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游戲 第7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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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紀馳揉了揉紀棠的頭發(fā),淡淡笑了一下:“是啊,他唱得可好聽了,棠棠是他的小粉絲嗎?” 紀棠眨巴眨巴眼睛,她也覺察出紀馳的情緒,伸手環(huán)住他的脖子,聲音糯糯的:“嗯……棠棠也是哥哥的小粉絲。” 冬天衣服穿得厚,這么抱住紀棠,真像是抱了個軟軟的小團子,紀馳閉了閉眼,覺得自己現在在一個小孩身上汲取暖意的行為有些可笑,正要放開,紀棠突然指著窗外叫道:“哥哥你快看!” 紀馳抱起她,走到窗前,習慣性往樓下對面那棵樹底下看過去。 “下雪了?!奔o馳輕輕說。 “哇,下雪啦!”紀棠兩只手都往玻璃上貼,像在隔空去摸雪花,“好漂亮啊?!?/br> 夏安遠仰起頭,剛好一片雪花飄到他鼻尖,冰涼一瞬而過。 手機正巧震了一下,是任南提醒他吃藥的信息。他搬到李家齊給他安排的單人宿舍后,任南怕他一個人會忘,每到該吃藥的時間就給他發(fā)消息提醒。 他確實需要這樣的提醒。如李家齊所說,他的工作被排得滿滿當當,很少有能空下來的時間,連洗手間都得計劃插空去,得知侯軍終于回了津口,夏安遠協(xié)調了很久才空出這一天來看他。 沒提前告訴侯軍,彼時他正在做他的日??祻陀柧?,夏安遠站到面前的時候侯軍差點摔了個狗啃泥,回到輪椅上,他驚喜得眼睛都紅了,拉著夏安遠說個不停。 為什么突然不辭而別?工地把你開了?手機也打不通,誰都聯(lián)系不上你。怎么現在當明星去了?頭發(fā)留長了比原來更帥,遠哥,我就說你適合干這個吧,一炮就紅,太牛了! 侯軍說得太夸張,夏安遠最近熱度是很高,但遠遠夠不上“明星”這兩個字的格,畢竟他只是在公司安排下開開直播拍拍小視頻,再接一些采訪和拍攝,用“網紅”兩個字來形容會更確切一點。 而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切看起來那么順利,不過是因為目前的熱度還沒有消耗殆盡。大家會對一個ktv服務生爆紅網絡的事跡感興趣,這興趣卻也沒辦法持續(xù)得太久,幾個月,最多半年時間。這世界上太多追夢娛樂圈的年輕人,再努力,大部分連曇花一現都很難做到。其實夏安遠是最幸運的那一類。 夏安遠笑笑,一兩句話就把這事概括了,他問侯軍,你呢? 說起自己,侯軍不見半點頹唐。原來回老家之后,他大伯卷了一大半賠償款去,整天也不怎么管他,不給他手機,甚至一天三頓飯都缺。沒過多久,有幾個自稱是慈善機構工作人員的人上門來,出示各方官方證件和手續(xù),不僅幫他把賠償款要了回來,還在征求侯軍意愿后,將他接到了津口這個康復中心,并且資助他繼續(xù)讀書。 前段時間他考了個全年級第三,這事兒不知道怎么被他老家本地新聞報道了,請他回以前的學校演講,說到這侯軍笑了笑,“沒想到隔了這么久回去念書,我腦子竟然還能用?!?/br> “你小子才是真牛,”夏安遠拍了拍他的肩,“讀書好啊,好好做復健,以后再上個好大學,多好?!?/br> “嘿嘿,上大學還得有一年多,怕復健跟不上進度,他們給我安排的讀高二,不過我恢復還挺快的,現在拄著拐都能走兩步了呢?!?/br> 侯軍興沖沖地想跟夏安遠演示,被他按回去:“今天訓練時間已經到了,你得休息?!毕肓讼?,夏安遠又問,“是什么慈善機構?怎么會這么遠找到你老家去?” 他從沒聽說過有哪個慈善機構會把被資助人的方方面面都安排得這么妥帖。 “這事兒我也不太清楚,”侯軍搖搖頭,看了夏安遠一會兒,說,“但我有一個猜測?!?/br> 天上不會白白掉餡餅,侯軍自認身上沒有任何值得別人貪圖的地方,世界上比自己更需要幫助的人多了去了,憑什么好運會落到自己身上? 再加上那些人,說是慈善機構,手續(xù)也都齊全,可其實侯軍能感覺出來,他們身上的氣質和常人都不同,不像是生活在普通社會階層。他又偷偷打聽過學費和這個康復中心的費用,也不可能是慈善機構會安排給一個他這樣的被資助人的手筆。 那就只有可能是哪位大人物出手幫的忙,而他認識的有能接觸到這些人可能性的人,只有夏安遠一個。 “會不會是我生日那天……突然把你拉走的那個人?”侯軍看著夏安遠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他的車號牌是京城的,當時我不認識車型,后面才知道,那是輛賓利,得好幾百萬呢,我還一直以為這一切都是遠哥你幫我安排的……” 后面侯軍又再說了什么,夏安遠記不清了,他渾渾噩噩地跟侯軍告了別,盯著這家康復中心的招牌看了很久。 直到雪落下來。 夏安遠垂下眼睛,先從兜里掏出藥。他已經練就了一手吃藥的絕活,都不用水,一口就能吞一把藥片。 藥吃完好一會兒,他才掏出來手機,輸入那串這段時間一直沒回過他短信的號碼,躊躇了兩秒,點了撥通。 心跳快起來,夏安遠正要屏住呼吸,電話那頭卻立刻傳來冰冷的女聲。 一遍女聲中文,一遍男聲英文,兩遍重播提示結束后電話自動掛斷。語速很快,快到夏安遠根本沒反應過來。 他又點了一遍重撥。 那頭聲音機械地重復著:“對不起,您撥的電話是空號,請核對后再撥。” 夏安遠覺得渾身都在發(fā)麻。 熟悉的窒息感又涌上來,他把嘴張開呼吸,能汲取到的氧氣也少到可憐。 他清楚地聽到胸腔里有什么東西碎掉的聲音。 ——紀馳不再等他的電話了。 眼睛因為缺氧陣陣發(fā)黑,夏安遠撐住墻,忽然想不起自己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這么站了好一會兒,手機又震起來,他立即打開看,任南問他吃藥了嗎,都說好了的吃過藥就得回個1。 夏安遠挪動凍得僵硬的指尖回復他,又有幾片稍大一點的雪花飄過他眼前,落到手機屏幕上。 是標準的六角形,好漂亮。 他忽然想,京城也下雪了嗎? 紀馳有沒有看到這樣漂亮的雪花? 夏安遠變得焦急,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急什么,直接沖到街上奢侈地攔了輛出租車。 大概是臉色不好,司機多看了他幾眼,才問他到哪兒,然后掛擋發(fā)車。 車緩緩駛離這個康復中心,駛離這條街。 被車里的空調慢慢把身體烘暖,抬頭看到窗外景色變換,夏安遠才意識過來,自己在著急什么,剛才說的是哪里的地址。 他著急要去紀馳的公司。 第104章 我不怕距離,因為下定決心 車程兩個小時,藥物讓人嗜睡,夏安遠沒抗住,再一睜眼,已經到了目的地。 他坐在車里往樓上看,有幾秒的怔忪,司機用咳嗽催他付錢,他才從夢里面回過神來。 這輩子沒打過這么貴的車。夏安遠往冷風里一扎,頭皮被凍得一凜,心想幸好昨天第一筆酬勞剛到賬上,不然他現在只能跟司機師傅兩個人在車里頭大眼瞪小眼。 地上的雪已經深到能把鞋子陷進去了,因為大雪,又是工作日的下午,這片街區(qū)行人很少,夏安遠踩的這塊都沒留下幾個別人的腳印。他走得很慢,像是怕破壞這片雪地,但再慢,總共就這幾步路,最后他還是踏進了大門。 不知道是哪里來的沖動,讓夏安遠被這串空號明確拒絕以后,竟然生出了迫切想要見到紀馳的愿望。他帶著那股沖動,慢慢走上去,問這個見過一兩面的前臺:“你好,請問紀總在嗎?” 前臺的反應很奇怪,那雙杏仁眼先瞪大,是驚訝,幾秒后再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在思考。她認出來夏安遠,夏安遠不知道她認得的是自己哪個身份。但這都不重要,他又輕聲問了一遍:“請問紀總在嗎?我可不可以見他一面?” “夏先生是嗎?”前臺拿起內線電話,猶豫了片刻,“您請稍等?!?/br> 夏安遠留意著她那邊的動靜,聽到她撥電話給了紀馳的一個助理,助理又轉給趙欽,趙欽問過紀馳后再給她回復。這樣一套流程傳下來,前臺斷了電話,露出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夏先生……紀總現在不在公司呢?!?/br> 聞言,夏安遠沒什么表情,點點頭,停留兩秒,往外走,走到上次他等過紀馳那棵光禿禿的樹下,一動不動地看著停車場出口。 雪還在下。新鮮的雪下起來像羽毛,不用風吹也飄飄搖搖,半個小時,一個小時,時間化成雪花,一層層越積越厚。也落到夏安遠肩上、臉上、睫毛上、頭發(fā)上,先頭還有溫度將雪烘化,到后來,他整個人都好像被白色覆蓋,視線也被擋住,不時眨眨眼才能看得清。 腦子亂得很,一會兒想到侯軍這事兒,一會兒又想到自己順利異常半點黑料都沒爆出來的工作。但后面實在太冷了,他被凍得再沒余力胡思亂想,把臉埋到圍巾里,只露一雙眼睛,撐著最后一點神智,想從進出的那些車里面分辨紀馳的那一輛。 可一直找不見。 天光暗下來,大概是下班時間到了,寫字樓一批一批的人往外走,干凈了一下午的雪被踩成凌亂的灰褐色,人們忙著離開,周圍又變得安靜,夏安遠仍然站在原地。 手機響了第二遍,又該吃藥了。夏安遠吞了藥片,摸了支煙出來,按打火機的時候費了不少勁——關節(jié)已經僵硬,煙霧散開,跟雪融成一片。他沉默地想,紀馳不愿意見自己。 低頭又抬頭的功夫,對面寫字樓大門口忽然走出來一個人,高個,穿廓形黑色羊毛大衣,長度到小腿,里面搭一整套黑西裝,暗紅色領帶。他朝思暮想的人。夏安遠心突然狂蹦起來,雪里頭扔了一捧烈火,他整個人都變得雀躍沸騰,想要跑著跳起來奔到對面,可緊跟著,那人停下腳步,牽住旁邊跟著他的小女孩,小女孩指了指路邊。 夏安遠生生頓住。 沒從停車場出來,原來是要帶紀棠到樓下玩雪嗎? 雪都臟了,玩不了。夏安遠在心里低聲說。 他在樹后面安靜地看著兩兄妹。紀馳從路邊停的車上找了點干凈的雪,幫著紀棠捏成兩小團想要做成個小雪人。但因為雪冷得太久,不再那么松軟,捏出來的形狀也不大好看了,紀棠皺著一張臉,有點嫌棄的模樣,紀馳刮了刮她的鼻子,說了句什么,她還是把提前準備好的東西安到了雪人身上。 他們的直線距離并不太遠,雪糊住睫毛夏安遠也把他看得清晰。紀馳瘦了,臉上的皮很薄很緊,顯得他整個人更冷冽了些,側臉線條更鋒利。他抱起來紀棠,讓她把剛才堆的那個小雪人放到車頂,然后用大衣裹住她,站到一邊,往路上抬頭,像在等待中閑看。 雪紛紛揚揚地飛舞,像慢動作,是天上往下飄墜的星點。隔著這場雪,紀馳的目光快要移動到夏安遠所在的方位,夏安遠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他甚至想立刻背過身去藏起來,把腮幫子都咬出血沫才讓自己堅持住一動不動。 夏安遠等待著,等待著,心臟從沒有哪一刻跳得像現在這樣快,他做好了停跳的準備,可他們就快要對上眼時,紀馳忽然淡淡收回了視線,看向相反的另一邊。 煙燙到了手指,夏安遠從愣神中反應過來,扔掉煙想要追上去,紀馳已經不見了,仿佛剛才他看到的人只是一場雪中飄渺的幻象。 面前飛快駛過去一輛紅色的panamera,它接走了他們。 站了好半天,路燈“噔噔蹬”亮起來一連串。 夏安遠緩緩走到那個雪人跟前,見到它用黑筆紅筆涂出來顏色的打印紙做的眼睛鼻子。 “好可愛?!笨戳藭?,他俯下身,對這個丑兮兮的小雪人輕聲說,“你好可愛。” 他猜想雪人身上是否還有紀馳手指的余溫,伸手想要將它拿下來,旁邊兩個路過的女孩子忽然頓住了腳步,探身往前看他:“哎哎,帥哥,你是那個誰吧?!前幾天網上那個唱歌的……” 夏安遠被嚇得一咯噔,他記起來公司給他的叮囑,連連搖頭,見到兩人要掏出手機,著急忙慌地把雪人抱在懷里拔腿就溜。好一陣慌不擇路,闖進了旁邊一條他沒走過的街,扭頭看周圍已經沒多少人了才停下來。再低頭一看,懷里的雪人早就碎得七零八落了。 攥了把冰涼的雪,夏安遠兀自笑了笑,都快三十的人了,還做這么幼稚的事。 他把那幾個紙團拈出來揣兜里,吸了吸鼻子,慢慢沿著這條街往前走,再往前有一家花店,竟然開到這種地方。夏安遠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高檔,裝修很漂亮,不太像花店,倒像是擺滿花的咖啡館。 門口擺了小盆開花的仙人掌,旁邊是張小黑板,花體字寫著: 【今日識花】 仙人掌(opuntia dillenii) 花語:堅強、外剛內柔、將愛情進行到底、剛毅的愛情、說不出的愛、奇跡、希望 【今日寄語】 我不怕距離,因為下定決心 夏安遠定住腳步,半天沒動。他跟著讀出來。 我不怕距離,因為下定決心。 第105章 “沒他我活不了?!?/br> 后來夏安遠又去找過紀馳幾次,得到的回復無一例外是紀總不在,紀總出差了。想是得了吩咐,趙欽也沒回過他消息。 他只能守在停車場門口等著想要攔車,可不知道紀馳是換了車還是真的不在公司,夏安遠再沒等到一次。 他不是沒回家去看過——他其實早在心里把那套房子當作家。有天失眠到半夜,他從床上爬起來,胡亂裹件衣服到家樓下,去找紀馳的車,可車庫空空的,沒有一輛停在那里。 他始終不知道家門密碼,也沒有拿鑰匙,進不去,明知道家里頭空無一人,他還是在樓底下望著黑漆漆的窗戶,一站就是大半夜。 想要把自己親手摔碎的鏡子粘貼起來,何其難。 有時候他會想,看吧,果然他和紀馳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中間隔著長河,隔著天塹,只要是紀馳不愿意見他,他用盡任何辦法也沒法跟他見上一面,遑論說上話。但這能怪紀馳嗎,只能怪他自己。傷會愈合,會結痂,碰它按它會不再痛了,但疤痕一直都在,一輩子也沒辦法完好如初了。他身體有那么多經年的傷疤,他明白紀馳的,沒人能在一次又一次受傷后還會向前科累累的傷人者張開懷抱。他明白的,是他弄丟了自己的心愛,是他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