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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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師傅道:“我只管聽上頭的令就是了。” 等車簾子放下,唐師傅就長長地嘆了口氣,人到了他這個地步,萬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變數(shù)。他從學(xué)徒做起,四十多年了才熬成這樣的手藝,也算有了點根基。官府一紙調(diào)令,他就要舍家別業(yè),縱使以后能夠回來,怕是家里也荒廢、被人占了吧? 南府近來雖然常聽說,然而在本州它不能算是好,哪里都沒有州城好!現(xiàn)在就是給個京城,他也不想去的。 三個徒弟也不太敢說話,看師傅的樣子,這一趟也不是什么好事。小徒弟摸摸笛子,沒敢吹。以往,大家累了的時候都會喊他一聲:“老幺,來一個?!彼淮档炎?,師傅也沒那么嚴厲了。 徒弟們陪著師傅嘆氣。 祝纓這里,則是沉浸在終于有了個懂行的人來主持的愉悅之中。她先不說話,一路冷眼看著師徒四人的相處,看他們有沒有多事的人,看看他們的性情。唐師傅明顯矜持一些,話不多,人也更老練,周身圍繞著一種怨氣與官員被貶到偏僻地方做官的模樣十分相似。如果他能作詩的話,必有一些極佳的詞句流傳。小徒弟活潑,也是怨氣最少的。大徒弟悶聲不吭,時常瞅瞅師傅,又低下頭,也是個萎靡不振的樣子。二徒弟身大力壯,吃得不少。 祝纓帶他們走驛站,吃飯的時候師徒四人一桌,與白直、衙役他們一處吃。祝纓這兒先擺飯,她吃完了就去看這些人。 師傅不動筷,徒弟也不敢吃飯。師傅拿筷子挾了一筷子菜,二徒弟緊接著出手如風(fēng),筷子一飛,先扒了半碗米飯下肚!師傅面前的菜,他們都不敢伸筷子,在另一邊運筷如飛。見二徒弟挾菜太多,師傅掉轉(zhuǎn)筷頭,用另一頭抽二徒弟的腦袋:“餓死鬼投胎么?” 祝纓踱過去,唐師傅忙站了起來,一桌子碗筷叮叮當(dāng)當(dāng),他們都不敢坐著了。祝纓道:“你們吃,不夠再添,干活總要吃飯的?!?/br> 二徒弟露出個笑來,看一眼師傅,又不敢笑了。唐師傅嘆氣,他收大徒弟,是因為自己無兒無女,覺得大徒弟像自己。收二徒弟,是因為發(fā)現(xiàn)自己和大徒弟有一個不足——體力不太夠,二徒弟長得壯。這長得壯的人他吃得也多??!餓著了,他就出不了力,吃飽了,又太費糧。 祝纓見自己在這兒他們也不能安心吃,就說:“再上菜?!庇种赴字蹦亲?,也讓繼續(xù)補飯菜,轉(zhuǎn)了一圈才踱走。祝纓轉(zhuǎn)回自己房里,對項樂道:“我看這幾個人有些不對,你留意打聽一下,他們?yōu)楹尾磺椴辉浮J轻嬉厶?,還是路途太遠?亦或是別有牽掛?” 項樂得令,也暗中留意師徒四人。 唐師傅雖然唉聲嘆氣,到祝纓面前又不嘆氣了,他不敢在官員面前擺譜兒。大徒弟嘆過一回之后,又便勸他:“師傅,也不用咱們自己走,這位府君不是刻薄人。我去年往福祿會館里買橘子,那里人也不錯?!闭l家應(yīng)付差事不是自己兩條腿趕路的?旁邊沒人拿鞭子抽著催著就不算最糟糕。 唐師傅看了他一眼,道:“你是做糖的,又不是種橘子的!好好州城不做,到個府里去,沒出息?!?/br> 小徒弟小聲說:“那兒要沒這個手藝,咱們過去不就是獨一份兒了么?寧做雞頭,不為牛后。” 唐師傅道:“你還會拽文呢?” 小徒弟不敢說話了。 然后就是發(fā)牢sao,二徒弟也說給官府當(dāng)差不自由。 項樂聽得分明,回來向祝纓如此這般一說,唐師傅不愿意離開州城,嫌棄南府不能施展不想應(yīng)付差事等等。 祝纓一想,可不,她要是在一個地方一個行當(dāng)里干到了頂尖,一下兒給她弄到個小地方……那她還挺想去看看自己能干出點兒啥來的。她說:“知道了。你只當(dāng)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著他,別叫他走失就行?!?/br> 項樂道:“是?!?/br> 從州城往府城的路比去福祿縣又近不少,祝纓一行人很快到了府城,她讓項樂將唐師傅等人帶去安置。府衙手里的空房還有一處,就讓他們先住著了。 接著,她又叮囑關(guān)縣令等人麥收之后做好統(tǒng)計,春耕之前到府衙里來匯報,明年再安排春耕事宜。如果在春耕之前,唐師傅他們能拿出本事來,則春耕的時候,她就得將全府的土地用途再做一個劃分,留多少種糧食能夠保證本府的口糧,又能弄出多少土地用來種甘蔗制糖——這個先不告訴他們。 她想過了,凡事,就怕攤子大,只要攤子大管理得當(dāng),成本就會顯著降低、效率也會大幅提高。遇到天災(zāi)人禍,也是大戶更能撐下去,這個道理從賣橘子、修路、挖渠等等一系列的事情中都可以印證。 與此同時,她也要再從南平、河?xùn)|兩縣的土財主手里再摳出一批隱田隱戶出來! 關(guān)、莫二人以前就是聽她招呼的,郭、王二人則是以前被魯刺史“安排”過,對她話適應(yīng)良好,皆無異議。 繼而處理一下她離開之后的府衙事務(wù),并無大事。她離開的時候已經(jīng)是臘月下半月了,回來都快過年了,李司法那里地痞流氓已抓完了一波了,王司功那兒,官吏等今天的考語都寫好了,就等她過目。 祝纓先看李司法的卷宗,該打的打、該罰的罰,扣著的也有幾個,扣著在牢里他們的家人反而能過個安心年。王司功寫的考語也都差不多,一般而言,表現(xiàn)得頂尖的與極差的都是少數(shù),大部分人都是混個中等、中下。小吳、祁泰、彭司士等處是對賬封賬,只有張司兵那兒過年也不能松懈,大門該看還是得看。 祝纓又核對了一番賬目,府衙今年收益尚可,比之往年盈余更多。祝纓道:“唔,不錯!”她已給了本府官吏漲了薪俸,到了過年就又給他們添置了些年貨,主要是一些熏rou之類。另再支出一筆錢來,乃是慰問鰥寡孤獨老弱病殘的支出,將安置制糖師傅的錢糧也算到這一筆內(nèi)。 牛金見了,心道:大人果然如傳說中的一般厚待下人。 …… 胡師姐押著從州城采購來的東西到了后衙,花姐等人又開始清點。年底辦貨都會貴一點,祝纓倒是越來越不在乎了,她更在意自己親自逛街砍價這件事。且有些貨物還是得新的更好。 祝纓一邊幫花姐點貨,一邊說:“她們過年回家,咱們家里還忙得過來么?” 花姐道:“使得。她們幾個做好了飯菜再走,要吃的時候咱們熱一熱就得。天兒冷,放兩天也壞不了。以往咱們過年不也是這么過的么?等吃完了,她們又回來了。三娘幾個又都要回家過年,吃飯的人也少了些。就這幾天,衣裳也不用洗,就掃個地、燒個水的,我同杜大姐也干得了?!?/br> 祝纓道:“行,我也能做飯?!?/br> 胡師姐在一旁想“當(dāng)官兒的就是比商人有錢?!薄按笕苏媸莻€大方的人。”“我今年也留下來吧,也沒個別處去,叫師妹給項家大娘子捎份兒謝禮?!薄拔乙材軒椭?,害!大人這兒柴也不用自家人劈?!?/br> 云里霧里想了半天,猛然聽到祝纓一句“我也能做飯”,將個八風(fēng)不動的胡師姐嚇得跳了一下。 祝纓警覺了起來,問道:“怎么了?有賊嗎?!”張仙姑忙把細軟往箱子里一塞,蓋子一蓋! 胡師姐啞然。 花姐沒來得及反應(yīng),顯得十分沉著,她聽到了胡師姐的解釋:“看到個蟲子?!?/br> 張仙姑放心了:“哎喲,嚇死我了!哎,又得重來了。小丫頭要回家了,我還怪舍不得的!” 蘇喆得回去山寨過年,然后在山上呆一兩個月再回來,這是祝纓給她安排的。每年兩次,也不固定是哪個日期,但她總得回山上住一兩個月,不能與山寨的人太生疏。 她們給她收拾了好些東西,讓她帶到山上去。 胡師姐心道:那知府大人能少做好幾個人的飯了。哎喲,我怎么想讓大人做飯了?都是大人剛才亂說,我才會亂想的。 祝纓從州城捎回些寶石,都讓花姐和張仙姑給攢起來。為官這些年,她稱得上清廉,也往京城孝敬了不少,因她會經(jīng)營自家也有了一筆不算少的財富。她又從府城帶回了兩大壇酒來,這酒與祝大平日喜歡喝的酒味道相仿,比他常喝的又好不少。 祝大口上說:“我還是喝那街頭鋪子里的好!這個你們自己喝吧?!背燥埖臅r候又讓石頭去給他打一壺過來喝。 祝纓不與他計較,換了衣服去看那制糖師徒四人。 …… 師徒四人被安排在一處房子里,離府衙很近,從后面花園出去,走幾步就得。這里家具齊全,是師徒四人從未住過的整齊宅子。 項樂將人放下之后,又從小吳那里取了鑰匙給他們,對唐師傅說:“柴米油鹽一會兒送來,你們先看看,還缺什么不?” 唐師傅道:“都差不多了?!彼膊粏栆屗墒裁?,也不問什么時候開工,都快過年了,還能怎么樣? 項樂道:“那好,這是鑰匙。先別到處走,一會兒他們送東西過來?!?/br> 過了一會兒,陸續(xù)有人送來柴米,又有人送了些菜蔬、rou食。二徒弟見到半片豬,喜道:“師傅,有rou吃哎!” 唐師傅道:“要過年了哎!人生地不熟的……”住得是不賴,吃得也不錯,不似官府以往派差那樣呼來呵去又有小吏從中克扣抽成。越是這樣,他越惴惴,心里也越發(fā)委屈。這是要干什么呢? 大徒弟自動指揮著師弟們安放行李、收拾廚房、挑水做飯…… 正忙碌著,項樂又回來了,將門一推:“大人來了?!?/br> 師徒四人趕緊到前陣等候,祝纓轉(zhuǎn)了一圈,道:“不錯。我把家什也給你帶來了。” 師徒四人驚訝地看著她,剛到就要他們干活,這也太……正常。官府不就是這樣的么?哪怕要過年了,他們過年可不是讓你偷懶啊。 一套家什不占太多的地方,剛剛把個院子占了一半,接著是兩車甘蔗,然后是一車柴炭。祝纓問道:“你看看,還缺什么不?” 唐師傅積五十余年的人生,也沒見過這樣的官員。你說他苛刻吧,給車坐、給飽飯吃、給大屋子住,什么都好。說他寬慈吧,到地兒就讓干活,這……這…… 唐師傅說:“大人是要在這兒制糖?還是有個作坊地兒方便。” “哦,那行,明天就去流人營。” ?。。×魅藸I是個什么地方唐師傅是知道的,為什么要讓他去啊??。。?/br> 項樂忍著笑,看著這個拿喬的老頭兒,說:“流人營才有一個廢棄不用的糖坊,這城里的只有一個有主兒的,誰去搶個給你?” 祝纓道:“不是要你開糖坊,來,先把攤兒支起來!”她帶了些白直,又讓大徒弟等人幫忙,先把架子搭起來。她要先看看唐師傅的手藝。 唐師傅到了地方,才喝了口熱水就要干活,他更委屈了,這大人怎么跟路上不一樣呢? 祝纓是故意的,她知道了師傅的不樂意,人就是因為到你這兒不高興,你怎么哄都不得勁兒。不如現(xiàn)在就開工,邊干邊聊天,看看他的真本事也看看他有什么具體的要求。反正,錢,最后她是會給的,只要給她把活干完,想回州城也行?;钊绻刹缓茫撬土碛姓f法了。她摸出個本子,開始記錄。 唐師傅更驚訝了,祝纓這樣的作派給他也弄不會了,他沒見過有知府這樣的“大官”親自過來干這個的。驚訝過后,他又不吭氣了,看著大徒弟什么支攤子。制糖的家什并不復(fù)雜,一個榨取柘汁,然后就是處理柘汁,難在第二步。 唐師傅他慢吞吞地說:“大人要什么樣的糖?” “你會做什么?有糖霜自然是最好!”她自己做總是做不成,府城、縣城的小作坊,弄出來的都是紅糖之類。 “都會一些?!碧茙煾嫡f。 “那行,各樣都來一點兒?!?/br> 唐師傅有點賭氣地開始干活。祝纓也飛快地記著他的步驟,榨取柘汁是一樣的。然后是過濾。 甘蔗足夠,唐師傅就讓徒弟們將柘汁分成幾份。打算一次將不同的糖都做出來些,看祝纓要什么樣的。先支一口大鍋,慢慢地熬…… 唐師傅也不多吭氣,只管動手,間或指揮著徒弟們,又讓徒弟們燒火,大徒弟與他一同攪拌。祝纓要讓白直們干,唐師傅道:“不用,他們不懂火候?!?/br> 天漸漸地暗了下來,糖還沒有做成,但是漸漸的已經(jīng)有了粘稠的模樣。二徒弟扛來一個扁平的木框子,有點像壓豆腐的框子,只是上面有許多小格子。 祝纓當(dāng)即拍板:“你們有什么忌口嗎?要是沒有,就跟著衙門灶上一塊兒吃。有也沒關(guān)系,跟廚房說一聲就得。甭浪費功夫自己燒飯了,你們就干這個!” 項樂小聲道:“那我也不回家了,過年也在這兒幫忙?!彼幸粋€念頭,只要是祝纓想干的事,一定是好事,那他就得幫幫場子。 祝纓道:“你瞎摻和什么?他們著急回家呢,早點干完早點兒回去,你何必耽誤回家探親?” 二徒弟嘴上沒把門兒的:“大人許我們回去?師傅,這可太好了……” 師傅只恨手上沒個筷子再抽他!忙說:“稟大人,小人聽令來,不敢逃走,會盡力辦差的。大人只管派下個數(shù)目來!小人一定限期干完。” 祝纓道:“我不用你做多少,只要你將糖霜做得再潔凈些。” 唐師傅愕然。 祝纓道:“要潔白的糖霜,對了,我還見過大塊兒的,你會么?” “也會一點兒,不過不一定能成?!?/br> “那就試制!” 唐師傅小心地說:“恐怕要費許多甘蔗和柴火,也未必能成。要做現(xiàn)在的工藝,倒是能夠的。” 祝纓道:“沒事兒!你做多少,就在這兒住多久,這屋子現(xiàn)在就是你的。什么時候做得我滿意了,我再與你二十貫錢,將你的名字從簿子上除去,你要州城也由你,如何?” 唐師傅道:“大人此言當(dāng)真?” “先把我要的做出來!” 唐師傅來神了:“好!”他主意轉(zhuǎn)得飛快,他們這些匠人比較難的是應(yīng)付官府的徭役和力役等。這頭你正過著日子,那頭將人拖走干活去了,什么都被打斷了,反復(fù)來這么幾次,就什么都干不成了。他的特長是制糖,糖是比較貴的,利潤頗為可觀,但是他一年里沒多少日子是為自己干活的,有時候就是在自己的作坊里用自己的東西干朝廷的活兒。 朝廷規(guī)定一年里只征發(fā)二十天或者三十天,再征發(fā)就要給匠人錢,實際執(zhí)行的時候都是胡扯,狠的一個月就能征二十天。管飯就不錯了,有時還得自己帶飯。如果能夠不在名簿上,他的日子必比現(xiàn)在好許多。再有額外的賞錢,家什也都能再換一套了! 祝纓也知道朝廷征發(fā)是一筆爛賬,越到最后這筆賬就越爛??v使是普通的百姓,征發(fā)也多是超額的。普通百姓也不懂這些個,一年到頭就忙個沒完,所以逃戶也越來越多。如果朝廷、官府手里能松一點兒,世上的隱戶也能少一點。 祝纓問:“今晚看著不能弄成了?” 唐師傅道:“連夜也能弄出一些來,就是點燈熬油的?!彼f著,將一部分糖漿放到那個“豆腐框子”里,等它凝固。又將一部分放到一只大桶里。 “那就先不用了,明天再說。對了,明天樣品做出來之后,過年先放幾天假,歇一歇。人日過后再動手。明天你先別動,我還來看你怎么弄?!?/br> 唐師傅答應(yīng)了。 祝纓帶著項樂一同回去,路上,項樂道:“這老貨,倒會拿喬?!?/br> “有本事的人都這樣,再者,心里怕也委屈。他有這樣的手藝,也確該過得好些。對了,明天過后他們休息,你們也該回家過年啦。東西都收拾好,別丟三拉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