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虞凝霜認識他時,他就是巡檢使。此后,每日見他按部就班履行職責,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可是今日,虞凝霜第一次開始思考嚴鑠和他這官職之間的聯(lián)系,開始思考這官職對嚴鑠而言,到底意味著什么…… *——*——* 十五中秋夜,市井上的笙竽之聲,比皇宮中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街市上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連天上圓月的輝光都遜色幾分。 禮德門外,來接各位大人們回家的寶馬香車則堵得水泄不通,常要數(shù)輛并列,競道而馳。 嚴鑠這樣步行回去的,倒成了第一波離了禁宮的人。 他沒帶陳小豆,獨自赴宴,此時便獨自回府。 繁華的街市如同一條光龍追逐著他,讓嚴鑠不由自主想要逃離。 他加快腳步回到嚴府,在門房守夜的牛滿子被他的歸來驚醒。 “阿郎,您回來啦。” 牛滿子忙驅(qū)散瞌睡蟲,要起身給嚴鑠打燈籠引路。 嚴鑠卻拒絕了對方的同行,只接過了他手中的燈籠。 于是牛滿子揉著惺忪睡眼,呆呆看著自家阿郎穿著的深綠公服,被燈籠映出深深淺淺的斑駁光暈。 燈影悠悠,隨著他的腳步搖曳不定,讓他如一棵皎皎玉樹乘風獨自往院落深處而去。 仿佛那些幽密的蔥蘢之處,才是他的歸處。 嚴鑠并沒有直接回房,而是走到寂然無人的垂花廳。 此處也并非全然的寂靜,因為街上的喧鬧鼓樂聲仍遙遙入耳。 想來,今夜整座汴京城,必然是連宵通曉的嬉樂。 而那些歡快的聲音如同從云端傳來,與嚴鑠相隔萬里。 他輕輕撫上那棵綠意將脫的楓樹。 這棵楓樹是他最喜歡的。 當時父親想選一棵樹形秀美端正的,他卻一眼挑中這一棵張牙舞爪的,好似每一根枝杈都有自己的生命,而且生機勃勃,直指天際。 父親拗不過他,便陪他一同植下這一棵。 自父親去世后,嚴鑠就再沒修剪過它。 十多年過去,楓樹已長得越加肆意繁茂。 越人常說老楓能通靈,是因其年深日久,樹上贅瘤滋長,竟?jié)u漸肖似人形,以“楓人”稱之(1)。 這一棵還不算老楓,必然也沒有那些長在山嶺間的楓樹有靈氣。 可嚴鑠感受著那樹皮,總覺得它就像當年父親的手,粗糙而溫厚,手把手教自己將其植下。 再一次的,在這個瞬間,嚴鑠相信它真的有通靈之能。 一路默默走回東廂,唯有草木輕撫過他的衣擺,剛到內(nèi)室門口,卻聽得清越的一聲抱怨。 “真的好晚啊。” 嚴鑠一愣,邁步進屋,只見虞凝霜正斜靠在榻間。 室內(nèi)只點了一豆溫橙的燭光,映得她半墜的發(fā)髻像是鑲了霞光的云。 她沒看嚴鑠,而是一手支頰,一手執(zhí)冊,似在強打精神核賬。 “每回都是這么晚嗎?那下回我可不等了?!?/br> 口中雖在抱怨,指尖卻往小案輕輕一指。 “母親擔心你餓肚子,喏,給你留飯了?!?/br> 母親憐子,永遠令人動容。 為了楚雁君不憂心傷心,虞凝霜便做了這好人好事。 余光察覺嚴鑠未動,虞凝霜打個哈欠朝他看去,而后定住了視線。 生在這男女老幼都愛簪花臭美的時代,她本來自己以為對男子簪花習以為常了。 今日見嚴鑠這打扮才知并非如此。 適逢佳節(jié),圣上給百官賜花是常例。 “賜花不簪”也是罪,嚴鑠自然一路戴著回來了。 那一朵茶花如今就靜靜開在他紗帽畔。 據(jù)說今上賜花的習慣與前人不盡相同。 他不喜牡丹、芍藥那樣雍容之花,而獨愛山茶愈開愈盛,且具松柏凌寒之骨,所以一般賞賜茶花。 茶花種類、顏色繁多,由深至淺,無一不備。其中那些濃烈的朱紅正色,自然賜給了也著朱袍的大人們。 而嚴鑠簪的,是一朵如美人面的淺粉色。 虞凝霜早覺得他皮膚白皙,眉目昳麗,如今被這朵花一襯…… 好怪,再看一眼。 怪好看的。 “多謝?!?/br> 嚴鑠突然這一聲,嚇了虞凝霜一跳。 做賊心虛的她還以為嚴鑠聽見了她的心聲。 其實嚴鑠指的是留飯之事。 “還好,不客氣?!庇菽兀陲椬约悍讲诺呐e動一樣,特意去問那朵花。 “簪的是生花嗎?我還以為賜的一般是絹花呀紙花的?!?/br> 嚴鑠沒想到她問這個,邊往小案邊走邊回。 “是生花。官家偏愛賜生花?!?/br> “簪了好幾個時辰了罷?看起來還挺新鮮的?!?/br> “花莖切后立時以火炙烤,再以和了蜜的蠟封住切面,就可保花葉鮮亮。而且山茶堅韌,耐得住擺弄?!?/br> 虞凝霜聞言,低聲自語,“還真挺懂的?!?/br> 嚴鑠沒聽見她這一句,只因全部心神都聚集在那雙層食盒上。 他小心掀開,發(fā)現(xiàn)是一層裝了一個保溫注碗。 有趣的是,兩個注碗一冷一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