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祝三道:“明天再出去聽聽風兒?!敝饕浅鲩T圍觀一下欽差長什么樣子,如果是鄭七,那么這個案子應該沒什么大問題了,朱神漢應該也死不了。接上朱神漢,她們一家就齊了。 母女倆壓根不知道鄭七此時已經在辦案了。 ………………— 有鐘宜之前的一番捶打,本地官吏都有點害怕欽差,到得特別的齊整。 鄭熹卻與鐘宜完全不同,極具迷惑性。他不恐嚇這些小官小吏,雖然是半夜折騰人,卻極有禮貌:“已經很晚了,都累了嗎?” 黃先生搶先說:“為大人當差,責無旁貸?!?/br> 鄭熹道:“要說責無旁貸,你們守土有責,那才是責無旁貸。咱們今天辛苦一些,早早將案子斷了,我與鐘大人回京復命,此地也好安寧度日?!?/br> 這可真是太好了!您快把那個瘟神帶走吧!你們一走,我們就好了!這個欽差雖然年紀不大,但真的太合大家的心意了! 黃先生道:“不知要如何查問呢?” 鄭熹道:“我自有區(qū)處。” 沈瑛和兩個外甥到了,三個人與鄭熹見禮之后各自坐下,黃先生等人小心地等著下文。鄭熹先問苦主兼原告陳萌,讓他陳述情由。陳萌將他自己首告親弟的事兒給略了,只說:“祖宗墳塋受辱,子弟痛心疾首。又恐有厭勝妨礙連累闔家遭殃、遺禍子孫,為舍弟名譽計,本想親自拿下妖道審問,破除妖術。那就是私刑了!私刑有礙國法,家父身為丞相,亦當守法。無計可施之下,只得報官了。請大人依法審問妖道,還我家一個安寧!” 沈瑛心中叫苦,壞了,忘了說了,鄭熹的小名就叫“安寧”。 鄭熹輕笑一聲:“知道了。” 再問陳蔚時,陳蔚已經不能自主了,聽到“驚動祖宗,不怕報應嗎?”的時候,就滑下了椅子,磕頭求饒:“再也不敢了,我沒有想動祖宗啊,我只想要那個孽種死!犯官的外孫兒,平的什么反……” 鄭熹一個眼風下去,馬上有人過來捂住了他的嘴!一番搏斗,陳蔚力氣耗盡,好像又恢復了一點冷靜。 鄭熹又問:“動沒動過墓園?” 陳蔚道:“就燒了點紙?。〈髱熃o作的法哩,什么破大師啊,也不靈!”說著,恨恨地瞪著他的哥哥,可是一點也不怕這位異母的兄長。 鄭熹又命人帶京城“妖道”,這妖道實慘,人已不能正常行走,被拿條板凳抬了過來,門板都沒撈到躺。 鄭熹也不跟這個貨多費唇舌,先命除了鐵鉤,再命喂他點水,甚至差點要給他喝參湯。這“妖道”緩過一口氣來,還掙扎著叫:“冤枉??!不是我!是他要我做的!” “妖道”的徒弟們也跟著喊冤,鄭熹道:“你們且慢慢道來!” 當下由個伶牙俐齒的徒弟出來說,他們本來是在京城混口飯吃的,也就幫人做個法事超度或者混點香油錢點燈祈福之類,有時候還跟有錢人家那兒當個幫閑。正經人不理他們,但是無賴紈绔們卻與他們混得熟,陳二因為一個朋友知道了他們,就找上了他們,要他們幫忙咒他大哥! “小的們哪敢干這么個喪天良事兒??!可是他是相府公子,勢力又大,我們只好騙他說,那得去祖墳他也得親自去。想他家祖墳隔得遠,這等公子聽說這事,竟然認了真,將我們挾裹了來。我們也不敢干這咒死人的事兒,只是擺個樣子,倒好為大公子祈了幾陣福哩!求欽差大人為我們申冤吶!”說完,扎扎實實磕了個頭。 陳二公子此時如果還清楚,得跳起來咬死他們!他好酒好rou招待這些人,現在倒成了個冤大頭!連他大哥陳萌都覺得他蠢得有點可憐了,沈瑛也邊連搖頭嘆氣,他對姐夫陳丞相也有諸多不滿,可見著姐夫的兒子這么不爭氣,居然有點同情起姐夫來了?,F世報啊! 鄭熹依舊穩(wěn)如泰山,語調沒有一絲改變,問道:“就這些了?” “就這些了!” 鄭熹又命帶了本地的神棍們來,問道:“那他們又是怎么回事?不是你點的人?” 本地神棍開始喊冤:“我們什么也不知道啊,連祭壇都不得上。不干我們事??!說好了他們開壇缺人,拉我們湊人頭呢。只裝個樣子就行的。誰知道就賺個辛苦錢,反而換來了一場大牢呢!” 鄭熹看向“妖道”的徒弟,這徒弟又是一個頭磕下去:“為了糊弄有錢的傻子唄……多些人,陣仗擺得大些,才好開花賬嘛……” 最后妖道一方集體喊冤:“我們就是想多騙點錢,不敢干喪良心的事!” 本地神棍更冤:“我們都沒想騙錢,就賺個糊口的辛苦錢啊!” 鄭熹命將兩伙人分開,讓他們分別說作法時的位置,又說對方的位置?!把馈狈桨才诺母魅宋恢茫m然有刻意撒謊,主祭壇的位置是無法掩飾的,確實是他們一伙在墓園核心的位置,讓本地神棍們在外圍,還有幾個本地神棍被安排在了陳宅里燒香念經。 直到此時鄭熹才命金良將斷了的玉簪和銅鈴取出,一是讓陳萌辨認是否是失物,二是讓神棍們辨認這是誰的東西??吹竭@兩件東西,“妖道”們大驚失色!神棍們里有人認出來了,說這是“妖道的東西”。 陳萌道:“稟大人,學生不認得。” 鄭熹道:“你自是不認得的,本該埋在你先人墓中的東西,入斂時你若不在又怎么會認得?” 沈瑛吸了口涼氣:“墓中?作法?這?”他也不傻,連黃先生等人都很快回過神來,一齊憤怒! 黃先生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個被派去驛站的文吏,扯到角落里低聲斥問:“你怎么沒提前打個招呼?” 此人也懵了,道:“他、他不是這樣的呀?!?/br> 得,是這傻子眼拙不識真龍,黃先生只得認栽,只盼著這位過江龍世事洞明,也知道怎么與他們相處,凡事能留一線。如今大案是沒他們表現的余地了,他們必將小事細處給這位大人料理得干凈整潔! 帶著這一份心思,黃先生躬著身子,小心地上前伺候。 鄭熹看他一眼,道:“不必如此。” 黃先生趕緊道:“小人也有些下情要稟,不想大人明察秋毫,倒沒有小人們說話的余地了,只有些零碎兒邊角料了。”媽的!他把案子梳理好了,單看他把兩個不同地方的人分開囚禁,就知道他也差不多知道誰為主、誰為輔,就差跟欽差提個醒了。 現在倒好,好好的“起義”變成個“投誠”,越想越憋屈! 鄭熹道:“不急?!毕铝?,金良帶隊,他的欽差隨從分一半會同本地的差役連夜開城門去城外墓園勘查!命將陳蔚收押,讓陳萌與金良同行。 他又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贓物在哪兒?” “妖道”們死咬著牙不肯說話,黃先生挺身而出:“你們既是吃這碗飯的就該知道受什么罰,主犯從犯所罰不同,可是如果不說,一頓板子打死了,也就死了。反正案子如今已然算是破了!” 這話,鄭熹說出來都不如他說出來好使,因為這群小吏,手是真的黑。 “妖道”們還在猶豫,神棍們已經開始發(fā)揮了自己的“聰明才智”,又說知道他們之前住哪兒的,肯定是藏那兒了,有說他們是不是藏在陳府里燈下黑了的,各種猜測吵得人腦殼疼。 黃先生道:“都閉嘴!”而后躬身上前,道:“他們就沒有家眷么?往京里一查,十個里總有一兩個有家人的吧?與他們住在一起,能沒見過盜出來的東西?也必是個窩主了,一并辦了強盜的罪,大約也不是很冤枉了。吃rou時一起,挨揍時自然也一處?!?/br> “妖道”里有人繃不住了:“我說!” 有人開口,接下來就好辦了。 案情很快被理清,陳蔚一個被溺愛長大的紈绔子弟,從小順風順水,親爹要教訓他的時候還有親娘護著,他這娘也不是一般人,家世頗佳、外公還是前前任的丞相。現在他只要弄死他大哥,可大哥不在眼皮子底下,誰都不知道他大哥長什么樣兒。十幾年了,老大沒回過京城,被流放了一樣。 他就想到了詛咒。 可巧遇到了一群盜墓賊,這群人膽子也大,想:在京城挖丞相的祖墳肯定會有許多人追捕,我去他老家,等到事發(fā),總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到時候我們早跑遠了,有種跟他們自家的不孝子算賬去! 陳蔚聽說要回老家施法,居然沒有反應過來不對勁,他都能回老家了,為什么不帶個刺客回去呢? 接下來的事情,就與大家猜測的差不多。只除了本地神棍里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從中牽線,招呼了好些后輩一起分享一場大法事。他咬死不知道詛咒的事,只是陳府管事親自登門,到他的道觀里央他幫忙,又付了定錢,他才答應的,不想大家一起掉坑里了。 折騰了大半夜,出去的人也回來了。陳萌兩眼通紅,金良等人也一臉的不忍心,金良對鄭熹稟道:“開棺見尸了?!?/br> 那就是個死罪了!黃先生心里亂嘀咕著。 鄭熹道:“人犯收押,供詞叫他們畫押,贓物先封存,一并帶回京城。明日公告全府,是群盜墓賊,并非什么詛咒,也好早日安定民心?!?/br> 黃先生等大喜!一齊道:“大人英明!”欽差下來查案也分幾種,有的能夠當場就判罰,該殺的殺該打的打,這種一般是緊急情況有臨機專斷之權的。還有的需要把一應人證物證帶回京城,連同自己的判斷一起奉上,請京中做最后定奪。一般情況下,皇帝大部分會采納欽差的意見。所以欽差的意見,基本也就算案子的結果了,不過執(zhí)行延后。 顯然鄭熹是后者,鐘宜應該也是后者。但是鐘宜太討厭了!他賴著不走,手伸得太手,想拿本地給他墊腳,做夢! 黃先生試探地問:“那這些人?”他指著本地的神棍們。 鄭熹問本地神棍們:“你們,有誰原是富貴人家子弟,后來家道中落的嗎?” 神棍們不敢扯謊,都說不是。 又問:“知道這一行中,有誰是這樣的嗎?” 神棍們又說不是,都說:“富貴人家的子弟,哪怕后來窮了,給有錢人當幫閑也比我們這樣賺辛苦錢的強百倍哩!” 鄭熹道:“擇一二要緊中人,一并帶去做人證。至于其他人,既沒有巫蠱案,還要拿他們做甚?無關的人都放了。你們,以后趁錢生活時也要謹慎些才是。”說完又覺得最后一句話說得十分沒意思。 金良道:“是?!?/br> 鄭熹又吩咐黃先生他們:“你們且要辛苦一下,城門先不開,待明日昭告全府之后,你們再幫我辦一件事,我再放你們的假?!?/br> 黃先生已見曙光,急問:“何事?小人們現在就辦了?!?/br> “明日此案一結,便將本府鄰長、里長喚來,我有話問他們。” 第26章 完了 天色漸明,城內的人們早早地起床趕生活。稍有余財的人家會點盞燈照亮,窮困些的就干脆摸黑起身去燒火做飯。 祝三和張仙姑都起得很早,祝三是盤算著早起去衙門附近探聽點消息,張仙姑與她睡同一張床上,祝三一起,她也就醒了。 張仙姑道:“起那么早做甚?” 祝三道:“我去聽聽信兒?!?/br> 張仙姑也爬了起來:“我與你一同去?!?/br> 祝三沒有拒絕,現在這個情況,母女倆還是一起行動比較好。兩人匆匆吃了早飯,兩人又等了一會兒,天徹底亮了才動身。張仙姑臨出門才發(fā)現眼睛沒蒙,掏了半天才掏出黑布蒙了。祝三這回沒有擔擔子,隨身了點錢,將門鎖了,母女倆一同往衙門那里走去。 越走,路上的人越多。祝三聽了聽路人交談,仿佛是在說衙門有事兒要宣布。祝三與張仙姑對視,扭頭見到了張仙姑眼上的黑布,抬手將她的臉撥正,扶著她的胳膊一同去衙前。她們到得不算早,靠前的位置已經有人了,祝三也不大敢往前面擠,怕萬一被認了出來,于是扯著一個身邊的人問道:“這位老兄,出什么事了?” 那人三十來歲,見個十來歲的毛孩子管他叫老兄,有點好笑地說:“不知道什么事就過來瞧熱鬧了?” “你這么說是知道了?趁還沒開始,說一說么……” 這位老兄倒是個爽快人,道:“今早,城門封了,城上說,昨天又新來了個欽差,連夜把陳家的案子弄明白了!嘿!可真厲害哈!今天要判哩!你瞧這兒,各街口都站著人呢,就是為了這個事兒。圣上派這兩位欽差來,真是各有各的好處……” 說到這里他就不爽快了,笑出一個“你懂得”的眼神。祝三想了想鐘欽差,那一位干的什么事兒呢?哦,把于平他們狠狠整治了一番。那倒是容易叫人喜歡的,如果她沒有被送來送去的話,估計也會覺得鐘欽差是個純純的好人。 爽快老兄說完,鑼聲響起,有人說:“欽差出來了!” 祝三個子還矮,張仙姑個頭也不高,虧得衙前搭了個臨時的臺子,鄭熹與沈瑛都往臺上坐了,祝三才看著了這兩個人,果然,她之前沒猜錯,這鄭熹就是鄭七,那個副使沈瑛也與昨晚在暗處窺見的一樣。 張仙姑緊緊地抓住了女兒的手,她說了許多次“救不了就不救了”,事到臨頭卻依然希望丈夫無事的。 鄭熹與沈瑛互相謙讓了一下,先由黃先生上前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欽差正使,那位是副使,是奉了皇命來審理陳府的案子的。然后才是很白話地講:“知道府里傳得有鼻子有眼,什么咒人之類,人人心不安!欽差大人體恤咱們,將案子審明斷清,好叫大家放心過活!” 聽的人都叫好。 年輕好看的欽差,連夜來、連夜弄清了案子,大清早給城門一關,就要結案!多么的痛快!這兩個月來大家也確實有點提心吊膽,陳府附近原本是住家頗多的地方,現在都沒幾個人住了!一時弄清爽,那可真是太好了! 黃先生等叫好了持續(xù)了一陣兒,才又雙手下壓:“靜一靜!”差役敲響銅鑼,場面安靜了。祝三的心也提起來了,她是猜到了鄭七可能是欽差,所以賭了一把將自己的發(fā)現告訴了鄭七,且將物證留了下來。鄭七信不信、信幾分,信了之后又會怎么判,她也不太確定。 鄭熹沒有自己扯著嗓子喊,而是自己說一句,由金良等人以及差役們大聲喊出去。 鄭熹的宣判乃是:查實,這是一起盜墓的案子,并非詛咒的案子,詛咒之事只是障眼法。 陳蔚是詛咒的主謀,但是他沒有親自實施詛咒且無人因詛咒而傷亡,盜墓案他并不知情,但盜墓案因他的歹心而起,所以要押回京城復審后宣判。 京城來的“妖道”是個團伙,詛咒案是從犯,但是沒有人傷亡,只能算未遂,盜墓案就是他們干的,開棺見尸,依律是死刑,這個死刑要押到京城去復述后再執(zhí)行。 本地神棍們,并沒有成團伙,只是臨時被招募,兩樁案子他們是不知情,但是客觀上也參與其中了,又不能及時發(fā)現首告,罰,還是要罰的。每人按照參與的程度不同,打板子,打完了,把做中人的老道也帶上京做證人,其他人就地開釋。 羈押的本地神棍的家屬們,也一并開釋,讓他們同自己的親人一同回家。 然后又展示了一下部分贓物,以示自己說的是實情。然后把贓物裝箱,貼上封皮,運回京城。等案子斷下來之后,發(fā)還陳家。 從他說第一句開始,議論的聲音就沒有斷過,需要差役們不停地敲鑼才能維持秩序。因為這個案子的走向太過離奇了!市井閑談確實好講些富貴人家的秘聞,一個詛咒親兄就可以講很久了,不想其中竟還有這樣的隱情,還是盜墓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