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節(jié)
對面就把門打開,岳桓道:“上稟叔父,我?guī)Э腿藖砹??!?/br> 門開了一條縫兒,里面的人認得岳桓,問道:“不知是哪位客人?” “告訴叔父,鳳凰來了?!痹阑感χf還回頭看了祝纓一眼。里面那人順著看了一眼,說:“哎呦,還真是!稍等,小人這就去!” 祝纓有點詫異,岳桓卻一副很自然的樣子。登劉松年門的人里,祝纓是個異類,既非名士,又非經(jīng)學出身,文采也差強人意,還不是什么世家公子,跟捧錢進門求一紙文字的富人也不一樣,但她能進去劉府。后因梧州之名,岳桓等小輩不免戲言,哪知劉松年默認了這個說法。 他們又在外面略等了一下,里面就來人說:“請進?!?/br> 兩個人打著燈籠引路,又有仆人撐傘,將他們引到一處水榭。這里門窗緊閉,敲開了門,眾人進去,才發(fā)現(xiàn)門對面的一扇窗戶還開著。 窗子不遠一個大砂鍋、一個小爐子,旁邊桌上一壺酒,劉松年盯著砂鍋。砂鍋里散發(fā)出一股燉rou的香味兒,劉松年捻了捻手指:“來了?坐?!?/br> 祝纓和岳桓一左一右在他旁邊坐下,祝纓左顧右盼:“哎,就一雙筷子啊?” “我吃,你們看?!眲⑺赡暾f。 祝纓道:“行,比咱們倆看您喝茶跟雪相面強?!边€以為他會擺個宴席什么的,不過燉rou更好。 劉松年看了她一眼:“油頭粉面的?!?/br> 祝纓道:“油嗎?那今晚回去得洗頭了,我就說不舒服?!?/br> 岳桓忍不住噗哧一聲,劉松年看他一眼,岳桓趕緊低頭。劉松年掃一眼他們的隨從,看到了幾個著士子青衫的,沒問,多看了祝煉一眼:“又帶他來了?” “嗯,我看他肯用功,收做學生。”祝纓對祝煉招招手。 祝煉上前對劉松年一個長揖,劉松年道:“有教無類,你倒是不錯。那幾個是誰?” “州學生,就要超齡了。梧州偏僻匱乏,貢士且還不行,帶他們幾個來見見世面,回去好激勵一下?!?/br> 劉松年“嗯”了一聲,天下學子們激動、崇拜的眼神他見得多了,偏僻地方來的,他就多一點耐心,說:“別只顧著學書本?!?/br> 趙振等人聲都顫了,話也不太會說了,只會說:“是……是、是、是……額是。”他們四個又不是齊聲,而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大雜燴。 劉松年耐心地等他們結(jié)巴完,讓仆人帶他們?nèi)コ燥垼骸拔覀冊谶@里說話。” 眾人老老實實地揖禮而退,劉松年也十足的宗師風范預備等著他們離開再……突然發(fā)現(xiàn)這些人的眼神有點兒怪。他猛地一回頭,只見祝纓正將他準備的粗布巾疊一疊,包著鍋鈕掀開鍋蓋。 劉松年不動聲色,拿起了筷子,又掃了仆人一眼。眾人飛快地跑掉了。 “不如那個叫趙蘇的小子。”劉松年語氣中肯地評價,筷子狠狠地落下! “鏘!”打鍋蓋上了。 祝纓吸吸鼻子:“味兒不錯,燉好了?!?/br> 劉松年惡狠狠地說:“那也沒你的筷子……你干嘛?” 祝纓抽出了腰間的佩刀,鄭侯前后給了她三把刀,長的比半個人身長,短的能帶進宮里不算刺王殺駕,現(xiàn)在用的是一尺長的這一把。連骨帶rou戳起一大塊來,放到盤子里,一邊削著煮得酥爛的貼骨rou,一邊說:“哎,這就吃上了?!?/br> 岳桓看得有趣,一般也沒人這么對劉松年,劉松年這樣也不算是在生氣,相反:“叔父,樂在其中啊?!?/br> 劉松年大怒:“都給我滾?!?/br> 滾是不可能滾的,岳桓也跟祝纓一樣,將暖好的酒給劉松年斟了一杯,再把杯子恭恭敬敬送到劉松年的手里。 劉松年一手筷子一手酒,問道:“有事?” 祝纓又戳起一大塊rou:“真不給吃?。俊?/br> 仆人識機,又去取了杯盞來,又拿了一壇酒,再添上些烤餅之類。 劉松年道:“不給他喝酒!” 祝纓道:“哎,我?guī)Я撕脰|西?!绷硪恢皇謴膽牙锩艘粋€小盒子出來。 “是什么?” “山里上等的赤芝,一旦采下來就就要交給頭人,今年精選了兩枝進到宮里了。您就只有這些了?!鼻疤焖投Y的時候沒給放到禮單上,今天她自己帶了過來。 岳桓在一旁吃rou喝酒,有種偷嘴的快樂。劉松年看了一眼,說:“我要這個干嘛?得給那些個好這一口的?!?/br> “有?!弊@t說。 劉松年又哼了一聲,祝纓將rou切成大塊,說:“還是這樣香。”將刀在一張餅上抹了抹,再用布巾將刀擦干凈,往餅里卷了幾塊rou,不客氣地吃了起來。吃到一半,自覺地盛了碗湯,就著吃。 她吃飯一向快,飯量比劉松年一個老頭子還要大一點,劉松年拿起勺子也盛湯:“你來就是搶吃的嗎?” 岳桓仍然不緊不慢地吃。 砂鍋那么大,夠吃的。 三人、主要是兩人,搶著吃了半鍋的rou,進食的速度才慢了下來。雪漸漸大了起來,在窗外撲撲簌簌的,小爐子發(fā)出噼啪的聲響,砂鍋里咕嘟翻滾著濃湯。 劉松年道:“你干嘛來了?” “上京啊,等各部挑我毛病?!?/br> 劉松年哂笑一聲:“誰挑你毛病,不怕被你打一頓?” “那不能夠,我多和氣呀?!?/br> 岳桓等他們說了半天的廢話,沒一點兒提到正事,心道:千里迢迢,又來見叔父,竟是什么正事都不提的么?難道是因為顧忌我?那叔父為何不趕我走? 祝纓今天就是來蹭飯的,吃飯就是正事。 劉松年抿了口酒:“那就好好與他們打交道,別理別人。一個一個,猴兒一樣,坐不住!自己做猴兒,就別怪別人將他們當成猴兒,沐猴而冠,哼!” 祝纓道:“猴兒沒我躥得高?!?/br> 劉松年一口酒噴了出來:“你別害猴兒。” “行?!弊@t敏捷地拿鍋蓋擋住鍋,笑瞇瞇地說,“梧州山里的猴兒,我都養(yǎng)挺好的,猴兒不動我的莊稼,我也不難為猴兒。您不知道吧?山里可涼快了,避暑好去處。大夏天的,夜里還要蓋嚴了被子?!?/br> “我怎么不知道?我游歷登山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劉松年拿開鍋蓋,往砂鍋里又放了一把切成條的豆皮說,“我去過的地方多了,這個就是那一年,寒雨連江,我困在一條船上,長夜無趣,船家燉rou請我?!?/br> “冷天吃口熱乎的,那是不錯。” 兩人吃完了一整鍋,終于都滿足了。 雪已經(jīng)很大了,劉松年道:“今天就住下了吧,明早跟我走?!?/br> 祝纓道:“衣服沒帶呢?!?/br> 劉松年打量一下她,說:“不就朱衣么?我還有件舊的。” 祝纓道:“那行?!?/br> 當晚她就住在了劉松年家,劉松年家的客房清雅又不寒酸,院內(nèi)一株古松,一看就值錢。祝纓倒頭就睡,第二天一大早起身,雪還沒有停,她也沒有油衣之類,都是用的劉府的。 趙振等人一夜興奮沒睡好,第二天早上爬起來還有點想往劉松年身邊湊。劉府忙著早朝,也沒功夫理他們,四人摸摸鼻子,又請示祝纓。祝纓道:“你們帶阿煉回家。小吳,帶他們?nèi)颖O(jiān)那里,給張生他們帶個信兒,放假了我請他們吃飯。” “是。” ………… 雪變小了一些,祝纓搭了劉松年的便車,不用騎馬淋雪,一同往皇城而去。劉松年家離皇城不遠,須臾便至。一進宮門就得除去一應防雪之物,一些年老德劭的大臣得到小宦官代為撐傘的待遇。祝纓往后退了一步,讓劉松年頭上罩著柄大黃桐油傘到前面排隊去了。 因下雪,寒暄的人也不多,大家都想早點進去。今天這一場,大家都有資格進殿,進殿就不用淋雪了!其中竟有腳底打滑,在宮里跌得滿身雪的大臣。這些人在外面都是人見人敬的角色,狼狽的時候卻是與常人無異。 很快,一行人進到了殿中等皇帝,間或有寒暄拉近關(guān)系的。祝纓拍掉身上的雪,陳萌就過來跟她說話,低聲問:“如何?” 祝纓道:“沒挨打就算過關(guān)了吧?!?/br> “大郎,這位是……哎喲,祝三郎?!?/br> “賈公?!弊@t對來人拱手。這一位是陳巒提拔過的半個學生,乃是經(jīng)陳巒介紹給祝纓認識的。 賈刺史一面說著“少年英才”,一面打量祝纓:“還是這么精神!” 今天等待的時間略長一點,上朝之后主要是各部奏報。祝纓她們聽著,到上面說散了,她們再出來。祝纓還是打算先去一下四夷館,看看小孩兒有沒有玩雪,怕他們著涼。才出大殿,就聽一個人說:“祝刺史?” 祝纓看著一個面生的老頭兒,問道:“您是?” “老夫蔡厚?!?/br> “原來是侍郎。”祝纓口氣變得涼了一點,目光定定地放在他的身上。 蔡侍郎倒還穩(wěn)得住,問道:“子璋可否一談?” 祝纓面色緩了一緩,點了點頭。 “那到舍下去?” 祝纓看了一眼殿中,問道:“您不用留下來么?大雪,恐怕有災,工部應該會忙。” 蔡厚道:“無妨,這已是第三場雪了,早有準備。” “請?!?/br> 兩人并肩往外走,路上也不交談,出了皇城,蔡厚也有馬車,又邀祝纓乘車。祝纓也不客氣,踩著腳踏上了他的車。蔡厚的車里也有暖爐,兩人坐下,簾子放下來,里面的光線變得昏暗。 蔡厚道:“子璋少年英雄,令人好生羨慕,我在子璋這個年紀,尚是一身慘綠。前天與鄭侯提起子璋,他也說,像子璋這樣的人物,他也是少見的。” 祝纓道:“您過獎了。” “哪里,哪里,都是實話喲!不是人人都能像子璋這么能干的,他們吶,差得遠了?!?/br> 祝纓道:“您在陛下身邊,幾十年來見過多少驚才絕艷的人物,我又算得上什么呢?我只盼人少挑我點兒錯,就好了?!?/br> “子璋何出此言?” 祝纓道:“您真不知道?” 蔡厚認真地說:“子璋,咱們將話講明白,千萬不要有什么誤會才好?!?/br> 祝纓道:“好。我也不愿與侍郎有什么誤會。” 蔡侍郎家也不太遠,很快,蔡府到了。 蔡侍郎道:“請?!?/br> “您請?!?/br> 兩人進了蔡府,到了堂上坐下,蔡府仆人穿梭,奉上熱的巾帕,又上腳爐之類。再奉茶,又上點心。蔡府的茶點也一桌一桌的,不但有甜食糕點,還有rou食葷菜,都冒著熱氣。 兩人略動了幾筷子,才慢慢說到正題。蔡厚說:“子璋離京城久了,乍一回來過冬,可還習慣?” “還好。南方冬天是濕冷。” 兩人由冬天說到了南方,很自然地就說到了“誤會”。 蔡厚道:“我寫信給子璋并無他意,如有冒犯,還望見諒。” 祝纓也放下筷子,對蔡厚道:“看來是我誤會了,侍郎,請令侄女來,咱們對個賬吧。把她的那個什么心腹管事也帶來,這里面必有緣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