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節(jié)
別人見御史得嚇得半死,祁泰天生懵懂,耷拉著眼皮、抱著本賬給阮芝報賬。 開荒分地、提供耕牛種子之類都是有公文往來的,福祿縣的賬目里也有一筆“錢糧”明明寫著是開荒的補貼。 阮芝又問:“為何沒有耕地,要分荒地?” 關(guān)丞忙插言道:“拋荒?!彼麑⑹虑榻y(tǒng)統(tǒng)推到了汪縣令的頭上,講述汪縣令之不務正業(yè),致使流人營荒廢了,所以駐軍也撤了,駐軍種的地也就荒了。這一部分的公文還是在的,駐軍撤離,還是要下文的。 阮芝與樊路又翻出這份公文,驗看了上面的大印,才說:“倒也說得過去?!?/br> 須臾,丁校尉的賬也拿到了。福祿縣的補貼由祝纓這邊發(fā)還好,糧餉等由丁校尉發(fā)的,中間賬目稍有不清,丁校尉額頭上生滿了黃豆大的汗滴。 阮芝看了看,輕輕一笑,就將賬本往桌上一扔。對祝纓道:“祝令,恕我們失禮了?!?/br> 祝纓道:“這是哪里的話?查清楚就好?!?/br> 兩下又客氣了一回,一天就這么過去了。當晚,阮芝等三人還是住在驛站,祝纓卻召來侯五:“你連夜去京里一趟!” 侯五當時都要睡覺,被叫過去的時候還以為是要簡單跑個腿,等知道“跑腿”的內(nèi)容之后,人也傻了,這跑腿也太長了! 他小心地問道:“大人,出什么事了?” 祝纓冷冷地道:“沒事就不能上京了么?你收拾好,去見幾個人……” 她讓侯五見的一個是鄭熹,問問他的底,蘇匡背后到底有什么事兒。第二個是陳巒,請他支招,其他誰都不問。 侯五見她神情嚴肅,忙道:“是!” 祝纓連夜給他開了條子,侯五從福祿縣出發(fā),一路徑往京城而去! 那一邊,阮芝、樊路二人也不在福祿縣久留,兩人雖對祝纓不是很滿意,卻知道嘩變案的根子其實并不在福祿縣而在豐堡,一旦處理不好,他們兩個也要跟著倒霉。 第二天,二人連祝纓給準備的土儀也不及帶,便動身往豐堡去了。 康樺對祝纓道:“你與我一同去見魯大人吧!這都什么事兒?!” 祝纓道:“我還得準備春耕呢?!?/br> “你賬都叫人封了,還備春耕呢?” 祝纓笑道:“這不又解封了嗎?” 康樺低聲問道:“御史們來,究竟是為了什么事情?你總不說,大人和我怎么幫你?” 祝纓道:“這事兒與咱們都沒有關(guān)系,與京里有關(guān)系,你真想知道?” 康樺厭惡地皺眉:“你就憋著不說吧!哼!” 祝纓道:“我倒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何況……” “什么?” 祝纓道:“這件事兒,魯大人恐怕也是不要沾的好?!?/br> 康樺瞪大了眼睛! 祝纓對康樺道:“不會叫你為難的。稍等,我修書一封,你捎給魯刺史就是?!?/br> 見她如此不知好歹,康樺大怒:“你可真是不識好歹!大人好心保你,你卻這般作派!” 祝纓道:“康兄這番奔波也是辛苦了?!?/br> 康樺拂袖而去! 關(guān)丞直到此時才敢湊上來,怯生生地問:“大人……這……要如何是好?” 祝纓一挑眉:“什么‘如何是好’?” 關(guān)丞不敢答話,心中委實擔憂。他不敢再問,回到縣衙之后等在簽押房外面,待小吳經(jīng)過之后一把拉住了他! 小吳嚇了一跳! 關(guān)丞道:“別假模假式的了,問你一件事兒——你上京的時候,遇到什么事了嗎?” 小吳笑嘻嘻地說:“能有什么事兒?相公們很喜歡咱們大人呢!都有回信?!?/br> 關(guān)丞狐疑地看向他:“真的?” “當然是真的!要不好,我還會回來嗎?我是京兆人,早躲回家里啦!”小吳說。 關(guān)丞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一點點的笑來:“那就好、那就好,看來是不會有什么事兒的?!?/br> “怎么就不會有什么事兒呢?”小吳故意說,看到關(guān)丞又擔心了起來,才緩緩說出下一句,“會有好事兒的!” 關(guān)丞笑罵一句:“你這猴子!”背起雙手踱步走了。顯是相信了小吳的話。 ………… 小吳的話倒也不假,就在他答完關(guān)丞的話之后的第三天,祝纓便又收到了來自京城的關(guān)懷。 寄信來的是冷云,他特意派了人從京城送來急信。 信上寫道:段嬰那個狗日的又要揚名京城了,他寫了篇別人都喜歡的賦出來賀太子有了兒子,他爹段琳正設法要把他回來呢!陛下看起來是有些意動的!咱們可不能落后了!要不要叔幫你弄回來呀?他有詩文,你有祥瑞呀!趕緊的,再整點什么白雉之類的,不然弄個靈芝也行!你“爹”鄭熹現(xiàn)在不能動彈,他過得慘呀,天天被他舅罵。你別指望他了。也不要指望政事堂了,王云鶴是什么人你又不清楚。趕緊的,叔幫你。 祝纓心道:你是不知道阮芝來找我查了兩個案子,要是有人從中弄鬼,搞不好我就得被押解進京了。 第160章 返京 沒有人不向往長安。 祝纓將冷云的信又讀了一遍,冷云的字一向是漫不經(jīng)心的,信的口吻也帶著股隨意。祝纓打開裝信的匣子,將之前小吳和曹昌從京城帶回來的諸多回信拿出來又看了一回。將這些信都收了起來,召來信使詢問。 冷云在大理寺里不怎么管事兒,也就從來不用公文給祝纓送信,信使是他家的仆人。祝纓在大理寺多年,與冷云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與這信使也算點頭之交。 祝纓先讓信使:“坐下說話?!?/br> 信使不敢托大,坐了半個屁股。 她直接問信使:“少卿還有什么囑咐沒有?” 信使道:“我家郎君說,請小祝大人寫個回信捎回來。要是覺得寫信不方便,讓小人捎句話回去就行。” 祝纓道:“好吧,你再歇息兩天,我修書一封你給帶回去。上覆少卿,有勞少卿掛念?!?/br> 信使笑道:“郎君說了,他同您是什么交情?大家誰跟誰呀?” 祝纓道:“他凈好占口頭便宜了。京里近來有什么新鮮事不?” 信使歪頭想了一下,道:“還是那個樣子,郎君說,反正不會礙著咱們的事兒。?。【褪青嵳彩?,總有點小麻煩,不太好。不過也不太麻煩,大家都說,鄭大人順風順水一輩子,小小挫折也不算大事兒。又是東宮的人,有的是遠大前程。” 祝纓道:“沒問這個,有什么好玩兒的事嗎?” 信使道:“啊!花街來了個唱得好聽的,教坊里又有一個舞得好看的……”他絮絮地說了許多京城的繁華趣聞,聽起來沒有什么太過份的。 但是另有一件別人信里都沒說的事兒——皇帝給幾個年幼的皇子營建府邸了。 這事兒邸報上沒寫,信使倒是說得頭頭是道:“一共三座府邸一塊兒建的,魯王依舊住在宮里?!?/br> 祝纓道:“陛下還真是疼愛魯王啊?!?/br> “可說呢,天下父親疼小兒?!?/br> 兩人閑扯半天,祝纓從他口中得到了許多別人不會寫在信中的消息,又命人招待他吃飯。晚間,祝纓鋪開了信紙給冷云回信。 她的回信并不長,開門見山地告訴冷云:我不回去。 沒有人不向往長安,沒本事的人沒法在長安站得住腳。 長安米貴。 第二天,祝纓又與信使閑了半天,再問出一點別的消息,比如永平公主懷孕了之類。不過還沒生,祝纓想起來駱晟,也不知道這位駙馬在京城又過得如何。她隨口一問,信使道:“駙馬每伴公主左右?!?/br> 祝纓點點頭,將寫好的信交給信使:“上覆少卿,多謝惦記。我的話都在里面了,再帶一句話給少卿,請少卿千萬照顧好自己?!?/br> 信使道:“我們郎君最不會虧待自己的一個人,小祝大人只管放心?!?/br> 祝纓道:“你只管把這一句話帶到!” “是?!?/br> 祝纓對小吳做了個手勢,小吳上前對信使道:“請隨我來?!睂蕚浜玫谋P費裝一只錦袋里交給了信使。信使略一推讓,也就收了走了。 信使走后,祝纓再次召來祁泰。祁泰到了福祿縣之后,日子過得舒心極了,祝纓從不讓他寫說明,只要賬目對了,別的什么事兒都不用他管。 祝纓有召,祁泰毫無防備地過來,祝纓也知道祁泰的個性,只要賬目做對了,有時候祁泰忘了跟她行個禮她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她用祁泰干活,也用得心安理得。 無論祁泰是個什么樣子,祝纓看他都是那副溫和的表情,說:“祁先生,有件事還需要你去做。” 祁泰道:“大人只管吩咐。” “你把這兩年的賬重新攏一遍,尤其是與丁校尉那里的?!?/br> “在下這就去辦?!?/br> “要快,最好五天之內(nèi),七天也行,不能超過半個月。” 祁泰被雷劈了:“啥?”讓他查賬他沒二話,定了期限是不是太狠了? 祝纓誠懇地道:“又要到春耕的時候啦,又要開始耕牛的租借事宜,這些都不能耽擱?!?/br> 祁泰試圖向祝纓多要點時間,祝纓道:“先生,去攏賬吧?!?/br> 她說得太自然了,祁泰硬沒想起來要怎么跟她講道理,直到擺好了算盤才想起來這事兒的工程太大,干完了得累脫一層皮。祁泰哭喪著臉,心道:我就知道天下沒那么多的好事兒。 一臉哭相地開始盤賬。 祝纓笑笑,叫來小吳:“跟我去一趟丁家?!?/br> 小吳忙去找曹昌準備馬,一起跟著祝纓去了丁宅。 丁娘子正在家里指揮著收拾屋子,大模樣已然有了,還差灑掃。又要準備有客人來暖宅,丁娘子還籌劃著要有個空屋子,暖宅的時候客人一般會送些禮物,得準備好了收禮。 見到祝纓,丁娘子十分高興:“祝大人來啦!我們家那個口子不在,說是營里有事兒?!彼f到最后,心里犯起了嘀咕,不對,縣令是個大官兒,死鬼竟然不在家里等著縣令來,難道又背著我養(yǎng)小的了? 祝纓道:“那我便去營里尋他?!?/br> 營地離縣城不算太遠,穿過一片田地就到了。兵營分得的荒地也在附近,因是荒地,須得有事沒事就犁一犁、整一整,快春耕了,今天竟沒有人在田里準備著。 到了營外,遠遠地就看到一根粗大的木樁上吊著個人,吊得很有手藝。先把人捆著,再從后背伸出根繩兒給他吊起來,并非像絞刑架一般吊死人。 這人穿一身灰衣,沒著號服鎧甲之數(shù),灰色的衣服上透著一道一道的紅色痕跡。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