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即將失去有機(jī)生命，失去人類，失去萬物……血流成河，哀嚎遍野。

    桑覺依然活著。

    他抱著霍延己的尸體，毫不自知地哭泣。

    “我不要吃掉他了?！?/br>
    “我想要他活下來?！?/br>
    明知是幻覺卻依然產(chǎn)生了這一想法，桑覺第一次認(rèn)識到，他和人類一樣，沒有辦法傷害自己喜愛的人。

    他舍不得他們死掉。

    不論是博士和霍延己，還是已經(jīng)死去的老卡爾與司伏，仍然在災(zāi)難中艱難求生的科林、衛(wèi)藍(lán)、張珉……

    他要去完成博士交代的任務(wù)了。

    他要救贖這個世界，為了博士，為了己己。

    “你會在一切平靜、世界秩序恢復(fù)后，來找我嗎？”

    他這樣問著，第一次有種膽怯的不確定。

    他不等聽到回答就跌進(jìn)了深淵，明明距離越來越遠(yuǎn)，可那個半跪在山谷之巔的人類卻越來越清晰。

    或者說，這個人類的痛苦越來越清晰。

    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痛苦再就刻入人類的骨髓，朝夕相伴，即便將被痛苦撕成碎片，他也不會拋棄人類，站到自己這一邊。

    他不會來找你的。

    桑覺這樣告訴自己。

    忘掉吧，就當(dāng)做大夢一場……睡一覺醒來就好。

    ……

    霍延己緩緩睜開眼睛，第一感覺就是寂靜。

    不是沒有聲音的寂靜，是沒有生命的寂靜。

    周圍哪有什么流光溢彩的‘墻’，只有一處古老黑暗的森林里，到處都粗壯纏繞的藤蔓與一眼望不到頂?shù)木迾?。錯綜復(fù)雜的樹木根經(jīng)暴露在土壤之上，被粘稠的蜘蛛網(wǎng)一般的白色液體所纏繞。

    沒有陽光，沒有陰影。只有昏暗均勻的可視光線，尋不著源頭。

    耳邊處處都是低徊盤旋的嗚咽聲，似有萬鬼齊哭，激烈撞擊著他的耳膜，又像荒蕪平原四處呼嘯的風(fēng)，安靜著咆哮。

    他站起身，手被硌了下，他緩緩垂眸，看見手里躺著一塊冷冰冰的石頭。

    是彩色的，有點(diǎn)丑。

    人類軍隊(duì)的霍中將向來對花里胡哨的東西無感……但有個人喜歡。

    他莫名沒有扔掉這塊石頭，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著，好似忘記了最初的目的。

    他來此，是為了尋找一只小怪物。

    他有些記不清對方的摸樣了……但只要再見，他就一定能認(rèn)出。

    如同最初的莉莉安一樣，他在混沌與清醒的邊緣徘徊掙扎，偶爾清醒，多數(shù)時候都在夢魘之中——

    他自己為自己設(shè)立的夢魘中，多與一只名為桑覺的小怪物有關(guān)。

    桑覺……

    桑覺。

    這個名字就像刻入他精神世界的執(zhí)念，迫使他每每被這個世界所排斥，即將抵達(dá)具有吸引力的“出口”時，忽而驚醒一般地掉頭離開，繼續(xù)如同一縷孤魂般徘徊。

    不知道漫步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一年，也許是一百年。

    他失去了時間概念，卻依然覺得這過于漫長了。

    他跨過幽森的林子，越過陰暗的溝壑，堪比天高的蘑菇林就在頭頂，昏暗寂靜的平原之上，是一團(tuán)團(tuán)巨大的陰影，偶爾晃動，多數(shù)沉睡，如同一方霸主。

    但那不是他要找的小怪物。

    初見的那塊石頭已經(jīng)被他的體溫捂得滾熱，因?yàn)樗麖牟环砰_它。

    混沌的意識中一直有道聲音在說——帶著吧，有只小怪物喜歡，也許這是一個不錯的重逢禮物。

    如果還能有重逢的機(jī)會。

    他握著它，繼續(xù)前進(jìn)。

    直到很久后的一天，他在一望無際的森林邊緣看見了諸多被藤蔓纏繞的木屋，周圍存在著諸多沒有臉的人形怪物。

    它們的皮膚暗沉的銀色，整個人就如同一團(tuán)可直立行走的液態(tài)物質(zhì)，詭異至極。

    看見他這個不速之客，它們紛紛駐足，轉(zhuǎn)頭，用那張沒有臉更沒有眼睛的腦袋注視著他，仿佛在詢問來意。

    他沒有回答，站在一側(cè)，沉默地看著它們。

    漸漸的，它們不再注意他，周而復(fù)始地伐木、建屋，偶爾會帶回來新的伙伴。

    它們從不說話，每個‘人’都各顧各地做著自己的事。

    到了該休息的時間，它們便會融化，蠕動著靠近彼此，凝聚成一個大的集體。

    作為曾經(jīng)的人類，他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孤獨(dú)。

    因?yàn)樗獊G了一只小怪物，也許再也尋不見。

    可突然，“咔嚓”一聲。

    對于這個只有風(fēng)聲的寂靜世界而言，這道輕微的“咔嚓”聲無異于一道悅耳的響鐘，讓他混沌的精神清明了一瞬。

    他低頭看去，掌心的彩色石頭裂開，爬出了一只迷你小章魚。

    小章魚正用細(xì)長的觸手吸在他的皮膚上，鉆進(jìn)他的衣袖，爬過他的胸口，最后順著脖頸一路往上，扒著他的臉爬到頭頂，將微硬的頭發(fā)筑成了窩。

    霍延己許久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