怕要成了rou醬，她驚叫一聲醒來，卻發(fā)現(xiàn)有人在脫她身上的衣服。

    “李茂？”

    葉梨有些疑心自己仍在夢中，可是一個袖子已經(jīng)被拽了下來，讓她不得不清醒面對。

    “你做什么！”

    她大喊，聲音在洞內(nèi)嗡嗡轟鳴，卻還及不上外面的風(fēng)雨。

    黑暗里的手并沒停，不過比之前慢條斯理起來。葉梨腦子轟地一聲響，那日見他大婚要娶別人，是真的傷心欲碎，但憤怒和絕望和現(xiàn)在相比，卻忽然不算了什么。

    她那般全心愛慕過的人，原來真的是畜生不如的衣冠禽獸？

    在這種時候，這種境地，要對她——不，應(yīng)該是對一個堪稱陌生的少女，別人的未婚妻——做那種事情！

    葉梨本已力氣全無，憤怒和絕望卻讓她又振奮了些，她拼命反抗，雙手雙腳使足力氣，“噼啪”打在皮rou上的聲音以及手上的觸感，更令她要氣到撅倒。

    他上身竟是赤著的……

    葉梨感知到這一點，伸手拼命抓撓了出去，嚎啕大哭起來。

    她其實并不如尋常女子在意男女大防，特別是與李茂，畢竟她已經(jīng)與他做了一切夫妻之間會做的事情，雖然是上輩子，對她而言，卻也只是不久前。

    可是，她以為，那是你情我愿的，是因了喜歡，含了情義的。

    絕對不是這樣！

    她絕對沒有想到在桃皈觀里與她溫柔纏綿的人，會是這樣的急色鬼和畜生。

    一片混亂中，李茂忽然住了手，把她抱入懷中，緊緊摟住。

    葉梨仍在拼命掙扎，漸漸發(fā)覺自己身上也還留了一層衣服，只是脫了外面的。

    “別鬧了！”李茂大聲斥責(zé)她。

    他怎么能有臉面斥責(zé)她？

    葉梨仍拼命打他，聽到他說，“你在冷得打顫，繼續(xù)穿著那么多濕衣服，會凍死的。”

    他似乎只是抱住了葉梨，并未再做別的。葉梨有些迷惑，半信半疑，漸漸安靜下來。李茂把她往懷里重新攬了攬，拿了什么，劈頭蓋臉，覆蓋在了她身上。葉梨的手觸到，是光滑又干燥的綢緞。

    李茂從她背后松開手，隨著噼啪幾聲，隔著遮在身上的斗篷，隱隱感知到了一點光亮，然后有了點暖意。雖然葉梨還在瑟瑟發(fā)抖。

    脫了些濕透了不斷滲透寒氣的衣服，又窩在他懷里，葉梨漸漸從滲入骨髓的寒冷里緩了過來。但是這樣親近地?fù)肀?，不免讓葉梨恍惚覺得仍在桃皈觀。她暗暗提醒自己，想了下若是尋常的公子小姐，這樣實屬離譜之作為。于是在斗篷里動了動，說：“我，我不冷……你穿上吧，我裹著斗篷烤下火就行?！?/br>
    隨著他動來動去，斗篷里的光線亦明明暗暗。他語氣有些不耐煩地說：“別動，若是我手一抖，衣服燒著了，你明日衣冠不整出去，就真的說不清楚了。”

    葉梨不敢再動，卻暗暗嘆了口氣。

    她本就對不住蘭九，重生后打算洗頭革面，這卻算是怎么回事，不也是有失貞潔。

    可是寒冷漸漸褪去，聞著熟悉的氣息，忽地就失去了白日不顧一切要上山的那股子勇氣。縮了縮身子，忍不住傾訴道：“天亮了，我要……上山找蘭九。”

    這句話是否說完整，也不知道，就迷迷瞪瞪睡著了過去。

    再醒來時，感受到熟悉的擁抱，忍不住喃喃叫了聲“阿茂”，動了動蜷縮得酸軟難受的身子。這才真的醒轉(zhuǎn)，怔了下，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外面一聲鳥鳴，嚇了葉梨一跳，才慌張從李茂懷里掙出來，掀開鋪頭蓋臉覆在身上的斗篷。

    雨已經(jīng)停了，天也麻麻亮了，李茂的胳膊摟在斗篷外面，葉梨不小心碰了下，覺得有些冰冷。她面紅耳赤，不敢多看，也不敢亂動，把斗篷扯著，努力蓋到李茂肩上，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往斗篷外鉆。

    幸好，李茂似是睡熟了，輕輕一掙，本交握的胳膊就輕松放開。洞內(nèi)空間狹小，葉梨小心翼翼挪動，把斗篷給李茂蓋上，從地上撿起自己的外衣，摸起來基本已經(jīng)干了，一邊穿，一邊伸手摸了下李茂的，卻仍是潮濕的，只不過不如昨日那般淌著水了。

    穿好衣服，跪在洞口望了眼外面。雨雖然晴了，被沖出來的溝壑里卻仍然是水，還有從山上繼續(xù)往下流的。

    葉梨有些猶豫要不要不告而別。

    她不愿與李茂繼續(xù)糾纏，可是這輩子而言，特別是昨日，李茂算是救了她，頗有恩義該償還。

    他到底是樂于助人的義士？還是坑蒙拐騙的負(fù)心漢？或者，兩者皆是？

    他又為何冒著雨上了山？總不能和自己一樣是為了蘭九？

    腦袋里亂糟糟，一回頭，對上一雙審視的鳳眸。

    他看到葉梨回頭，不慌不忙伸手，從地上撿起自己的上衣，慢條斯理一件件穿著，那幅神情自若，似乎穿到身上的不是潮濕泥濘的臟衣服，倒是錦袍和戰(zhàn)甲。

    葉梨盡量回避開眼神，但洞內(nèi)狹小，他一舉一動，葉梨都要受到影響。

    等李茂穿好衣服當(dāng)先鉆出去，葉梨才想到自己其實可以早些避出去。拿起昨日解下的包袱，卻發(fā)現(xiàn)即便用了油布細(xì)心包裹，卻不知道何時，水還是滲了進去。心中沮喪，還是仍系在了背后。

    包袱布濕乎乎，背上貼著的地方，就難受起來。

    葉梨回頭看了眼扔在地上的斗篷，有些發(fā)呆。

    “走吧。”

    還是李茂在外面叫了一聲，葉梨才醒過神，把斗篷撿起來疊成一小塊，塞進身上的包袱里，又把仙人洞里的供奉用品略微收拾了下，做了個道人的拱手禮，鉆出了小小的仙人洞。

    今日天氣倒是大好，若不是原本柳蔭綠濃的妙峰山變得亂七八糟，幾乎沒法想到昨日是那樣的大風(fēng)大雨。

    李茂正站在一個石頭上往山下眺望，葉梨也往山下看了看，然后走到石頭下，仰頭說：“現(xiàn)在應(yīng)該可以試試下山。若是現(xiàn)在不下去，說不定還會再下雨，又被堵在山上?！?/br>
    李茂居高臨下望下來，又背著光，面目完全隱在昏暗里，“那你呢？”

    葉梨低頭，她有些沮喪，昨日上山，沒有找到蘭九，還又與李茂“勾搭”在了一起。她分明是想努力向好，卻怎么似乎越做越錯。

    不過她既已選擇了上山試試，自然不會放棄。即便是對蘭九毫無助益，總算是努力過了。

    再抬頭，水眸里仍有些憂慮，語氣卻很干脆：“我要上山找蘭九。”

    李茂半天沒有動靜，連句話也未說，葉梨看不清他的表情，倒是仰的有些頭暈眼花。于是不管他，左右望望尋路?？雌饋?，須要通過李茂所站的石頭，方能往上走?？墒鞘^太高，她爬不上去，就只得另做打算，選擇去旁邊的一處緩坡繞行。

    “來吧！”

    李茂在她身后喊，人也蹲了下來，伸出胳膊，是打算拽她上去的樣子。

    葉梨猶豫了一下，還是不嫌麻煩地走去泥濘的緩坡，小心翼翼拽著樹根和灌木，爬了上去。

    李茂在她前面等著，眸色深沉，等她走到前面，才跟了上去。

    兩個人默默無言，艱難尋著路走。往上再行了些之后，反倒路況好了很多，再不像下面，被山洪沖得溝壑滿地，到處滑坡。

    葉梨暗暗松了口氣。

    不過偶爾還是有地方，是葉梨很難過去的，李茂默默伸手，她心里不愿，也只得把手遞過去。

    “謝謝你?！?/br>
    她低頭看著腳下的石頭，試著像對陌生人那樣，語氣盡量誠懇，卻幾乎咬了舌頭。

    一路并無遇到人，不過也沒看到什么有人受災(zāi)的跡象。眼瞧著再往上，就到了碧霞觀，葉梨忍不住揖手，暗暗祈念蘭九好好在里面呆著。

    她本走在前面，閉目祈禱的時候，李茂擦身而過越過了她。等她睜眼繼續(xù)走，他卻忽然停住步子。

    葉梨幾乎撞到了他身上，聽到他說：“為何第一次見你，并不覺得你對他這般情深似海?！?/br>
    第21章

    第一次？

    葉梨雙手交握，心內(nèi)凄然。

    桃皈觀的那些時日，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她自己記得，她為之傷心難過，肝腸寸斷，以致沒法坦然面對今世的李茂?？墒菍τ谘矍斑@個李茂而言，那些卻都是不存在的。

    這個人不是她愛過的那個，亦不是她恨的那個。

    或許她不該總是遷怒于他，應(yīng)該只把他當(dāng)做陌生人才對。

    深吸一口氣，葉梨盡量冷靜地說：“我……對不住他，因而應(yīng)該對他好。如果把我的生命換給他，也是應(yīng)該的?！?/br>
    “我自作自受?！彼?，輕輕呼出一口氣，從李茂身邊越了過去。

    走出幾步，又轉(zhuǎn)頭認(rèn)真道：“或許真的還會下雨，若非有極為重要的事，還是早些下山去，以免又如昨日那般，被堵在山上。”

    不過，她也實在記不得，當(dāng)時的雨，具體是怎么下的，下了幾天，下了多久，中間又間隔了多久。

    現(xiàn)在往山下望去，仍有許多水流河谷，也不知道路是否能通行。她猶豫了下，又提醒：“也有可能，如今路便已被山洪沖壞了?！?/br>
    葉梨克制自己的情緒，認(rèn)認(rèn)真真給了建議，李茂卻毫不在意地“哦”了一聲，繼續(xù)往山上走。

    兩個人到了碧霞觀，嚇了觀里的人一跳。

    這樣的天氣，山上到處是水溝，突然上來兩個衣衫狼狽的人，一看便知是遭了災(zāi)。

    葉梨顧不得自己的形容，急著問道長：“請問可有一位姓蘭的公子在觀中？”

    旁邊的小道童搶著回答：“蘭公子啊，在呢。昨日幸虧我?guī)熜忠律?，察覺天氣異變，就把蘭公子主仆帶了上來，否則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