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節(jié)
祝纓很自然地就將這哥兒倆也給推了個從九品,文書都發(fā)到了吏部了,壓根沒告訴政事堂這件雞毛蒜皮。 政事堂里假埋怨她的時候,她已到了福祿縣與阿蘇縣交界的地方,在阿姐家做客了。 迎接刺史比迎接縣令要隆重得多,趙灃親自下令整理客房,準備迎接祝纓。他與妻子親自迎出了三十里,等著祝纓到來。 趙灃心中激動之情實難言喻,十年功夫,縣令變刺史了!自家算得上是與刺史大人“相識與微時”,這樣的一份人情是后來者很難達成的。 他快步上前,一揖到地:“恭迎刺史大人?!?/br> 祝纓跳下馬來:“姐夫請起?!?/br> 一聲“姐夫”讓趙灃心里舒服極了,他忙說:“不敢。” 祝纓笑道:“你被阿姐休了?” 趙灃微愕,哭笑不得:“大人哪里話?” 祝纓又看向趙娘子:“阿姐,好些日子沒見啦?!?/br> 她對他們一如往昔,仿佛還是在福祿縣做縣令時一般。趙娘子自她任南府之后與她見面就少了,一看祝纓不擺架子,她也高興:“阿弟更加威風氣派啦!” 兩人寒暄幾句,趙娘子道:“家里都收拾好了,外頭冷,回去聊吧?!?/br> “好?!?/br> 一行人多半騎馬,趙灃將自己的田莊道路修得不錯,半天功夫就到了。路上,祝纓看了看周圍的宿麥長勢,又問趙灃情況如何。 趙灃道:“添了一樣糧食,又不需另開地來種它,自然是好極。他們旁的人又有些眼饞甘蔗。我就說,橘子還不夠種的嗎?不過糖的利確實重??!” 祝纓道:“滿眼都是菜,筷子也只有一雙不是?先把眼前吃進肚里才是正經(jīng)?!?/br> 趙娘子道:“我也這般說,小妹他們山上種完糧食再種茶,也沒再多的地方種再多的橘樹了。阿弟可也有些日子沒到寨子里看看了,包你大吃一驚!我才從阿嫂那里回來,可與以前大不同了!” 三人山南海北地聊著,既說到了山上,祝纓對趙娘子道:“我正要進山去。” 趙娘子大喜:“你可算又去啦,聽說之前總經(jīng)利基家的地方,又與花帕做鄰居。那里的集市一開,我這里集市人就少了一些了。” 祝纓道:“我這不是來了么?阿姐猜猜,我這回進山是為的什么?” 趙娘子道:“什么?不會是在也要常往咱們家去吧?” 祝纓笑著搖搖頭:“是一件現(xiàn)在就能看得見的好事兒?!?/br> “那是什么?” “老大的告身下來了,今后三年,他就是梧州長史了。我這次來就是為了宣告這件事,再領(lǐng)他到梧州居住。三年之后,輪到別家,他身上依舊有官階?!?/br> 趙娘子更是高興:“那可真是太好啦!那么大一個人,總窩在家里像什么話?我說他,別總悶著。他就背上弓往林子里打獵。阿嫂同小妹都擔心他,怕他在林子里出事,又要派人跟著他,他就跟人躲貓貓……” 趙娘子話匣子一打開,就沒別人什么事兒了,趙灃對祝纓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祝纓一笑,趙灃只好由著妻子同祝纓繼續(xù)拉近感情。她依舊是那么的有活力,一氣說到了莊園里。 趙灃此時才說:“你讓大人先歇一下,咱們備下晚宴,一會兒你有多少話都坐下來再說。” “行!”趙娘子說。又風風火火地安排祝纓入住。 祝纓等人住進了之前的客房,這里灑掃一新,一應擺設(shè)、帳幔之類比之前住的時候更好了,鋪蓋也都換了全新的。祝煉跟在祝纓身后,趙灃夫婦起初沒在意,等到祝纓安排祝煉住她旁邊的屋子,趙娘子才問:“這個……就是她們說的錘子了吧?” 祝纓笑道:“他現(xiàn)在叫祝煉,是我的學生,以前的事兒就先別提了?!?/br> 祝煉有點緊張,這位是蘇喆的長輩,也是阿蘇家的人,他據(jù)說是利基族的,兩族有仇。 哪知趙娘子與蘇鳴鸞一樣,并不曾對他翻臉,反而說:“原來是他!能留在阿弟身邊,看來是不錯的。阿弟可要看好他,別再叫個什么鬼東西給拐走了?!?/br> 祝纓道:“那個呀?是他舅舅來接的人?!?/br> “養(yǎng)了幾年,頭也不回!哼!那不是山里人的做法!我們阿蘇家的人就不是!” 祝纓含笑聽著趙娘子抱怨,又看趙娘子派了兩人給祝煉聽招呼:“帶上他們,到了寨子里別跟你老師走散了。” 祝纓讓祝煉謝了趙娘子,人也留下了,都放到祝煉的房里。祝煉有點別扭,他并不曾用過什么小廝,祝纓則是將這二人當做了祝煉的保鏢。既然是人,就難免有眼有耳,說話小心些就是了。 很快,宴席也準備好了,趙灃夫婦又請了周圍幾個陪客,場面也很熱鬧。 祝纓對趙娘子道:“阿姐是知道了好消息,才準備得這么熱鬧嗎?” 趙娘子道:“阿弟不是才告訴我的嗎?老大的事情?!?/br> 祝纓道:“我是說你自家的事?!?/br> 趙娘子想了一下,沒想到是什么,趙灃卻突然說:“難道是大郎?” 祝纓點頭道:“我安排他今年考試,過了就能放出來做官?!?/br> 趙灃和趙娘子喜從天降。趙蘇離家上學有幾年了,也沒見讀出個什么名堂來。福祿縣也沒幾個能做官的,頭一個是顧同,趙蘇比顧同還早投效,趙蘇至今沒個好消息他們也急,又不知道怎么提一下才好。 趙娘子道:“做不做官的,好歹回來見上一面,他都三十了,還沒娶親呢!我可真怕他在外頭鬼混。” 祝纓道:“這有什么好怕的?他是個心里有數(shù)的人。” 晚宴更加熱鬧了,換了三次席面才告結(jié)束。趙灃夫婦仍是不放心,兩人又跟到了祝纓的住處。祝纓會意,請他們進房里坐,告訴他們:“去年我上京的時候同他談過了,今年先考試,考過了一切都好,考不過我再為他安排。” 趙灃夫婦終于放心,趙娘子道:“一切就都交給阿弟啦了!” 祝纓道:“一旦授官,會有假期回來探親,到時候就能見著了?!?/br> 趙娘子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哎,阿弟,你快休息吧,明天我送你上山去!” ……—— 趙娘子說話算數(shù),第二天親自將祝纓送到山上去。她們一路走得急,趙娘子帶了不少人,人人執(zhí)刀,看著十分警覺。 祝纓問道:“這是怎么了?難道有山賊不成?”即便是她在福祿縣,與阿蘇家關(guān)系還沒那么好的時候,路上也沒這么緊張的。 胡師姐聽這一聲,悄悄地將手伸到了刀柄上。 趙娘子道:“誰個怕山賊來?還不是索寧家的那個鬼!” 祝纓問道:“他?怎么了?” “哼!他說,小妹誘拐他寨子里的人,要小妹將人交還給他!呸!他說是就是了么?憑什么?他又沒證據(jù)!有本事他找塔郎家要???不給,就是不給!” 祝纓了然,比起什么喜金、山雀之流,索寧家與阿蘇家都是奇霞族,語言相通、風俗相近,連地方都是連著的。別家跑,索寧家就更應該跑了??蹿w娘子這個樣子,雙方是交過手了的。山下三縣倒是沒聽過索寧sao擾的回報,多半這矛盾還是集中在山里。 祝纓也留了一個心眼兒,索寧家在山中稍深一點的地方,而自己現(xiàn)在是從福祿縣的方向進阿蘇縣。也不排除這個索寧家與阿蘇家的沖突在另一邊,并不曾涉及到這里,今天這番作派是阿蘇家要在她面前小告一狀。 一行人直到阿蘇家大寨,都不曾遇到過什么索寧家的人。 到了寨子里,看一眼才明白趙娘子說的變化是什么意思。 寨子的圍墻往外擴了一圈,新砌的石墻,門也整修過了,與她的別業(yè)有點像。蘇鳴鸞帶著女兒迎了出來,見面就拜義父。祝纓下馬將她扶起,道:“又見面啦,我?guī)Ш孟砹?。?/br> 蘇鳴鸞笑道:“是。” 她們一路到大屋去,沿途的房子也比之前變了一些,除了修補殘破、新建大房子之外,裝飾也比之前豐富了。房前屋后的東西看著也多了一點??绰愤吶说囊轮灿懈嗟男乱拢橆a上也豐腴了。 到了大屋,阿蘇夫人與蘇飛虎也在,祝纓先叫阿嫂,又說:“老大的告身下來了!” 阿蘇夫人一推蘇飛虎:“快謝謝你義父?!?/br> 祝纓看蘇飛虎,一部胡子遮口,背稍稍駝了一點,人仍然健壯,她扶起蘇飛虎,道:“天下大著呢!”又讓蘇鳴鸞準備個香案,她好宣讀一下這個任命。 蘇飛虎的職務是長史,比山雀岳父弟弟林淼的那個司馬要略高一些,在這上面稍壓山雀家一頭,阿蘇家都比較高興。 蘇飛虎接了告身,外面一陣歡呼,這邊酒宴也擺了出來,趙娘子與阿蘇夫人兩人交換著眼色,都是一種放心的高興。趙娘子喜歡侄女當家,但也關(guān)心侄兒,如今侄子也有個好處了,總算可以放心了。 宴會上不談“正事”,阿蘇夫人與蘇鳴鸞的三哥等人都說著阿蘇縣這幾年的變化,生活是越來越好了之類。絕口不提期間亦有人反對,不過都被蘇鳴鸞給收拾了。只恨血祭已經(jīng)取消了,不然拿去祭天真是個不錯的理由,現(xiàn)在只好另外找理由安排。 祝纓留意看著四下的人,尤其是男子,看他們身上有沒有很明顯的外傷??戳艘魂?,讓她找到了兩個人。兩人都坐得比較遠,模樣不太真切。祝纓暗中記下了,仍是陪著阿蘇夫人他們說話。 又問樹兄哪里去了,蘇鳴鸞說派他往外面小寨辦事,現(xiàn)在還沒回來。 阿蘇夫人又問祝煉,繼而給了祝煉一盒金珠做見面禮。祝煉看看祝纓,祝纓道:“阿婆給你的,你就收下?!?/br> 祝煉接了過來:“謝阿婆。” 阿蘇夫人道:“真是個好孩子。” 一旁蘇喆悄悄翻了個小白眼,扭過臉去同她小表姐說話:“那以后咱們就都在山下啦!”這小表姐是蘇飛虎的小女兒,比蘇喆大一個月,兩人年紀相仿。這孩子打小過得比蘇喆順利得多,有點兒憨,蘇喆喜歡同她玩。 大人們看著孩子和睦,心中頗為安慰。 到得宴散,祝纓回房休息,胡師姐堅持親自擔任守衛(wèi)的任務。才將鋪蓋取來,便聽到腳步聲,胡師姐抽身到了門旁,一看卻是蘇飛虎。 胡師姐頗為躊躇。蘇飛虎會熟練地講奇霞、花帕兩種語言,對利基話也能簡單地對話,獨對山下的方言知之甚少,官話更是不會的。胡師姐會方言和一點官話,不熟山中語言。 兩人無法溝通。 胡師姐只好回頭叫了一聲:“大人。” 祝纓已經(jīng)走了過來了:“怎么了?大郎?來,進來坐下說?!?/br> 蘇飛虎給自己打了打氣,說:“義父,我聽說這個官兒是不管事的,既然不管事,是不是住在哪里都差不多?” 祝纓給他倒了杯茶,往桌上一放,兩人都坐下了,她說:“不想跟我走?” 蘇飛虎道:“我知道你們擔心什么,阿爸擔心寨子,小妹擔心我在這里與她爭,阿媽擔心我,義父受了阿爸阿媽的囑咐要帶我走。我不同小妹爭,但是眼下寨子里有事,我走不開。小妹干的事對寨子有好處,別人就要不好,索寧家一直找麻煩。我沒有管寨子的本事,還有一把力氣可以出。我也是阿爸的孩子,我得守護這個寨子?!?/br> 祝纓道:“索寧家?他們怎么了?你慢慢說。” 蘇飛虎道:“還是之前……” 情況與趙娘子說得差不多。路果、喜金等人鬧到祝纓面前,是因為他們已受了朝廷敕封。索寧家沒有敕封,祝纓召集縣令開會的時候當然沒有他,但是損失卻是實實在在的。索寧洞主也是個爽快人,直接跟阿蘇家干上了。 索寧洞主親自帶隊巡邏著兩家的邊界,捉拿逃奴以及跑到阿蘇家的普通族人。山中各族的邊界又沒有那么的嚴格,不時“誤傷”阿蘇家的人。索寧家不像五縣,五縣都接受了祝纓“不以人為祭品”的條件,他抓著了人還時不時放個血祭個天。 阿蘇縣并不想跟他們打,種地賺錢都來不及了,誰想理他們吶?! 阿蘇縣的茶餅做得多了,質(zhì)量也有了一些提升,不能說上佳,銷路也比以前好。糧食又產(chǎn)得多了,再有一些其他的貿(mào)易。蘇鳴鸞于種茶之余,因著姑父的關(guān)系又引進了一些橘子樹,連這買賣也涉足了一些。只恨開出來的地太少,只能少種一點,和姑父串通也充做“福橘”。 她這里的山更多、更高,不像福祿縣,縣里也有山,但都不太高,縣城周圍還是一片平地。高山,就意味著有比較陰涼的山洞,更易儲存一些物資。 蘇飛虎也得承認,妹子確實能干。但是要干事就得要人,阿蘇縣的人不大夠用的,一面解了部分聽話奴隸的枷,讓他們仿著山下奴婢佃戶的樣子干活,分少許收貨給他們,干得好了給予少量的獎勵。一面就是四處薅人。 親舅家的不太好意思,悄悄地、少量地收一點,對外人就不客氣了。 祝纓仔細地問蘇飛虎:“奴隸的枷卸了,有人跑嗎?小妹是怎么做的?”等等。 蘇飛虎知道得不也不太多,只知道人是經(jīng)過挑選的,也確實沒跑幾個人。 蘇飛虎道:“我想留下來,幫寨子里過這一關(guān)。小妹說,義父不愿意開戰(zhàn),那就我們來!” 祝纓道:“我還要去別業(yè),這個事先不急。容我想一想。” “義父?!?/br> 祝纓道:“莫急,一急就看不清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