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中區(qū)警署的法醫(yī)官已經(jīng)出具了報告，推斷受害者已死亡，并且受害者的太太也提告失蹤，并立案。

    一件掛落在施勳道大轉(zhuǎn)彎道外崖坡處的血洞西裝，一些足跡，一些血跡，一些細碎線索。

    施勳道6號別墅的噴濺式血跡，碎玻璃上殘破的指紋，院落中的足印，法證科對于加害者所駕駛車型的判斷……

    記錄好所有已知線索后，家怡便咬著筆頭準備開始發(fā)散想象。

    但又忽然有些擔(dān)心，因為九叔曾經(jīng)說過，在案情前期最好不要隨意假設(shè)，這是警探大忌。

    刑事偵緝探員們常用的方法其實是歸納法，而非演繹法。

    既是將所有線索聚集，以一個整體的觀感去歸納線索。不妄下定論，而是開放式地查證所有已知證據(jù)。在這個過程，甚至要避免產(chǎn)生任何想象。

    怕探員們會被無窮盡無邊際的想象帶偏，導(dǎo)致警隊做過度無用功。

    與之相對的演繹法，被稱為偵探常使用的邏輯推理法。其實被一些專業(yè)警察認為是寫小說的人胡想的，還認為這種先觀察和假設(shè)，再尋找證據(jù)的方式是在浪費警隊時間。

    畢竟現(xiàn)實世界不是小說世界，觀察和假設(shè)得到的結(jié)論，在小說中可能不會遭遇太多的意外和反轉(zhuǎn)。但真實世界遠比小說世界復(fù)雜太多，每個人身上、每件事物上面可能涵蓋的信息都能龐雜到讓人吃驚。

    一個人真要完全認識到真實世界的一個現(xiàn)象，所需要的知識可能涵蓋所有學(xué)科。

    事實上現(xiàn)實世界中幾乎沒有這樣‘博學(xué)’的雜學(xué)家。

    所以每一次假設(shè)錯誤，都會造成一整個團隊走錯方向。小說里可能只耗費幾頁紙，再重頭來過就好。但現(xiàn)實世界卻可能造成一個幾人乃至十幾人團隊，幾個月的辛苦白費。

    警探們正是因為吃過太多演繹法的虧，才會對演繹法心存芥蒂，更相信雖然看起來蠢笨，實則靠譜的歸納法。

    舉個例子，探員喝到一杯拿鐵，然后需要探知咖啡是什么。

    歸納法的話，可能會找一萬杯咖啡，去研究它們放了什么，然后會發(fā)現(xiàn)拿鐵里面有牛奶和咖啡粉沖泡過的水，易冰樂咖啡放了咖啡粉沖泡過的水、冰淇淋、牛奶和冰沙……最后得出結(jié)論，所有咖啡的共同點是有咖啡粉沖泡過的水，認定這是咖啡。

    而演繹法的話，就會在喝到拿鐵后，通過自己的味覺、視覺等分析，假設(shè)咖啡就是咖啡粉沖泡過的水加牛奶和糖混合后的飲品。然后在這之后開始尋找證據(jù)，最終可能會出現(xiàn)完全推翻假設(shè)的狀況。

    但家怡經(jīng)過這些日子的經(jīng)驗積累，以及閱讀學(xué)習(xí)，發(fā)現(xiàn)實際上人的一切思維都離不開歸納和演繹。

    即便是歸納法探案，也存在著演繹的成分。

    舉例子的話，大概就是探員發(fā)現(xiàn)生活在中國大路上的人，張三是黃皮膚，李四是黃皮膚……王一麻子也是黃皮膚。

    通過對一百個人的觀察和歸納，那么可以演繹出一個總結(jié)：所有生活在中國大路上的人都是黃皮膚。

    可以看出，歸納法只是先收集線索，既歸納。然后再進行比較準備的演繹。

    而演繹法探案，大概是探員看到是一個黃皮膚的人生活在中國土地上，然后推理這片土地上都是黃皮膚，然后再去尋找黃皮膚的張三李四王一麻子作為佐證。

    可以看出，所謂的演繹法，只是先演繹再歸納而已。

    當然，兩種方法都可能存在反轉(zhuǎn)，比如中國的土地上也可能出現(xiàn)白皮膚的人，湯姆玩跳傘游戲，恰巧被太平洋的風(fēng)吹到赤柱半島之類巴拉巴拉。

    思考過這些后，家怡又放松下來，不再抑制自己的想象。

    趙太太稱趙先生常常不回家，那么最有可能的是兩種推斷：1、他有外遇，那么一定幾率是死于情殺；2、他真的是個工作狂，死于利益紛爭。

    因為暫時的線索還沒有指向其他可能性，所以暫時不做發(fā)散假設(shè)。

    那么明天大家開會的時候，如果大家做信息集合時，沒有其他特殊線索，這兩條可能性就還是能作為參考。

    如果是岳哥的話，會怎么安排隊員們接下來的任務(wù)？

    家怡刷刷刷翻筆記，查看了下她對岳哥之前工作的記錄。隨即手壓著筆記本，在攤開的a4紙張上做了簡單記錄：

    【1、重點徹查趙先生的所有□□，他與哪些女性有不正當交集，確切的和不確切的交往過密的情況，都要收集和走訪。廣撒網(wǎng)記錄所有線索。】

    然后家怡想象方鎮(zhèn)岳肅容時的樣子，站起身指著身后的小書架，低聲道：“三福，你帶著嘉明和gary去問詢一下趙先生的司機、秘書、助理、關(guān)系較好的下屬以及好友，看看他和哪些女性……嗯，以及男性，有不正當關(guān)系?！?/br>
    這時候三福、嘉明和gary就該立即站起身，標直地立在岳哥面前，敬禮大聲道‘yes，sir.’然后轉(zhuǎn)身出門去奔波走訪。

    等三福他們拿到趙先生婚外情、交往過密人員的名單，再派三福他們打電話請這些人來警署審訊室做筆錄。

    當然，電話請對方來警署這種提審方式，可能會使提審人提前思索如何應(yīng)對，提升審訊難度。

    擔(dān)心這個狀況發(fā)生的話，還可以直接問詢到這些人的地址，三福他們直接登門審訊做筆錄。

    家怡想清楚這些，抿唇望著小書架笑了會兒，拍拍書架，滿意道一聲“乖仔”，便又坐回書桌，低頭寫下第一點：

    【2、到趙先生公司，走訪問詢趙先生的下屬、合伙人、助理等，看看有沒有競爭公司、競爭項目、競爭人員之類，然后根據(jù)詢問到的名單，去做排查筆錄?！?/br>
    收筆后，家怡又站起身，面對著另一邊的墻壁，學(xué)著岳哥的樣子，威風(fēng)凜凜地低聲道：

    “九叔、家怡，還有新來的徐少威，你們?nèi)齻€去趙先生公司，尋找與趙先生有競爭關(guān)系的人。對了，再查探一下趙先生的資金狀況，看看是否有向外借債，或者公司現(xiàn)流金出問題，向銀行或高利貸借貸的狀況。”

    學(xué)完岳哥，家怡又一步跨到墻根根處，轉(zhuǎn)身向方才她模仿岳哥時站著的地方敬禮，并恭敬有禮貌地道：

    “yes，sir.”

    然后又從桌上撈過一只筆，夾在自己耳朵上，假裝這支筆是一根煙。接著學(xué)著九叔懶洋洋的樣子歪在一邊，點頭道：“沒問題，岳哥?！?/br>
    說罷，還將耳朵上的筆拿下來，叼在嘴上卻不點火。這是因為九叔最近在戒煙，即便耳朵上夾著煙，也只能叼著過過干癮，不能抽。

    幾秒鐘后，家怡將筆丟回桌上，回想起徐少威這個新伙計。

    中等偏高的身材，站立時筆直身體，微微外八，大腳站地下盤很穩(wěn)的樣子。然后手時常習(xí)慣性的壓在腰間，隔著衣服按著配槍。

    圓長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顯得神采奕奕，與人相視后會本能微笑，仿佛很想給他人留下親和印象一樣。

    眼睛一彎，眼角會擠出好幾條笑紋。

    其實就算他努力降低自己的攻擊性，但不知是因為眼神犀利還是怎么的，家怡就不覺得他是個好脾氣的人。

    就算笑容可以騙人，眼神也不會騙人。

    家怡站直身體，手壓著腰側(cè)，挺背微挑下巴，揚起笑容，彎眼時卻仍使眼睛睜圓，像個假笑男孩一樣對著前方，假裝徐少威的樣子，道一聲：“yes，sir！”

    覺得自己學(xué)得很像，家怡兀自嘿嘿一笑，感到很滿意。

    她還挺會觀察他人的嘛，真是個好警探苗子。

    正自得意，起夜上廁所的家如忽然瞪著眼睛，一臉驚恐的探頭，朝著書房里環(huán)顧一圈兒，顫聲問：

    “大姐，你，你跟誰講話呢？”

    家怡沒防備自己在書房自導(dǎo)自演會被抓包，也嚇了一跳。

    捂著胸口與家如打眼對小眼了一會兒，家如恍然大悟地壓低雙眉，一臉心疼地走過來擁抱家怡：

    “大姐，當探員一定壓力很大吧？咱們?nèi)ニX吧，別想了。睡一覺，哦？一覺醒來，明天就好了，好不好哇？”

    家怡被meimei抱住，才想著開口解釋自己在模仿b組隊員。還想表演給meimei看看，讓meimei點評一下她根據(jù)觀察而做的模仿，像不像。

    可才張開嘴巴，腦子里過了一遍meimei的話，她忽然反應(yīng)過來——

    啊，家如不會以為我是被工作逼得神志不清了吧？

    第123章 施勳道趙東生案

    第二天，b組辦公室全員開會。

    徐少威因為現(xiàn)在仍還只是軍裝警，暫時并未調(diào)入，所以只是走訪時被喊過來幫忙，正式會議則并未參與。

    方鎮(zhèn)岳走到白板前，望一眼自己昨天晚上記錄的東西，轉(zhuǎn)頭又看向大家時，忽然瞧見家怡坐在白板邊，膝上放著好厚一疊a4紙。

    這是昨天晚上熬夜了吧？

    再瞧易警官的臉，神采奕奕的樣子倒不像熬過夜，果然年輕人身體恢復(fù)快啊。

    “來做一下現(xiàn)有線索的總結(jié)吧?！狈芥?zhèn)岳拍拍手，示意自己白板上做的標記，大家一則整理，一則補充。

    “受害者趙東生，46歲，做房地產(chǎn)生意，在尖沙咀有一個社區(qū)，在將軍澳有一塊地，現(xiàn)在想擴張清水灣半島，生意做得興興隆隆。據(jù)他太太成，趙先生沒有什么特殊癖好，平時就是出門上班、應(yīng)酬，回家呢就在書房里讀書，或者陪她一起去打打高爾夫。也沒有結(jié)交什么狐朋狗友，看起來是個很普通的房地產(chǎn)商。

    “最后見到趙先生的人，應(yīng)該是他公司的門衛(wèi)，在22日下午16點左右見到趙先生驅(qū)車獨自離開公司。

    “再之后就是根據(jù)兩名女傭的口供，雖然沒有見到趙先生人，但根據(jù)別墅內(nèi)被挪動過的東西來看，趙先生在晚上16點半到19點之間應(yīng)該是回過別墅的?！眲⒓蚊鞯?。

    “別墅沒有被撬過的痕跡，沒有跳墻等痕跡，而且從車庫車輦等推斷，基本上可以確定就是趙先生本人開著自己的車，在這時間段內(nèi)回過別墅。那些別墅內(nèi)挪動過的東西，大部分應(yīng)該也的確是趙先生本人造成。”家怡等劉嘉明敘述結(jié)束后，又嚴謹?shù)刈鲅a充：

    “中區(qū)警署法證科在房屋內(nèi)女傭昨天沒有擦拭過的區(qū)域，檢測到一些新鮮的指紋，和其他血跡等線索，經(jīng)化驗確定與趙先生血型相符，基本可以確定是趙先生本人回家之后遭到襲擊。

    “dna檢測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得出結(jié)果，法證科拿到化驗單后會第一時間通知我們?！?/br>
    劉嘉明忙點頭，受家怡激勵，他身體坐德筆直，打起百倍精神，將方才沒想到的更多細節(jié)認真共享給大家：

    “趙先生家?guī)装雅c血洞西裝上的刀口近似的刀具，已經(jīng)被中區(qū)警署法證科的同事作為證物帶回。但是這幾把刀具都被女傭們又多次使用和清理過，法證科的同事不確定是否能檢測到血跡。但會先根據(jù)西裝上的血洞刀口，判斷一下是否有刀具與之相符。暫時還沒得到法證科同事針對這一項的報告，一會兒會后我會打電話跟進一下?！?/br>
    “好的?！狈芥?zhèn)岳點點頭，對劉嘉明表達了認同。

    劉嘉明得到岳哥的正向反饋，第一時間轉(zhuǎn)頭看向家怡。在家怡朝著自己笑過之后，他才滿足地帶著笑將目光重新落回白板。

    方鎮(zhèn)岳敏銳地捕捉到劉嘉明的小動作，他基本上可以確定劉嘉明這小子已經(jīng)完全被家怡收服。

    方才嘉明的系列反應(yīng)已說明一切，一個人只有非常在意另一個人對他的看法時，才會在被夸獎后第一時間將目光投過去，尋求反饋。

    “趙太太名叫陳婷婷，36歲，是一名油畫家，在小展覽館開過小型畫展，畫賣得還可以，有屬于自己的畫迷和市場。平時也沒什么特殊嗜好，就是出門寫生畫畫，逛逛街，喝喝茶之類。有一些朋友和同學(xué)，也因為丈夫而擴充了富婆富太太社交圈，但她并不太愛社交，所以常常都是在家里?！?/br>
    家怡見方鎮(zhèn)岳將記號筆指向白板上記錄的趙太太的名字，忙匯報道：

    “在女傭筆錄中提到的時間點，以及法證科和法醫(yī)官推斷的受害者遭受攻擊和被帶離山頂?shù)臅r間段，趙太太正在赤柱寫生。我們已經(jīng)做過電話問詢，酒店的趙太太入住記錄、三餐付費單據(jù)等傳真到警署，其中還夾帶有賓館服務(wù)生為趙太太在酒店拍攝的照片，確定趙太太的確本人入住酒店，并在酒店內(nèi)食用三餐，票據(jù)齊全，信用卡刷卡記錄沒問題。

    “這些文件暫時可以作為趙太太的‘時間證人’，證明趙太太在案發(fā)時間的確在赤柱酒店?！?/br>
    “可以證明她本人不是實施加害的人?！狈芥?zhèn)岳點頭，在趙太太名字后面做了個標記。

    家怡聽到岳哥的話后，腦筋一轉(zhuǎn)，立即反應(yīng)過來：“岳哥是說她有可能雇兇殺人？”

    “只是暫時不做完全排除她無辜的結(jié)論，是否有其他可能性，我們繼續(xù)查探后再來判斷?！狈芥?zhèn)岳耐心道。

    家怡恍然點頭，又在本子上做了一些記錄。

    “我們昨天走完了所有賣那件西服的高奢店，確定這件西服為今年秋季新款，上個月初才在香江有賣。至今為止共賣過14件，但14個購買人中并沒有趙先生本人，也沒有趙太太陳婷婷。我們現(xiàn)已收集到這14個人的信息，今天會去挨個跟進14件西裝的下落。尋找趙先生身穿的白色西裝，是誰贈送給他。”三福手上捏著一沓資料，上面有14個人的地址、電話和其他一些信息。

    “ok，仍是你和gary去吧，現(xiàn)在出發(fā)?！狈芥?zhèn)岳點頭。

    三福和gary立即起身領(lǐng)命，出了辦公室。

    接著方鎮(zhèn)岳在白板上畫出兩個圈，里面標出1和2，然后開口道：

    “現(xiàn)在根據(jù)趙太太對趙先生的描述，我們朝兩個方向去走訪。第一是趙先生的情感圈子，他是否有其他情人，是否與某些人交往過密，甚至是否在外還有其他房子金屋藏嬌等等。九叔，你帶嘉明去趙先生公司，查問與趙先生最親密的下屬，以及為趙先生開車、最了解趙先生行蹤的司機，還有助理。

    “查過之后，還可以問詢一下趙家的兩名女傭。如果趙先生有外遇，趙太太不知道的話，或許女傭會有發(fā)現(xiàn)?！?/br>
    家怡聽到方鎮(zhèn)岳開口說完第一句話，眼睛就彎起來。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