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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在線閱讀 - 第127節(jié)

第127節(jié)

    花姐等到正房那里熄了燈,搖著扇子過來問:“三郎?睡著了嗎?”

    因天熱,兩人隔間的門也都沒關(guān),把紗窗放下來通風(fēng)透氣。祝纓把帳子打開:“沒有,有事?過來說?!?/br>
    花姐進了帳子里,把帳子掖好,問道:“你有心事么?我看你晚上總皺眉,寫字也慢了些,是遇著不會的了?”

    祝纓道:“書倒不難,讀書這事兒吧,它不對。”

    花姐奇道:“你不是最愛讀書的么?”

    祝纓道:“我不是說讀書不好,是說,鄭大人什么正事兒都不叫我干,就叫我讀書、學(xué)管賬,這事兒不太對?!?/br>
    “為什么?”

    祝纓扳著指頭說:“第一,大理寺不是讀書的地方,是斷案做官的,多少差使呢,只有我這么閑,光讀書不領(lǐng)差使,心里不踏實。第二,縱使現(xiàn)在閑了,大家湊在一處閑聊,也沒個讀書的說法。第三,鄭大人這個人吧……你說他是壞人,倒也不是,對我還挺好的。不過呢,他跟王京兆還不太一樣。王京兆看個差不多的人都勸人好好過活、讀書向善,又或者做個正經(jīng)營生之類。鄭大人呢,跟他沒干系的,他一個字也不會多說,更不會多管閑事指點你?,F(xiàn)在他開始管我讀書了,我心里發(fā)毛。懸在半空總覺得他憋著什么主意?!?/br>
    花姐道:“你為他做了這許多事,雖說坊間說你做人和氣,手里軟。據(jù)我看著,你為他盯著抄家這一件事沒出紕漏就是極大的功勞了。他待你自與旁人不同。再者,管家管家,管的是什么?第一樣就是錢糧,第二樣是人事。叫你學(xué)算賬,又叫你讀書,這京城官場,你一個外來的,與人來往不知詩書是不行的,他是看重你的。既看重一個人,就不會輕易拿這個人去填坑。唉,只有那等傻了要敗家的主人家才胡亂耗費心腹、傷親朋的心?!?/br>
    說著,花姐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他待你,當無惡意。叫你讀書,也是為你好的。我常聽人說,你這明法科不如他們明經(jīng)、進士,先天就比別人短了一截,是得好好讀書。他興許是要栽培你,日后叫你做臂膀呢,你可不要懈怠了。退一萬步,就算他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你現(xiàn)在多學(xué)一點兒,也是多長一點本事,日后也好挪騰?!?/br>
    祝纓道:“道理我都懂,想不出他現(xiàn)在憋什么主意,我就難受?!?/br>
    花姐笑道:“早晚會顯出來的。又不是他親兒子,不會總叫你閑著的。他現(xiàn)在叫你讀書,你就讀,多好的機會呀,京城的書本、學(xué)問比咱們老家不知道強多少倍。他要是先叫你學(xué)本事,再好用你的本事呢?你要學(xué)不好,遇到難事兒,豈不是自己吃虧?”

    祝纓也就是跟她說說,道理都是懂的,鄭熹肯定是有計劃的,但是這種猜不出別人的計劃又要被別人安排的感覺,不是很好。但是不能跟別人說,同僚們不能講,父母聽了幫不上忙還要白白擔(dān)心。跟花姐說了之后,心里輕快多了,笑道:“嗯!不但讀書,他越不給我派差使,我越要好好練本事,嗯!趁沒事,把家業(yè)也置起來?!?/br>
    花姐道:“正要對你說,我們看中了兩塊地,其中一塊倒不是王司直買不起,他是嫌小,有二十畝。另一塊大一些,四十畝。兩塊地又不相鄰,中間隔一塊水塘?!?/br>
    “有水塘怎么還是土薄呢?”

    花姐道:“一年里倒有大半年沒有水,也不通灌溉的水渠,只有個小水溝通著。要用水的時候,那邊人把口子一堵,一滴水也不肯流到這里來??v肯,也沒幾滴的。不修渠,這地就好不起來?!?/br>
    “那行,就這里吧。”

    花姐道:“你也不問問價,也不問問怎么經(jīng)營?!?/br>
    祝纓雙手一攤,無賴地道:“我沒種過地,不懂?!?/br>
    祝纓對種地這事不大懂,雖然也是鄉(xiāng)下孩子,但她家是沒有地的。日常見別人家干農(nóng)活,略知道一些,至于辨析土地的好壞、潛力、安排生產(chǎn)等等,既無學(xué)習(xí)的需要也無學(xué)習(xí)的動力。只是“略知一二”的水平。以致抄家的時候,她都沒有私扣田產(chǎn)揣進自己的腰包。

    種田,既苦又難。她現(xiàn)在的情況,學(xué)這個不劃算。

    花姐嘆道:“好吧,那我來??偙饶銖娦!彼莻€鄉(xiāng)下土財主的管家媳婦兒,倒是學(xué)過。

    兩個沒睡,就在帳子里商議了一回,花姐說:“你給我的錢還多好些個,我都給你記著賬。我看家里干爹干娘日常開銷也不會記賬,就都給記了。再有,你我名下的田,我打算都雇人耕種了,再弄幾間茅屋。你要悶了想散心呢,也可以去那里,并不比同僚們差。正房給你留著,門房叫佃戶住著,也好看房子。怎么樣?”

    這可太周到了!祝纓道:“好。”

    花姐又說:“還有一件事,得你拿主意。這地雖然是看好了,價錢也講定了,但有一件難事。你想,什么樣的人才肯賣地呢?要么是敗家子,要么是過不下去的,離開本地永不回來的少之又少。這樣的薄田,多半是過不下去的。要讓他們等到秋天收了莊稼呢,興許就緩過來了,這地就又不賣了。不讓他們緩這一緩呢,又有一點不落忍。”

    祝纓問道:“那這個是為什么?”

    花姐道:“賭。兒子好賭,爹娘也沒了辦法。另一個是因為病,看病把錢都花完了,還借了高利貸,錢花了人沒治好,又死了,又沒錢辦喪事?!?/br>
    祝纓道:“賭的那個,不要管它!該怎么著怎么著??床〉倪@個,一季收成夠他還債不?”

    花姐搖搖頭:“必是不夠的?!?/br>
    “那好,咱們額外給他一季收成?,F(xiàn)在地歸我,秋天他來收,收完拿走。就算咱們肯緩,債主恐怕也是不肯的,拖下去,利滾利,他更慘?!?/br>
    花姐道:“好。買了地,再要在京城買個差不多的房子就買不起了?!?/br>
    “還是賃吧,本來我也打算往靠皇城的地方再搬一搬的。”

    花姐道:“也看了幾處,等到休沐日你再親自去看看?”

    “好?!?/br>
    ………………

    與花姐說了半宿的話,祝纓心里好受多了,第二天又輕輕松松地去大理寺了。

    到了大理寺,被左司直打趣:“哎,小祝,今天心情不錯,怎么?有好事兒?”

    祝纓笑道:“白拿俸祿,在這兒讀書學(xué)東西,還有比這個更好的事兒嗎?”

    左司直搖頭:“不對不對,你前陣子可不是這樣的?!?/br>
    祝纓道:“那你說是什么樣的?”

    左司直道:“蘇蜈蚣,又領(lǐng)差使去啦。你可得上點兒心??!沒看著他近來都沒給你小鞋穿了么?人家得勢了,不眼紅你了,又忙,才沒來踩你。上峰們是這樣的,越是看重你,才越是使你?!?/br>
    祝纓道:“那得看是什么樣的上峰,也有只叫你出力,就不給好處的。”

    “鄭大人是那樣的人嗎?”

    “不是。”

    左司直一拍大腿:“還是!對吧?”

    祝纓道:“他干什么去了?”

    左司直道:“蘇蜈蚣?那個私鑄銅錢的案子,知道吧?還是你復(fù)核出來的。又派他查去了?!?/br>
    “復(fù)核舊案的事不是已經(jīng)結(jié)了么?鄭大人都封卷了?!?/br>
    “封的是復(fù)核舊案這件事兒,可不是把這些案子都封了。派出去了。我在說你呢!”

    祝纓道:“老左,他如今是主簿,你又何必看著他呢?”

    左司直搖頭道:“非也非也,賬不是這么算的。他可比我年輕,以后必是想爬到我的頭上的。小祝,你可要努力,要站得比他高,以后才能不被他踩,也好拉一把我們這些朋友??!”

    祝纓道:“我?你怎么不說你自己?”

    “我?”左司直笑了,“你怎么不說老王?一樣的道理!我能現(xiàn)在做到司直,接著熬個資歷,休致的時候有老王那樣也就到頭了。你不一樣啊!可別忘了我們這些貧賤之交吶!你要有什么事要我們來搭把手的,也只管說!”

    “什么你啊,我們呀的,就是咱們?!?/br>
    “好!一言為定!”

    祝纓道:“一言為定?!?/br>
    她與左司直閑話完,鄭熹又回來了,分了今天的活,今天祝纓又沒啥活計。京城也很太平,各地的大案也不多,且已派人下去了。左司直等人又跟一群小評事、小吏一處擺龍門陣,祝纓就又被壓著讀書。

    她看著大理寺這閑適的樣子,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就去問左司直:“不對呀,怎么今年沒有新人過來呢?老王都休致了,明法科也不補個人過來?”

    左司直道:“你怎么問起我來了?這個不是該問你么?你跟鄭大人更熟一些呀!他老人家不補人過來,別人怎么好插嘴?再說了,誰告訴你今年有明法科考試了?”

    經(jīng)左司直解釋,祝纓才知道,明法科之類的考試并不是每年都有的。并且,大理寺缺員也可以從別處調(diào)或者從一些候補的官員中遴選。有的時候是吏部就給派過來了,有的時候是大理寺自己從文吏中選拔一些。

    祝纓表示受教,又向左司直打聽了規(guī)則,老黃就過來了,說:“小祝大人,鄭大人叫你過去?!?/br>
    祝纓問道:“什么事?”

    老黃道:“與京兆府有關(guān)的差使,可能叫你去那邊一趟?!?/br>
    祝纓就去見了鄭熹,鄭熹道:“怎么樣?還坐得住嗎?”

    祝纓道:“有什么坐不住的?”

    鄭熹笑道:“坐得住就好,別想著一年之內(nèi)連升三級這樣的好事,一人一輩子能遇到一回就算運氣好啦。就算一年升一級,你現(xiàn)在才幾歲?不到四十就能躥到政事堂里了,你覺得可行嗎?”

    祝纓也笑了:“那怕半道就得遇著劫道的了。”

    “厚積才能薄發(fā),明白嗎?”

    “是?!?/br>
    鄭熹就打發(fā)祝纓去跟京兆府再借點檔案之類,這種各部之間互相借別人家的檔案是件比較麻煩的事情,尤其是涉及案件的,還是大理寺借的。祝纓倒不知道這事比較麻煩,她跟王云鶴打交道一向是比較容易的。

    去借了來交給鄭熹,就又去接著讀書。晚間回到家里,張仙姑、祝大、花姐都在門口等她,三人把她圍進了家門,張仙姑就笑著說:“你猜猜,今天有什么好事?”

    祝纓道:“揀著錢啦?”

    張仙姑笑道:“比那個還好呢,咱家買地啦?。?!”

    有了祝纓的話,花姐就跟張仙姑、祝大去買地,今天已經(jīng)把訂金付了,就等祝纓請半天假,一道把契書給簽了。張仙姑多準備了兩道葷菜,祝大沽了一壺好酒也沒挨罵,張仙姑也跟著喝了好幾盅。

    第二天,祝纓請了半天假,下午就去把契書給簽了,往衙門備了案。不得不說,家里有了花姐之后,許多事情就方便了許多。

    簽完契書,收好了自己那一份,花姐道:“天色還早,不如去看看賃的房子?!?/br>
    張仙姑愁道:“咱們現(xiàn)在的房子還有好幾個月呢……”

    祝纓道:“先看看?!?/br>
    又去看了幾處她們看過的房子,祝大極力推薦一個兩進的院子,說:“這樣方便,放個門房看門,還能跟著伺候出門幫忙捧個包袱,咱們在后一進住也不叫他進來,也不怕他干什么事?!?/br>
    張仙姑就不樂意:“錢不是你掙的,就不心疼!這么大個宅子,還要白添一張嘴,不行!”

    她看中一個與現(xiàn)在差不多的院子,覺得這樣就很好,租金也更劃算一點,還能省點錢,攢著好買房子。她到現(xiàn)在還對自己買到的薄田心中不忿:“我總要買二畝良田!”

    花姐則給祝纓提供了幾個選擇,她是覺得兩進院子也無不可,不過祝纓才有一筆買田的大花銷,且據(jù)她所知,官場上六品往上想再快升是不太可能的,祝纓恐怕會保持著這個收很長一段時間,住太大的宅子就不太劃算。

    所以兩進的院子她也有個備選,單個小院兒也有備選。

    祝纓最終覺得:“我看那個有門房的院子就不錯?!?/br>
    這是一個原本小官置下的,靠南墻一排三間門房,中間一間是大門有房頂遮風(fēng)擋雨,左一間住仆人,右一間放著雜物。其余布局與祝纓現(xiàn)在住的差不多,只是左右都是廂房,并沒有廚房,正房又帶一間小耳房。

    祝纓道:“怎么沒廚房呢?”

    花姐道:“自個兒在這兒做官兒,也沒有家眷,也不用這些個,買著吃就行。現(xiàn)謀了個外地的知縣走了,這房子就放著收租?!?/br>
    祝纓道:“咱們也不用什么門子傭人,把一間門房改成廚房,這樣大姐就不用跟我擠了。”

    祝大有些怏怏,張仙姑卻很樂意:“好!”

    然而這處房子因為位置頗佳,單租一個月就得四貫錢,一年將近五十貫,如果是租整年,講價可以打個折,整四十貫。比祝纓之前租的那個一年二十貫的,翻了一倍。如果祝纓不是抄家發(fā)了一筆小財,現(xiàn)在還真是舍不得租的。

    如果照著祝纓的規(guī)劃,還要再請泥瓦匠過來整修,又要打一些家具,工匠錢、料錢又是一筆。算來這房子賃下來,頭一個月還搬不進來,白付的租金,又要再多付一點房屋損壞的錢。

    幾人算了一下這個費用,又覺得這個花費就有點大了。

    花姐道:“要不,我和干爹干娘再找找?就照你說的這樣的房子找,也是這個格局。我想,在京城的人,總是自家開伙的多?!?/br>
    這一天,房子就沒賃下來。

    祝纓也不急,反正還有好幾個月現(xiàn)在的房子才到期。她接著也就是按點去大理寺讀書,間或與同僚們閑聊,再與楊六郎一起,中午蹲在臺階上,抱著個果子一邊啃,一邊聽楊六郎說某個路過的大人的故事。

    祝纓耳朵聽著,眼睛也沒閑著,倒讓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與之前不同的情況——大人物們的禮服都是非常重的。一個人,如果身上有重物,步態(tài)必有變化。但是如果是披掛了全套的禮服、配飾呢?這一套行頭重的能有幾十斤,步態(tài)不變化才有鬼!但是與窮人背著個大包袱又是不一樣的。

    她就每天這么蹲著、琢磨著,也不知道鄭熹到底想讓她干嘛。她也不敢懈怠,唯恐哪天鄭熹給她扔下個大雷下來。

    然而鄭熹卻好像忘了她是個下屬,只把她當個小孩兒,除了讓她讀書就是讓她跑腿,主要是跟京兆府打交道。間或讓她跟各衙的人溝通一下,比如刑部,那位時尚書的公子就是周游的好友,曾一句話把祝纓扔去坐牢的那個。兒子渾蛋,但是時尚書好像不知道兒子害的就是祝纓,看到祝纓還說:“少年人,很有精神,要好好干呀。”

    還有一些是祝纓除夕當值的時候一同攢局的臉熟的人,打起交道都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