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故事內(nèi)容夸張，傳播得也很廣，幾乎到了街知巷聞的程度。大理寺的同僚們拿了卷宗，又講一些她在這一個月里破的案子，比如從綁匪手里救回了小男孩之類。這個故事為人津津樂道，還在于“人質(zhì)就在自己家里”這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藏匿方式。揭破的時候誰不覺得新奇呢？

    為了這一新奇的“創(chuàng)意”，人們又自己編出了許多的橋段，漸漸傳得故事走了形。

    這樣的故事在花街柳巷里也廣為流傳，故事，誰都愛聽。有趣的故事也成了她們苦痛生活中的一點調(diào)劑。

    小江聽學(xué)琵琶的女孩子講了好幾個故事，故作平淡地說：“也還好?！?/br>
    可是一送走她們，小江就對小黑丫頭說：“小丫，收拾行李，雇輛車。咱們走！”

    “??？去哪兒??？”

    “哦，你要不愿意，就在這里替我看個房子、收個租子吧，我另雇人。”

    “不是的，娘子，你去哪兒，我也去哪兒?？墒菫槭裁囱?？你要去哪里呀？在這里不好嗎？”

    小江道：“出去走走，看看天下，不好嗎？”

    那個人是不是也與他一起經(jīng)歷了這許多傳奇故事？許多驚心動魄？我為何非要在這京城里，收著房租、念著經(jīng)，日復(fù)一日，今天與明天一個樣，活著與死了沒分別呢？

    第126章 祭奠

    小江決意要離開京城，小黑丫頭已經(jīng)很熟悉這位娘子的脾氣了，仔細(xì)看了看小江的表情，見她不是開玩笑，小黑丫頭很快點頭：“娘子，我跟你一道走，我也不留在京城?！?/br>
    小江道：“你想好了？”

    “嗯！”小黑丫頭其實沒怎么想，走就走唄。她本身也沒什么對未來的計劃，也不想這些，有一天算一天，況且與熟悉的娘子一道出遠(yuǎn)門看景兒，苦點累點也沒什么。

    小江摸摸她的頭，說：“那好，先收拾行李，咱們再買輛車。”

    小黑丫頭道：“不雇嗎？買車，車夫呢？”

    小江笑笑：“就咱們倆。我雖手生一點，也可以教你的?！?/br>
    “哎！”小黑丫頭跳了起來，正在最有精力的年紀(jì)，她喜歡學(xué)點新手藝。

    小江跟小黑丫頭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打聽買車。她們在這里住了幾年，零零碎碎添置了不少的東西，一天下來居然也沒收拾完。車也沒有買到合適的。

    第二天，小江依舊教授琵琶，卻在女妓們離開之前托其中一人捎信給季九娘：“明天請九娘過來，有事相商。”

    季九娘雖不明就里，還是抽空過來了一趟。

    自從小江搬出了花街，住得雖然不遠(yuǎn)，卻不再往那條街上去，季九娘事情又忙，也識趣，將兩個女孩子托付小江教授琵琶之后，就很少過來了。她算了算日子，學(xué)琵琶的費用也跟小江結(jié)清了。小江一直收她家優(yōu)惠價，想來也不至于突然漲價。

    難道是要托她什么事？

    季九娘懷著疑慮，出門前又抓了一把錢，步行到了小江家。

    敲了門，小黑丫頭開了門，季九娘往里一看，只見小江家里沒有什么異常。自從小江有了個度牒，就把這家收拾得仿佛一個道觀的樣子了，雖小，也供了神像，四下依舊是干干凈凈的。

    她笑著問：“你們娘子有什么事兒嗎？”

    小黑丫頭說：“九娘，您老進來就知道了。”

    進了屋子里，季九娘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被小江請進東間靜室臥房，季九娘吃了一驚：“珍珠啊，你這……收拾包袱是要干什么？”

    小江道：“九娘，這些年來承蒙您看顧。我近來有些事，想離開一陣兒，所以想把這家托付給你?！?/br>
    “你，你要去哪兒啊？”季九娘皺起了眉頭，“你一個婦道人家，有伴兒嗎？”

    “小丫跟我一道?！?/br>
    季九娘更覺得不妥了：“你也曾叫過我阿姨，我得多問你一句。你這是為什么？不跟我說實話，我接不下這個活計。你能有如今這樣的日子不容易！踏踏實實的，太太平平的，比什么都強?！?/br>
    小江笑笑：“我知道，就是想出去走走了。”

    季九娘道：“那位祝大人要走的時候，我還擔(dān)心你想不開要跟著。現(xiàn)在他老走那么遠(yuǎn)了，你……哎喲，你不會是聽著他的消息，又動心了吧？你快消停消停吧！聽我一句勸，他是好人，也不是一般人，更不是咱們能拿捏的。你別竹籃撈月。”

    “九娘，我心里有數(shù)兒。您要是不方便，我就另找人托付……”

    季九娘道：“你這是什么話？倒像是我，我，你！”

    小江笑道：“我知道，像咱們這樣的人能有幾天清凈日子不容易。可是我呢，這一輩子還有什么？九娘，我是能找個正經(jīng)人家嫁了做個娘子，還是能做夢像那位壞了事的管夫人一般？天下人那么多，管夫人也只有一個，還死了。這些日子我就想啊，我想放肆一回。”

    季九娘道：“你這是魔怔了嗎？”

    小江道：“什么是魔怔呢？想著有個院子住著，曬著太陽，一輩子就這么過，什么事兒都不能打亂這種生活，就不是魔怔了嗎？

    我不是為了那人才要走的。是突然覺得這日子過得沒滋沒味兒。您說的那個人的身邊，已經(jīng)有了一個人了。我，不是那樣想的。

    我想將房子托付給您，代我收個租子。收多少，您說了算，只要每年給我攢兩吊錢就成。等我回來了，這房子還在，我就謝謝您了。別這么看著我，我當(dāng)然會回來。有房有業(yè)，我為什么不回來呢？現(xiàn)在的日子過于無趣了?！?/br>
    季九娘：“哦，散心吶？那倒也好?！?/br>
    小江笑道：“是吧？”

    “可這路上，太平嗎？你一個人，就算帶著個小丫，有點兒頭疼腦熱的你們兩個都不好辦吶！”

    “我有度牒?！毙〗枷牒昧耍袀€正式的出家人的身份確實比較好使，就像她，正經(jīng)的度牒，道觀就能掛個單。沒有道觀，客棧住宿也方便，去蹭個官方的驛站等閑也不會被趕出來。沿途手頭緊了，也能算個命、打個卦、做個道場之類糊個口。化緣乞討也方便。

    不管怎么樣，她既然動了念，就不想再在京城里住了。

    她說：“我手上還有兩個閑錢，正好弄個馬車，一路上也不用受風(fēng)吹雨打的苦?！?/br>
    “就怕路遠(yuǎn)長程，車夫起歹念，又或者是有強人剪徑?！?/br>
    “我走官道?！?/br>
    季九娘道：“你到底要去哪兒呀？”

    “還沒想好。我現(xiàn)在也沒有后顧之憂了，要說‘日后’或者‘養(yǎng)老’又太早。不能等到老得走不動了，想回憶，又都是些糟心的事兒。我想趁現(xiàn)在給自己找點兒樂子，以后跟人說話也有得聊?！?/br>
    季九娘眼中透出一點羨慕來，說：“珍珠啊，你命不好，運氣還是好的。能自己個兒做一回主，恣意一回，也好?！彼肓艘幌耄瑢⑸砩系腻X都取了下來，交給小江：“這些你帶上，窮家富路，難道真要拿度牒討飯嗎？”

    小江還要推讓，季九娘道：“不是讓我代收租子嗎？這兩處院子，一年不得收上幾十貫錢？這算預(yù)支的。”說著，又把身上幾件金飾也摘了下來，都給了小江。

    小江道：“您先別著急，我今天也走不了，先立個字據(jù)給您，防著我沒回來的時候有人找您的麻煩與您搶奪。我看這京城，越來越?jīng)]有王大人管著時那么太平了。”

    季九娘道：“也好，定契的時候我拿錢來給你?！?/br>
    兩人商定了，小江這里準(zhǔn)備好走，季九娘過來定契、送行，也給小江送些路上的花銷。

    小江又花了幾天時間，將行李收拾好，終于也買妥了一輛車。拉車的就不用馬，而是用了騾子。季九娘等人也幫忙，給找了個獸醫(yī)看了騾子，道是還算健壯，不至于突然死在半道上。小江與季九娘簽了契，將兩處房子都交給季九娘打點，由季九娘收取房租，每年九娘給她攢下十貫錢，余下的都?xì)w季九娘，如果房子有什么破損，也由季九娘來修補。

    小江帶了把琵琶上路，將家里其余的樂器之類都分贈了學(xué)生們。

    行前，九娘又拿了些金銀送給小江，權(quán)充盤費。姐妹們也依依不舍，也有送手帕的，也有送些私房錢的，也有送她一些配好的丸藥的。

    雙方灑淚而別。

    小江和小黑丫頭都著道袍，天氣也還好，她們就都坐在車轅上。小江會駕車，只是不太熟，趕得慢些也無所謂。

    小黑丫頭坐在車轅上，非常高興：“天兒可真好??！”再看小江也是一臉輕松，跟在京城時繃著的樣子判若兩人。她說：“娘子，你很高興嗎？”

    小江想了一下，說：“沒有。不過也沒有不高興了?！?/br>
    “娘子，你還會趕車呢?！?/br>
    “嗯，上回進京就是我自己趕車的?！?/br>
    “教教我吧。以后我來趕車，你在里面歇著。”

    “行。咱倆輪流換手?！?/br>
    兩人慢慢地走，慢慢地學(xué)，起初一天也就走個二十里，她們也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妥。到了一處驛站，尋一小間屋子，驛站賣飯她們就買一點。不管行人的飯，小黑丫頭討一眼灶，自己弄些米蔬燒了飯，與小江兩個一起吃。夜間睡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也不覺得特別的害怕，門窗都栓好，兩人都有點興奮。

    走了兩天，離京也不過五、六十里地，小江駕車漸漸手熟，小黑丫頭也要學(xué)一點。

    兩人就尚著官道走，到了一處驛站，先住下，再到四處轉(zhuǎn)轉(zhuǎn)。聽驛站的人說說本地的風(fēng)物，覺得有趣就逛逛，不感興趣了就接著往下走。離京城比較近的地方她們不太感興趣，小江也擔(dān)心在附近遇著“熟人”，頭幾天就沒有逛。

    這天晚上，正在一處驛站的大堂的角落里坐著喝稀粥啃咸菜，外面突然來了幾匹馬。兩人行了幾天路，看來人的裝束也能猜出些來歷了，這幾個人應(yīng)該是傳遞朝廷往來公文函件的差人。

    果然，他們到了之后先要了兩間房，就在大堂里連吃邊聊了起來。其中一人說：“快些吃，吃完了早早歇下，明天還要早起趕路?！?/br>
    另一個年輕的人說：“何必這么著急？這不是朝廷給那位祝大人的回函嗎？”

    先前一人就說：“正是給他的，才要著緊些。哎，仔細(xì)你在這里偷懶，他在那里掐指一算給算著了。”

    “這么靈嗎？”

    “沒聽說嗎？有個小孩兒叫人給綁了，他掐指一算，算出來是仆人干的，小孩兒就在家里……”

    小黑丫頭偷笑了兩聲，低聲對小江說：“在京的時候，不是說祝大人巧妙安排，派了手下的能人飛天入地探聽到的嗎？”

    小江道：“噓，聽他們怎么編。”

    那邊又不編故事了，說起陳萌升職了，有人羨慕他有個好爹，又有人為祝纓打抱不平，說她干了這么多的事兒，末了，宰相兒子升官兒了，她還得去三千里外?！斑@人的命啊，可真是！能干不如有個好爹！”

    又有人說：“你不知道，他與陳相是同鄉(xiāng)呢。聽說，他離京的時候陳相帶著同鄉(xiāng)們?nèi)ニ托械?。這些大人物們的事情，咱們就別猜啦。”

    “同鄉(xiāng)？以前沒怎么聽說過呀?！?/br>
    “害！他們的事兒怎么會告訴你？”

    小江聽著漸漸入神，晚上跟小黑丫頭回到了房里，她說：“小丫，我知道我們要去哪兒了?！?/br>
    “哪兒呀？！”小黑丫頭興奮地問，這孩子只有十幾歲，正在活潑好奇的時候。

    小江道：“咱們?nèi)リ愊嗟募亦l(xiāng)，看上一看?！?/br>
    “是去那個人的家鄉(xiāng)吧？”說完縮著脖子等小江生氣。

    哪知小江不在意她的調(diào)侃，反而說：“我差一點兒就在那里生長了。以前錯過了，現(xiàn)在我自己能做主了就要去看一看?！?/br>
    “好！看就看！”小黑丫頭剛才說錯了話，現(xiàn)在馬上附和。

    “睡吧?！?/br>
    “哎！”

    …………——

    祝纓并不知道有人因為偶然聽到了幾句話，就決定先到她老家看看。她正在處理一些與商隊有關(guān)的事務(wù)。

    商隊跟著她走，也是講究個日子的，前面幾百里走得順風(fēng)順?biāo)?，在此地卻遲滯多日。商人買賣上盈利虧損的事，并不因朝廷發(fā)生了什么就會有所改變。到得晚了，沒趕上時令，賣的東西就有可能掉價，想采買的東西可能就沒了。

    祝纓將商人召集起來，愿意繼續(xù)等著跟她上路的就先留下。不愿意的，她就退還一部分他們給她的費用，再為他們尋找路過的官員捎他們一程。祝纓現(xiàn)在就住在驛站里，也不去府衙里住，過往的官員也都要過驛站。得到消息的人都會拜訪一下她。

    有的是為了看看揭破大案的人是什么樣的，有的是禮節(jié)性的拜訪，也有人想“就見一面，叫他記著我的臉也沒什么不好”。

    倒容易再找人。

    商人們也有不著急的，就留下，也有想走的，大部分不想向祝纓索要已然交給她的錢。祝纓卻按照路程，一一與他們結(ji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