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jié)
害!祝家在半個坊里已經(jīng)沒啥面子可言了,就隨他們高興吧!雖然住到了城里,兩個人也難改掉不由自主就大聲說話的習慣。年紀越來越大,耳朵也越來越不靈,就更難讓他們壓低聲音了。張仙姑說點秘密還能小聲,罵丈夫從來不惜力氣。祝大,對女兒性別的事情是只字不提,抱怨老婆的時候也是中氣十足。 兩人都還以為自己很注意“官員父母”的身份了,因為他們是“關起門來說話”的。 像今天這樣,左鄰右舍也都聽到了,只能自家偷笑,當一回談資:“祝家可真是熱鬧??!難為祝三郎了?!?/br> 花姐一直關心著這件事兒,她打聽消息又比張仙姑夫婦二人更有條理些,比他們早一點知道消息,但是直到祝纓回家把話說出來,她才敢相信這是真的成了。她高興地走到門房,對祝纓道:“今天慶祝一下吧!杜大姐,你來。這里有一貫錢,拿去魏婆婆家店里打一壇五斤的素酒,再買只肥雞、買條大魚、再買二斤鹵rou、再買只肥鴨子!看有什么新鮮果子也買一些來?!?/br> 杜大姐道:“用不了一貫錢?!?/br> 花姐道:“那你看著買!” 祝纓道:“財主闊氣!” 花姐嗔道:“什么財主?一個破落郎中罷了?!?/br> 杜大姐心里頗泛起一點波瀾,在祝家有些日子了,也知道祝纓在干的事,沒想到祝纓是真的堅持了下來。她拿了個籃子挎著,把錢接了也放到籃子里,有點擔心地看了花姐一眼:我記得那一天在橋上,三郎是聽那個穿白的小娘子說了什么氣話…… 花姐問道:“怎么?有余錢你拿回來也行呀。再買兩樣你愛吃的蜜餞。” 杜大姐忙挎著籃子出門了,說:“我不是討吃的……” 花姐與祝纓對望一眼,都不知道她這是怎么了?;ń阃谱@t:“快去換了衣裳,今天咱們也不做飯了,就吃現(xiàn)成的?!?/br> 魏婆婆家的店就在坊內,一向生意興隆,她家有好酒,又從外面別人家每日訂一批做好的菜品分售,只有雞鴨是自己做,燉得極香,沒有禽類的那般腥sao氣。據(jù)說魏婆婆年輕時也是高門內的女廚,攢夠了錢,自己出來開個小門臉兒,她的女兒仍然是接了她的班。 不多時,杜大姐買了一籃子的東西回來,說:“都是干的,再燒個湯吧,我買了個葫蘆?!敝鬁€是會的,大不了最后請花姐或者祝纓伸手調個味兒。 花姐笑道:“好?!?/br> 過一會兒,張仙姑和祝大的興奮勁兒也過了,見花姐也在看著,都點不好意思,都訕訕地了手。張仙姑對祝纓道:“你就看著你爹發(fā)癲???”祝大道:“什么叫看著她爹發(fā)癲???她娘不是也……” 兩人鬧哄哄的,祝纓卷起袖子說:“今天大姐請客,我去把葫蘆切了,一會兒湯好了就吃飯?!?/br> 杜大姐忙說:“你們先吃,今天又有酒,湯要到最后趁熱喝才解酒舒服,我看灶火就行?!?/br> 祝纓道:“行?!彼€是先把葫蘆給切了,一會兒杜大姐直接下鍋煮就行了。花姐跟進去,拿個小碟,把各樣調料的份量都揀出來:“一會兒加兩瓢水煮熟,最后把這些放進去就得了?!?/br> 然后花姐和張仙姑一起動手,在正房擺了一桌子,那一貫錢除了花姐點的幾樣,杜大姐又買了六種蜜餞、四樣干果,最后交還一把零錢給花姐。一家人圍著一桌子坐,張仙姑道:“杜大姐,你先別忙啦,也先吃?!?/br> 杜大姐就拿兩只碗,一只裝飯,一只裝了點rou,配一點咸菜去房里吃,張仙姑撕了條鴨腿給她送去,才回來安心坐下來倒酒。 前陣子張仙姑擔心得狠了,說:“今天可以睡個安穩(wěn)覺啦?!?/br> 祝纓道:“嗯。對了,可能會有人來討情……” 張仙姑道:“什么禮都不收!咱們家呀,平平安安的最好!” 花姐笑道:“也是為了小祝以后沒有把柄叫人拿捏?!?/br> 祝大道:“喝酒!” 一家子開心地吃了一頓,席間,他們又說起王云鶴好像也有個奏本,祝大有點得意地說:“老三還想到他頭里去了呢!”張仙姑也開心:“怪不得你兩個常在一處,原來是想以一起了?!弊@t道:“他辦事比我妥貼多啦!” 人家王云鶴一本上去,穩(wěn)、準、狠,儀典上一寫,齊活。別看朝上正在吵,多半吵不過王云鶴的。就算有人反對,王云鶴的幫手也多,冼敬那樣的學生雖然外放的,朝中、京城,別的學生、同門、朋友,又或者是仰慕他的人也會思量。 祝纓與花姐碰了碰杯,說:“我奏的事兒準了下來,可得加緊干了?!?/br> 張仙姑和祝大升起了一股與王云鶴爭競的心思,都說:“那你好好干!”又不放心地叮囑,“還是穩(wěn)妥些好,沒有王京兆干得快,也不丟人!只要你好好的就行?!?/br> 祝纓道:“我有數(shù)兒。” 祝大重新高興起來,給自己滿了酒,順手給閨女也倒了一杯:“來,喝!在家里隨便喝!” 喝得半醉時,杜大姐燒好了葫蘆羹,端上來一人熱乎乎喝了一碗。杜大姐說:“熱水也燒好了?!弊4蠛蛷埾晒镁拖认词X了,祝大又懶得洗腳,被張仙姑提耳朵罵,左鄰右舍于是又知道他不愛洗腳。 ………… 花姐今天心里實在高興,杜大姐給她端了熱水時說:“娘子,三郎干成一件大事是好??墒恰?/br> “怎么?”花姐的醉意去了幾分。 杜大姐猶豫著提醒她:“那個穿白的小娘子說,她又不能做官兒。三郎就弄了這么一出,她瞧你的眼神兒也不良善吶!” 花姐松懈了下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哈哈,三郎本來就……沒事兒的。你也歇著去吧?!?/br> 杜大姐出去打水刷完了碗,把廚房收拾好了,才回門房西屋里睡下,心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花姐因杜大姐說的這事兒有點想笑,趁著一點酒意,輕飄飄去敲了祝纓的門:“小祝,睡了沒?” 祝纓拉開門:“怎么啦?” 花姐見燈光從北間那邊透過來,問道:“你還讀書?” “隨手翻翻,寫點東西。怎么?” 花姐道:“想來看看你?!?/br> “那看吧?!?/br> 花姐笑了兩聲,問道:“這個事兒,就算這么辦成了?” “要等到人進了大理寺,正經(jīng)干了活、拿了俸祿,沒有人找后賬了,才算成了一半,”祝纓很冷靜地說,“就算是人進來了,也不是不能再黜了去的。你要黜個別的職位,千難萬難,要說黜了她們,沒幾個人會硬說不行的。眼下我還得盯著。你想,能增設,就是因為無關痛癢,既然無關痛癢,則減去也就不算什么了?!?/br> 花姐的喜悅之情淡去,卻沒有什么擔憂,她說:“你別為這個耗神才好。成與不成,不在一時一事,只要你在,就很好了。再說了,你說的都很有道理,不然王京兆也不會跟著做。有良心的都會說你做得好,也都會照著做的?!?/br> 祝纓道:“我知道?!?/br> 花姐道:“那我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歇。” 祝纓道:“好?!?/br> 花姐沒向她打聽付小娘子的事兒,告示都貼出來了,付小娘子照著要求做就是了。王京兆那里也有本具上,沒有大理寺的差,還有京兆府、萬年縣等處呢!花姐立意,付小娘子要借書,她幫忙,要漏題,那是萬萬不能夠的。 祝纓不知道花姐被付小娘子拜托過,她只管想著手上的這一攤子事。不但是要選好人,還須得協(xié)調好整個大理寺的關系。好在現(xiàn)在大理寺獄里沒什么女囚,倒不著急執(zhí)行。她回到北間,重新提筆,開始細細地寫招收獄卒的要求條件。 這些條件是不對外公布的,只能存在她自己的心里。 得選好看的! 祝纓對人的長相也沒什么特別的挑剔,長得丑的未必就心地不好。但是,這個朝廷,它看臉。從古至今,選官就是個看臉的勾當。長得丑而能做官的,不是有個好爹就是有個好娘,然后才是因為他有才華。 第一批,她得把人弄得整整齊齊的,送到大家的面前。擺出來一看,舒服、順眼,這樣才行。然后要兼顧能力,不過她想,獄卒來應選的人應該很多,因為這個獄卒不太限出身。她挑選的余地就大,也就可以要求能力了。 想了一下,她又把好看這一條給抹了,改寫成“五官端正、健壯有力”。她要個頭都差不多的,這樣穿上衣服顯得整齊。還要干凈整潔。身高么……有張仙姑那么高就差不多了,上下偏差個一寸多一點也能接受。 據(jù)她對京城女性的觀察,特別高的也不多,有些人個頭還有點矮。 然后是體力。 要能背起五十斤的重量物走個一千步。能跑,至少跑個五里地不能昏倒。能把半斤重的沙包扔出去三十步開外。體態(tài)也要看,看起來就得是個能干事的樣子。 人也不能太笨。 要識字,對世情也要知曉。京城人氏,至少要能說出幾條大街、巷子之類,還要知悉一些店鋪之類的位置等。還要考驗一下記性,打算準備幾個小故事片段,考她們快速記憶的能力。 還要能挨罵,什么臟的、邪的都能聽進去而不會被激怒或者氣死。這一條,祝纓給畫了著重號??梢灶A見,她們將來會遇到不少事兒,這點挨罵的本事是要有的。 要膽大,不能進黑屋就腿軟,看到老鼠就尖叫。祝纓發(fā)誓,誰敢這么干,她就讓那人滾蛋! 婚不婚的無所謂,但是得能把大理寺的活計干好。 寫完了,祝纓心里也不太有底,不知道最后按自己的要求能選出多少人來。如果能合格的人少,只好先弄進來,再嚴管教導了。 然后是規(guī)章,除了大理寺針對獄卒的普通規(guī)定之外,祝纓還要給女獄卒額外定一些規(guī)定。比如請假不可以超過多少天。不可以四處閑逛,不可以夾帶物品等等。此外,又有除御寒防皴裂的口脂面脂及治療皮膚病的藥之外,一概不許涂抹,不許描眉畫眼、涂脂抹粉。 有事必須提前講,不能事到臨頭再生事。不可與皇城內任何男性單獨相處,到時候被一起摁倒了,樂子可就大了。連她,也不跟這些人單獨相處。原則上,女丞管女卒,她只負責定規(guī)矩,有命令下給她們。 她知道,現(xiàn)在講究的男人有時候也會敷粉簪花的,但是,她招這些女卒過來,一旦她們打扮起來,必然會有更多的麻煩,是要壞事的。謠言能殺人! 簡而言之一句話:干事!干事!干事!不干事的都滾! 獄丞,她也有自己的標準。這個長得好不好看就不那么重要了,因為在陰郎中訂了那么多的限制之后,能有多少來應選的都不一定,有一個算一個,到時候再說吧! 最后,她又猶豫地寫了個“仵作”。仵作這個行當,一般般的男人也都避著不肯干,女人肯干的就更少了。其實,她最早想提的,是設“女仵作”,這個理由最為充分,但是一想到種種限制,以及仵作也要現(xiàn)養(yǎng),又費時,不能馬上見效。拖個兩三年,手藝粗成了,再有個什么變故,這事兒就給拖黃了。 算了,招獄卒的時候觀察一下,如果有合適的,再想辦法。或者從獄卒里有大膽的,先試一試。既然獄卒、獄丞都已經(jīng)收了,再添女仵作就合適了。 寫完了,祝纓又仔細看了一回,就把這張紙給點著燒了。 ………… 第二天,祝纓到了大理寺,左司直等人已經(jīng)恭喜完一回了,說:“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今天就沒有再說恭喜的話了,反而問:“怎么樣?要怎么辦吶?!” 祝纓道:“當然是與吏部的陰郎中一道啦,公文都發(fā)了下來,到日子按部就班得了?!?/br> 左司直看她臉上一點自矜的樣子也沒有,道:“小祝,沉得住氣呀?!?/br> 祝纓道:“這有什么?一本奏上,以后的日子就不用過了么?該吃飯還得吃飯,該干活還得干活呀?!?/br> 左司直心中佩服,踱去干他自己的事了。祝纓道:“你等一下?!蹦昧艘化B文書給他。 左司直道:“哎喲,這是什么?” “你的差,上面是你出京的文書。下面是案卷。點兩個人,走吧。” 左司直一咧嘴:“好叻!” 祝纓再回去辦雜務,她的事務一日一清,與各部郎中吵架也沒耽誤了正事,事務并不累積,很快就辦完了早上的這一攤。胡璉道:“小祝,能干呀?!?/br> 祝纓道:“別取笑啦。我現(xiàn)在才知道,上一個奏本,竟然有這么多的麻煩事。以前看別人上奏不吃力,輪到自己才知道竟有這許多麻煩事。那些大人們上完本之后,也這么爭來爭去的么?他們不干事啦?” 胡璉一咧嘴,指指祝纓又指指自己:“他們有我們呀。” 祝纓一想,那也確實是,鄭熹日常在外面跟別的大人干仗,大理寺里他們忙成狗。 胡璉問道:“想好怎么干了么?” 祝纓道:“先立個規(guī)矩吧?!?/br> “嗯?” “我得去獄里一趟,上回因為事情還沒定下來,我就沒有親自去說,只在老黃問的時候告訴他,我知道他會去傳話的?,F(xiàn)在定下來了,我得跑一趟跟那邊的人說一說,安撫一下他們?!?/br> 胡璉笑道:“那我就不用擔心啦?!?/br> 祝纓帶著兩個吏,一個是老關,另一個是小陶,三人一起到了大理寺獄。大理寺獄的獄丞和獄卒們頭一天就接到了她的通知,不管是當值的還是輪休的都來了。聽說她到了,都站出來迎接,把她送到上面的主位上坐了。 祝纓道:“都甭客氣。我也不是頭回來,大家也都認識不是?” 眾人短促地笑了一聲。 祝纓道:“我這些日子有些忙,沒能再過來,天氣開始涼了,大家伙兒在這里過得還舒服嗎?” 他們都說:“還好還好?!庇钟袡C靈的添了一句:“您老體恤我們,家什都換了新的,還有熱湯吃。很好很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