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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病 第84節(jié)

    繼而?又問?雀香的?事,“雀香meimei出閣,就是今年了吧?”

    胡夫人益發(fā)顯得榮光滿面,索性擱下箸兒細說起來,“就定在今年冬天,年初的?時?候黃家來人送了聘禮來,哎唷,來的?人又多,東西?也多,把家里鬧騰得。真是,我那幾日簡直忙不過?來,就怕哪里不周到得罪了人。”

    東西?多雖多,值錢的?卻沒幾件。為這事雀香不高興了幾日,胡夫人勸她說:“人家是為官的?人家,自然不能落人話柄。值錢的?東西?一箱一箱抬過?來,給人看見,不得問?這些東西?他們黃家是從哪里來的??做官的?人最忌諱這個,等?你過?去,還怕沒有好東西?給你?”

    雀香雖然覺得在理,感情上?仍有些過?不去,此?刻聽見她娘又說起這事,就斜她一眼,怕妙真深問?,有意要岔過?去,“說這些做什么。大jiejie,我只問?你,冬天的?時?候你還在常州么?送不送我出門呢?”

    妙真有意看了胡夫人一眼,“我也是說不準,就看常州這頭的?事情好不好辦,要是棘手,就是三年五載也要耗在這里。不過?你出閣,我既然在這里,自然是要送的??!?/br>
    胡夫人聽這意思是要和她耗到底了,心想?倒是個麻煩,不怕她打官司,就怕她鬧得人盡皆知的?,叫人家聽見他們胡家私吞外甥女的?財產,面子上?終歸有點不好看。

    不過?錢和面子比起來,還是錢要緊,她不怕她鬧。

    臉色就有些冷淡了,故意的?。冷淡了一會,又轉回從容的?笑臉給妙真夾菜,“多吃點,這一年來來去去的?,看把你瘦得。一會你舅舅回來看到,又要心疼。你去這一年,他念叨得哩,怨我當時?怎么不派兩個可?靠的?人跟著你去?!?/br>
    妙真就說:“哪有總靠親戚的?,我自己也要頂起事來。舅媽不知道,這一年cao辦了這些大事,我也長進些了。去年在邱家,就和他們家太太奶奶們撕破了臉皮。他們當我沒有父母就是好欺負的?么?那可?不能夠。我才不管從前是舊交還是舊仇,誰的?臉面我都是不給的?,沒道理成全了這虛頭巴腦的?體面,倒叫自己吃了虧。”

    胡夫人不由得另眼看她,刻意捂著嘴好笑,“這種事情你也好意思說啊?我曉得那邱三爺想?討你做奶奶,可?你一個小姐家,不該跑到人家家頭去談這種事,該請個人代你去說。再不濟,請個媒人去說也好看些?!?/br>
    妙真噘起嘴,“我怕什么好看不好看呢?橫豎自從父母沒了,我的?名聲漸漸就不好聽起來。我就是這性子呀,非得要弄個魚死網破?!?/br>
    “你這是賭氣?!?/br>
    胡夫人覺得她是意有所指,不再說了,扭頭看見雀香在走神,把她胳膊碰一碰,“你不是總說想?你大jiejie么?一會吃完飯,和你大jiejie在園子里逛逛。從前她住那幾間屋子,看看收拾出來沒有?!庇窒蛎钫娴溃骸澳悴灰≡谕忸^,還是搬到家來住?!?/br>
    妙真客套著,“不好再叨擾了,前面巷子里那房子就交了租子了,白放著不住也是浪費。舅媽不用勸我,我曉得您和舅舅是為我好。”

    見她是鐵了心要鬧僵,胡夫人也就失去了熱絡的?興致,寥寥吃幾口,就把她推給雀香招待,借故自己要午睡。

    妙真正?好也借故辭去,胡夫人偏又假意客氣叫雀香送她,“送你大jiejie出去,順道往園子里頭逛逛,這時?節(jié)園子里的?花開得正?好,你們姊妹倆好說說話?!?/br>
    兩個人便由園中往門上?走來,妙真因見雀香滿面紅光,就刺探她陪嫁的?事。雀香到底年輕,急于賣弄,經不住幾句話套她,就把自己的?家裝單子細說了一遍,數(shù)下來有價值三.四?萬的?嫁妝。

    妙真心里就有了數(shù),原來舅舅舅媽霸占了她的?嫁妝,是充給他們自己的?女兒做嫁妝。心里不由得冷笑,面上?羨慕地說:“那黃家一定重你,你看看你的?陪嫁,就是官家小姐也未必有這些。他們黃家看見嫁妝單子,一定很高興囖?”

    雀香不喜歡聽這種話,微笑著,“人家是在要緊地方做府臺的?,稀罕我這點呀?”

    妙真心道:不稀罕就還我啊!暗暗瞥了下嘴。

    迎面走到近大門處的?一片綠池,看見良恭正?坐在岸邊一座太湖石后頭的?樹蔭底下乘涼,手上?甩著根柳條,在水里粘帶出些水花,反射著太陽光,直晃人的?眼睛。

    雀香定神望去,見他挽著袖口,露出半截胳膊,皮膚似乎是曬黑了些,上?頭鋪著些水珠,不知是不是熱出來的?汗,反正?是條蒼勁有力的?胳膊。使她不禁又想?到未婚夫黃公子??斐鲩w了,她娘少不得私底下教她些男女之事,因此?她如今對男女之情的?想?象中,不單是對情的?想?象,也避免不了一些羞于啟齒的?聯(lián)想?。

    還未走到良恭跟前去,她的?臉就先泛紅起來。真走到跟前時?,就把眼稍稍別?開,聽著妙真和他說話。

    兩個人在商量怎樣回去的?事,雇的?馬車等?不起,先走了。妙真倒是沒所謂的?,“那就走回去好了,反正?也就在一條街上?,不費多少腳程?!?/br>
    良恭也點頭答應,偏生雀香想?絆住他多說會話,就挽著妙真道:“走過?去是不費多少時?辰,可?這日頭多曬人吶。大jiejie稍候,叫我們家的?人套了馬車送你?!?/br>
    說話就老遠在門上?喊來個小廝去套車,三人就在樹蔭底下等?。雀香總把良恭有意無意地瞟著,又不知拿什么和他搭話,糾糾結結一眼一眼的?,漸漸連妙真也看出來別?有些意思。

    她暗窺良恭一眼,見他也像是在瞟雀香。忽然就有些不高興,把胳膊放下去,讓雀香不再能挽著,笑道:“還是別?勞動你們家的?人了,我們走回去,我如今可?沒那么嬌氣。”

    言訖就走,花信不情愿也只好跟著。走出門來,妙真刻意豎起耳朵聽,才隱約聽見良恭和人家門上?的?小廝告辭。這么半天才跟出來,也不知落在后頭和雀香說沒說話,又說了些什么?

    這一路上?都在琢磨這個問?題,也是奇怪,從前全不把雀香放在眼里的?,可?自打良恭這一陣子莫名疏遠她以?來,她像是得了疑心病。經過?昨夜夢一般的?短暫親密后,這疑心病好像更重了些,看良恭和哪個姑娘仿佛都有無限可?能性。

    比及歸家,邱綸正?伸著懶腰從東屋里出來,一面笑著,一面眼望著妙真由院中走來,“唷,你是從胡家回來了?”

    兩個人一并進到正?屋里,妙真坐下等?了會,不見良恭跟進來,想?必是留在了外院歇中覺,她還想?將雀香嫁妝的?事情告訴他呢。

    未幾花信端了兩盞涼茶進來,笑著和邱綸說話:“三爺這是早上?剛睡醒起來呢,還是午覺起來呢?”

    邱綸懶懶地歪在榻上?,“昨夜歇在了朋友家中,沒睡好,早上?回來又睡了一會?!?/br>
    “三爺才回常州就又碰到朋友了?三爺?shù)?朋友真多?!?/br>
    “是兩個從蘇州來的?朋友,我爹不是在蘇州管著織造局的?差事么,從前我去就認得了?!?/br>
    那兩個朋友不過?是邱老爺生意場上?朋友家的?公子,生意做得不大,都是奉承邱老爺?shù)?。子承父業(yè),他們的?兒子自然也是奉承邱綸,慣來會巴結。邱綸又經不住人家?guī)拙浯蹬?,把他捧得高高?,他什么都使得。

    昨夜說是在朋友家,也沒少花費,一樣的?擺席面請戲聽,人家說這次是來訪常州的?一位名妓的?,他少不得做東道,替人家把這位名妓請去。如此?鋪張下來,帶去的?二?十兩,只剩了幾百錢,又嫌沉甸甸的?裝在身上?不便宜,索性都賞了人。

    他想?著還笑,把胳膊搭在炕桌上?,向上?挪了挪身板來問?妙真:“到胡家去怎么樣?你舅舅舅媽可?還客氣?”

    妙真原就有些不大痛快,他這一問?,又想?起昨天兩個人吵架的?事。就賭氣睞他一眼,“你不是說你幫不上?我什么忙,又來問?什么?”

    驀地給了邱綸個沒臉,看了看花信,花信忙抱著案盤出去。他想?著昨夜本來是要回來給妙真道歉的?,叵奈給朋友絆住一夜未歸,想?她自然是生氣,少不得又賠笑臉,“你還為昨天的?事情和我慪氣呢?昨天是我說話太沖了些,天氣熱,頂?shù)眯睦锏?火起來了,你也體諒一點嘛?!?/br>
    妙真悶了片刻,輕嘆一聲,“不是我不體諒你,只是你這個樣子,我們何來個長久之法?我想?你昨天拿著那二?十兩銀子出去,在朋友家請客做東,想?必也是花了個干凈回來的??”

    邱綸把一條腿踩到榻上?,腦袋往豎著的?胳膊后頭埋一埋,咕噥道:“又說錢,除了教訓我,你就沒別?的?話同我說?”

    偏巧給妙真聽見,登時?氣得個臉皮紫脹,“你以?為我很高興教訓你???不是你終日不長進,誰肯絮絮叨叨的?多管你這些?!”一面罵著,一面就去把他昨日剩下那三十兩連著荷包都摔在他懷里,“我不想?管你,你也不要把你的?錢放在我這里,我也不花你的?。你要花,索性一氣花個精光,沒得今日拿一點明日取一點的?,倒費事!還要來看我的?臉色!”

    第74章 梅花耐冷 (〇六)

    邱綸被那銀子砸得吃了一痛, 一時火冒三?丈,從榻上立起身來,近近地?面對?妙真,只管冷冷地?睨著她。

    妙真也?看著他, 絲毫不退讓, “你這樣子盯著我,好像我說錯了?我有哪里說錯了?我倒不像人家, 你做什么都認同你是對的。你那些朋友……”

    話未說完, 就先被邱綸惱火地?打斷, “我朋友又有哪里得罪了你?!你這個人簡直是無?理取鬧, 認都?不認得人家, 張口就要說人家的不是!”

    “我犯不上去認得這些狐朋狗頭, 我可不是你, 受人家?guī)拙浜迷挘头植磺鍠|南西?北了,一味掏銀子請人家吃喝。怪道有那么些人樂得和你交朋友,怎么不交呢?上哪里去找你這樣擅于舍財?shù)?朋友去?”

    怎么又吵了起來?他們彼此都?弄不清原因。吵來吵去也?還是為了花銷啊朋友什么的?在吵, 并沒什么新意。然而舊的?矛盾都?爭不明白, 又哪里能有嶄新的?問題?

    說來說去,還不是她嫌他不長進,他受她管教得煩。想一想,在與妙真重逢之前?,他一直不愿娶親, 還不是怕受妻妾的?管?

    “我最煩人家來管我!跟我娘似的?嘮嘮叨叨沒完了是不是?你不想管最好, 我就圖個耳根子清靜!沒得討個媳婦像討了個賬房在家, 成日就聽她叮叮當當打算盤算賬!”

    妙真歪著脖子冷睇他,“那你就永世不要娶妻最好了, 可不就沒人管你,也?沒人嘮叨你了?隨你去不長進,由?得你二十來歲的?男人不像頂天立地?的?男人,只似個穿開檔袴的?頑童,餓了就喊娘,渴了就叫爹!橫豎你有一雙很好的?父母,阿彌陀佛,他們可得長命百歲,一輩子不老不死守著你叫你一生逍遙才好呢!”

    這番話猶如是連番的?雷震,轟隆隆劈在邱綸腦門上,使他渾身發(fā)抖。他向碧紗櫥那方讓一步,抬起手來指著她,又氣?得說不出話,只是胸膛大起大伏,眼里血絲遍布。

    后一刻他就拔腿出門,烈日底下又無?處可去,總不好在街上閑逛,又不大想往朋友家去。因想到昨夜請的?那位名妓倒還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就攜著那三?十兩?銀子往她家中尋去。

    這一去,便是數(shù)日不歸。偶然也?想回去向妙真賠笑臉道?歉,好好哄一哄她,有誰家兩?口不吵架的??可當他冷靜下來,又怕哄好了妙真,往后她還要接著管束他。有時候他覺得和妙真之間變了味,不知?是在哪個細節(jié)上發(fā)生的?變化,可能妙真變化太多。他堅持自己是沒變的?,從頭到尾還是這個性子。

    夜里,他扶在人家的?窗臺上想他和妙真鬧到這地?步的?緣故,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位姓陳的?名妓捧上茶來,不要他接,一徑遞到他唇邊,笑道?:“小官人有心事?你在我這里幾日就是幾日的?不高興,難道?是我服侍得不周到么?”

    邱綸看著她這張嫵媚動人的?臉,心如靜水,卻忽然靈光乍現(xiàn)?。也?許他也?有一點改變,是學會了冷靜。而愛妙真,恰恰憑的?是一股沖動??墒篱g任何的?感情一旦冷靜下來,會發(fā)覺都?是可以?再看看,再等等的?,并不是非要不可。

    男人也?是奇怪的?,當他徹底冷靜下來的?時候,就是成熟的?時候了。邱綸開始思索,當初那么炙熱地?愛著妙真,是不是真實在他身上發(fā)生過的?事情?

    接連熱了數(shù)日,這種熱,根本叫人無?暇去體會一份人走茶涼的?落寞。因此妙真對?于邱綸這幾日不回來,也?沒有過分去追尋。她還是照常吃,照常睡。

    這日睡醒起來,聽見在打雷,睡前?還是烈日高照,此刻屋子里卻是一片黯黯的?光線,叫人一時辨不清今夕何夕。叫了花信來問,才知?道?是未時正刻。

    走到榻前?從檻窗往出去,天是陰沉沉的?,偶然有電光霹靂在云翳中閃過。還在發(fā)呆的?功夫,雨點就噼啪噼啪地?砸到地?上,屋子里頃刻闐滿灰塵的?味道?。花信的?聲音忽遠忽近的?,掩在暴雨中,聽也?聽不清楚。

    她喊了兩?聲,見妙真屹立在榻前?一動不動,心里忽然害怕起來,疑心妙真又要發(fā)病。就端著茶走到她旁邊窺她的?臉色,“姑娘?”

    妙真恍然調轉眼,“什么?”她后知?后覺地?微笑著,“我在看這雨,沒留心聽你說話。你才剛說什么?”

    原來是虛驚一場,花信后怕地?吁了口氣?,把茶碗擱在炕桌上,“我說三?爺也?不知?道?跑到誰家去了,這么些天還不回來。姑娘也?是,兩?口子吵架,總要有一個給?另一個臺階下。往日都?是三?爺來哄你,這會三?爺真生了氣?,你也?不說去哄哄他?!?/br>
    那雷聲還在震耳發(fā)聵,妙真慢慢吹著茶,已?不覺還有多少氣?。只是在想她和邱綸,大概起頭就是不合宜的?兩?個人。她那時候愛上他,或許只是為她寥剩無?幾的?驕傲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如今那根草不知?溺到何處去了,還要去找么?

    也?許該趁此刻認清一個道?理,在這世上,總指望有個人來拯救自己是個十分錯誤的?念頭,因為沒有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負有全部的?責任。一個人的?終生,終歸是要靠自己來擔待的?。

    不過她還是和邱綸大不一樣,也?許根本上她就有體會,這世上的?愛千奇百怪,有全心全意愛她的?,譬如父母林mama等人。也?有愛她的?人同時也?恨著她,也?不能否定他們曾愛她的?那一部分,譬如鹿瑛和白池。所以?她心里承認愛著邱綸,只是這份不成熟的?愛,因為她自己逐漸成熟起來,業(yè)已?追不上她了。

    隔了半日,她細細呷了口茶,才和花信說:“他不要我哄,他大概不會再回來了?!闭f完,她自己心里仿佛是有塊石頭落了底,雖然把人砸得有點疼,但也?慶幸它總算墜了下來。

    也?有點遺憾,覺得人生一場真是不容易,怎么人和人總不能永遠團聚?

    花信則急的?是這份能為她帶來出路的?姻緣有了散場之險,忙坐下來勸說妙真,“你不向他低個頭,他當然不肯回來。我早就說過,三?爺和姑娘從前?的?性子簡直是一模一樣,要人捧著,要人說好話,何況他還是個男人,總叫他做小伏低,他心里未免覺得煩。再則,他常年在家里頭被父母哥嫂管束著,自是不愛聽嘮叨,姑娘又何必管他那么多?他花錢再大手大腳,是花他邱家的?,又不干姑娘什么事,你難道?還替他心疼銀子呀?”

    “我不是心疼銀子,我是想他長進點。我和你不同,我和他好,你只不過跟著做個丫頭替他端茶遞水,他高興了賞你錢,不高興你就躲開,往后他好不好也?與你不大有關系。可我不一樣,我和他相好,如若往后有幸成就婚姻,我對?他是有一份責任的?,自然要勸他好。你想他的?爹娘哥嫂難道?不疼他?還不就是因為疼他才想他成器?”

    妙真說著就疲倦地?笑了下,“隨他去好了,我們倆大概沒有這個緣分。”說著,她就吃盡剩下的?茶,走到廊下去透氣?。

    下雨的?緣故,屋子里悶得很,又不能四處走動,只好坐在吳王靠上。虧得這房子的?廊檐總是伸出去一大截,雨水濺不到闌干上。再下一陣就有了些涼意,妙真掐指一算,立秋了。

    固然日子不如從前?那般安穩(wěn)恬靜,可在無?數(shù)次的?顛沛輾轉中,她終于體會到光陰荏苒。這幾年內離她而去的?人簡直不要太多,她覺得她已?經完全能禁得起這世間的?任何離散了。所以?篤信邱綸會走,即便有些悲傷的?情緒,倒也?還算輕盈,仿佛是遺失了一件用不上,也?舍不得的?行李,心里對?自己說——這樣也?好。

    花信是不肯死心,生等著暴雨下成了細雨,尋到外院良恭房里來和他商量,“他們兩?個拌個嘴也?是常事,小兩?口哪有不拌嘴的?呢?可一連幾日三?爺都?不回來,大約是真動了氣?。我方才勸姑娘派個人去找找他,他知?道?姑娘使喚人來找,就有臺階下了,自然就回來的??!?/br>
    良恭原以?為她有什么正經事,特地?從床板上鄭重地?坐了起來。一聽是這些話,又懶得理會,抱著后腦勺倒回床上去,“你是想叫我去找找邱三??”

    花信拖了根長條凳來床前?坐,把他胳膊肘笑推兩?下,“是這個意思呀,你去找了,三?爺也?當姑娘派你去的?。咱們這頭遞上梯子,他還不趕緊順著下?”

    良恭厭煩地?瞥她一眼,“不去,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妙真都?不去找他,你忙著找他做什么?”

    “姑娘那是在賭氣?,你跟她這些年還不知?道?她的?脾氣?么?她一向要人家去哄她,從不肯拉下臉去哄人。可小兩?口過日子,哪有這一個常去哄著那一個的?,是人都?是要煩的?。”

    他哼笑了聲,好笑地?睇住她,“哪里來的?小兩?口,我怎么不知?道??”

    “你還在這里裝樣子!”花信翻了白眼,然而眼珠子轉動間,忽然有些明白過來,低下眼來看他。

    她在他那張幸災樂禍的?笑臉里,漸漸想起那些瑣碎得不能再瑣碎的?前?塵種種,恍然大悟,原來這些年來他的?效忠是另有目的?。怪道?妙真落魄至此,他也?甘愿陪著,不怕麻煩。妙真曉不曉得呢?難道?她不愿意對?邱家屈尊一點,里頭有這個緣故?

    花信盡管猜測著,心里并沒有對?這幾年他的?伴隨產生一點旁觀的?感動,反倒從這一刻起,隱隱厭惡起良恭。她覺得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rou。

    不知?不覺間,妙真似乎成了她捂在手里的?一件寶物,她覺得她是這寶物的?主人,總是要待價而沽的?。一般的?人,她輕易是不肯給?的?,他們也?要不起。

    他不肯去,她就算了,靜靜地?出來,又往對?面那間屋里去托嚴癩頭,嚴癩頭總沒有什么理由?拒絕她的?請求。

    果然,嚴癩頭下晌就到街上去打聽,問到邱綸那兩?個蘇州來的?朋友頭上,他們說他是住在一個姓陳的?妓.女家中,他又尋到這陳家來。

    這陳家的?后院外頭有一條河,這一帶有許多行院。一入黃昏,就把各家院子里都?點得燈火堂皇。陳姑娘的?閨房在二樓,嚴癩頭扶檻上去,腳踩在木階梯上,慢吞吞的?“咚咚”作響。

    邱綸聽起來,像是敵人投降的?鼓樂,他只有一點高興,覺得是妙真認了輸。同時也?有覺得有些可笑,原來男女間,愛來愛去,不過是一場戰(zhàn)爭。有什么意思呢?他希望的?男女之情,絕不是這樣子,他愛一個女人,絕不是要她成為敵人,更不是要她做他的?長輩。也?許女人年紀大一點都?會這樣,變得嘮叨起來。

    正在好笑,嚴癩頭上來了,看見邊上那位陳姑娘坐在榻的?另一側染指甲,便艷羨地?沖邱綸笑著,“我這下晌到處在找三?爺,原來三?爺在這逍遙窩呢?!?/br>
    邱綸在這一側架起一條腿,腳踩在榻上,歪著笑臉,“姑娘叫你來找我回去?”

    按花信的?意思,嚴癩頭該說“是”,但他偏偏沒說,只摸著腦袋笑,“回不回去全看三?爺,姑娘找不找的?又有什么用?是怕三?爺在外鄉(xiāng)出什么事,我們也?擔不起這個責任,所以?來看看。”

    邱綸笑得冷了些,“你兜來兜去的?在說什么?到底是不是姑娘打發(fā)你來的??”

    嚴癩頭干笑著,“姑娘雖沒吩咐,不過在家氣?得摔碟子砸碗的?,成日都?在罵:‘好個狼心狗肺的?王八蛋,好的?時候說得天上有地?下無?,一扭臉就把人丟在這里不管了!怪道?人家說男人沒一個靠得住,都?是群薄情寡義沒良心的?!’”

    學完個潑婦腔調,他轉眼又笑,“嗨,管姑娘吩咐不吩咐,男子漢來去,難道?還要看個女人的?臉色么?三?爺你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br>
    邱綸聽見他學舌,簡直覺得耳熟,想起來他大嫂常用這些陳詞濫調罵他大哥。妙真能說得口這些話?他原有點不信,可他二嫂的?話又驀地?在他腦中回響——一個姑娘嫁到人家做媳婦,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不再由?著性情來,做事情要打算丈夫,打算公婆,有了兒女,還要打算兒女,還能有趣么?

    妙真近來已?有些如此“為人婦”的?苗頭了,身上活化出許多婦人瑣碎的?影子。他此刻覺得一切都?是那么無?趣,一點想回去的?意思再沒有了。

    忽然摸出釘銀子來遞給?那陳姑娘,“叫你家的?人替我去碼頭找艘船,我這兩?日就要回嘉興?!鞭D頭又丟給?嚴癩頭一顆碎銀,“你回去,把我的?東西?收拾收拾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