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2節(jié)
蘇喆是個一點就通的姑娘,她自認在阿蘇縣里要讓連頭人加平民、奴婢都學會識字,那是不可能,但是辦兩三個差不多的學校,讓縣里每一代都能有識字、會算術(shù)、能夠與山外聯(lián)絡(luò)的人還是可以做到、也是必須做的。 蘇喆是劉松年當年開府時的屬官,不管是不是擺設(shè),她都是劉松年丞相府出來的人。楊靜是劉松年推薦的正經(jīng)弟子。從劉松年那兒算,一個是“故吏”一個是“門生”,合稱“門生故吏”,兩人竟勉強能算是個“平等”了。 雙方既有淵源,楊靜朝戶部要錢祝纓從來都不含糊。祝纓笑吟吟地把“孫女”領(lǐng)到楊府來,于情于理,楊靜都是愿意指點一下蘇喆的。 眼見冼敬與蘇喆兩個就要在大門前聊起來了,冼敬說:“你們聊?!?/br> 匆匆離去。 楊靜與蘇喆都送了他兩步,看他轉(zhuǎn)過巷子,才收回目光。 蘇喆笑得明媚燦爛:“先生!我知道先生忙,不過,托您給寫的書,可千萬別忘了呀!劉相公給阿翁都寫了,咱們倆可不能比他們倆當然差呀。” 楊靜啼笑皆非。 ………… 蘇喆哼著小調(diào)回到了祝纓府上。 今天收獲頗豐。 她與楊靜聊得還算投機,楊靜答應(yīng)給寫點書稿。與劉松年一樣,這樣的“大儒”并不是只管翻爛五經(jīng),他們在其他方面的造詣也是不錯的。楊靜的算術(shù)之類都很好,此外于統(tǒng)籌方面也有些本領(lǐng)。 今天在楊府遇到了冼敬,雖然不知道冼敬過去干嘛的,蘇喆覺得這事兒得跟祝纓說一聲。 祝府門外,也有一些訪客的車馬,蘇喆跳下馬,隨從牽著馬進府。蘇喆一撩袍角,快步走了進去,迎面見到祝彪。 兩人打了個招呼,祝彪道:“駱駙馬來拜訪,大人正見他呢。家里來信了,也有你家的?!?/br> 蘇喆高興地說:“是嗎?!那我先去換衣裳,等駙馬走了,你告訴我一聲,我找阿翁拿信!” “好。” 蘇喆很快換了衣服,走到廳外窗邊,隨從們對她打手勢,她偷笑兩聲,也打個手勢。里面,談話已經(jīng)到了末尾,駱晟終于說出了目的:“宮室修葺的事,還請幫忙催一催。” “工程不歸我管,這個我不好插手,你不如去尋鄭相公。要是說工程的款項,戶部絕不為難?!?/br> 駱晟自降生以來就很少要用求人,求也是求皇帝之類的人物,今天托到祝纓面上,他已經(jīng)很不好意思的,但為了自家,也只好硬著頭皮來了。 目的也很簡單,趕緊把太后的宮殿修好,請穆太后移宮,然后再整理中宮,這樣駱姳才能正式地搬到中宮,舉行典禮。成婚七載,駱姳今年十六歲了,庶子有了三個?,F(xiàn)在皇后還住在東宮舊處,皇帝倒已經(jīng)搬了。 這工程一天不完工,帝后二人就一直分居。公主府想想就覺得心煩意亂的。 以安仁公主的想法,恨不得立時就逼著有司把這移宮的事兒給辦好。駱晟怕她再惹事,只好自己出面。 事情說妥,駱晟放心地告辭。 祝纓將他送出,回頭一看,蘇喆正站在檐下笑著等呢。 蘇喆原本笑著,想要討家書,等祝纓走近了,她忽然問道:“阿翁,怎么了?是駙馬請托的事難辦么?” 祝纓道:“怎么這么問?” 蘇喆仔細打量她的臉,道:“奇怪,總覺得您表情不太對,又說不上哪里不對。” 祝纓道:“跟我來吧。” 兩人往書房走,祝纓拿出了蘇鳴鸞給蘇喆的信。蘇喆接了信,依舊覺得祝纓好像有點不對,但觀其言談舉止,又仿佛與平常無異。 直到回房拆了信,才發(fā)現(xiàn)事情可大可小——蘇鳴鸞的信里寫,別業(yè)那里,祝大去年冬天大病了一場,才好。這事兒不敢隱瞞,痊愈之后身體也不如前了。但是還活著。只是不知道下一個冬天會怎么樣。 第408章 荒謬 蘇喆擔心了半夜,想破了腦袋也完全想不出有什么破解之法。 人終有一死。 爹娘一死,當兒子的就得丁憂,哪怕是像鄭熹那樣貴為丞相的,也得老老實實回家呆著。就算今年不死,往后一年一年的,每年都像是非常危險的樣子。 蘇喆與祝大相處過不短的時間,這老頭兒雖然看起來不像是能夠生養(yǎng)出祝纓這樣的人物的樣子,但確實是祝纓的爹。 這是一個絕對不會讓她喜歡,但是又說不上厭惡的人。一想到他會死,還是有點傷感卻又不得不接受祝大已經(jīng)七十多了比皇帝都能活的事實。 蘇喆擔心的不是丁憂,而是怎么丁。是回南方還是留在京城?丁憂會在什么時候到來?這不是由人力所能決定的。 半宿沒想出來個萬全之策,蘇喆在后半夜終于沉沉睡去。臨睡前想:阿翁會怎么辦呢? 祝纓這一夜也是半宿沒睡,與蘇喆的輾轉(zhuǎn)反側(cè)不同,她忙了半夜。 信是加急給送過來的,蘇喆拿到的是蘇鳴鸞的家書,祝纓拿到的是花姐、祝青君等人寫的書信。當時匆匆一拆一讀,駱晟就來了,祝纓先把信收起,應(yīng)付完了駱晟,吃完了晚飯、練了功,又見了幾位客人,天已經(jīng)黑透了才回到書房里細細地讀信。 花姐的信里寫了祝大的情況,脈是她診的,又擔心自己醫(yī)術(shù)不夠,花重金從隔壁州的州城里請了個大夫來診治。為了防止傳出謠言,他們沒有透露祝大的身份,只托辭是梧州的一位老封翁病了。 梧州這十來年出了不少官員,大部分都是有爹的,外人也分不清是哪家的“老封翁”。 會診過后也只得出一個“上了年紀了,年輕時傷了身子”的結(jié)論,且有一位杏林高手說“能活到現(xiàn)在,已是祖上積德了”。剩下的就是熬日子。 花姐寫信給祝纓,就是讓她早做準備。丁憂肯定是要丁的,一下就是三年。好在張仙姑情況尚可,依舊能吃能睡。但花姐也不敢掉以輕心,多派了兩個年輕的姑娘陪伴她。 隨信又寫了一點別業(yè)里的其他事情,比如侯五的腿腳也不如先前了。他到祝家的時候,祝家給的許諾就是要養(yǎng)老,所以花姐與張仙姑商議,正好把侯五手里的事務(wù)移給了祝青君。侯五生活的待遇不變,另配了兩個男仆照顧起居,日常吃飯跟著府里的廚房吃,生病了府里管。 花姐在信中隱諱地寫了“在府時給他單撥一處小院居住,沒在別業(yè)里另給他房子,防務(wù)練兵,都由青君接管。青君也住在府里,我也單給了她一處屋子住”。 是以祝青君代替侯五,漸漸減少侯五對外面的影響。別業(yè)的兵,不能分裂,這是花姐的判斷。 祝纓注意到了,花姐在信中用的是“士卒”“兵”這樣的詞。 細細看完花姐的信,再看張仙姑,除了說祝大還活著,漸漸恢復之外,就是讓祝纓照顧好自己。相隔三千里,許多話張仙姑都寧可爛在心里也沒寫在信上。 祝纓又拆了祝青君的信,這封信前半截像家書、后半截像公文。前半段也寫一些祝大、張仙姑以及花姐等人的情況。后半截把別業(yè)、梧州的情況寫了個厚厚的匯報。其中包括“編練新軍”。 祝青君與侯五不同,她回去之前已經(jīng)是有正式武官的官員了,所經(jīng)所見,比侯五還要強些。侯五沒管過太多的人,祝青君在北地是漸漸掌管到了數(shù)百人。本領(lǐng)自然更強。 祝青君把梧州各縣的“兵力”挨個兒做了個評估,總結(jié)出普通人就是烏合之眾,各縣令寨子里兵的也不能算作“精銳”比北地的胡兵戰(zhàn)力要差。別業(yè)的“兵”經(jīng)侯五的訓練,比各縣寨子里的兵略強一點。所以她打算按照一個縣的配置,訓練出幾百兵來。 別業(yè)現(xiàn)在是“抽丁”,祝青君請示,別業(yè)這邊與北地的兵制不同,是繼續(xù)抽丁,還是招募?她個人認為,兩樣都行。因為別業(yè)現(xiàn)在還不存在“兼并”,所以抽丁也能維持。如果是招募的話,她也請示過花姐了,幾百步兵、幾十騎兵的錢,也能拿得出來。 整個別業(yè)的財務(wù),如今是花姐牽頭,項安、巫仁是實際掌管的人,項樂偶爾也幫個忙。 祝青君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把新梧州全境給踩了一遍,地圖也畫出來了。又把梧州邊境逛了一圈,認為別業(yè)應(yīng)該立足自身,同時還得防著其他幾個縣。他們不至于攻打別業(yè),但是像喜金、路果這樣的家伙,容易闖禍,說不定得別業(yè)救援。 她把各縣也給評估了一遍,最后小心地建議:雖然是羈縻,但是整個梧州也得有個主心骨不是? 祝纓嘆氣,又把余下的信統(tǒng)統(tǒng)看完,有項安的,說了些別業(yè)的情況,介紹了打算與祝青君配合,往更西、更北的部族那里去。但是因為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商旅恐怕不太安全,得有兵護送。 祝纓將這些一一看完,再次將張仙姑的信細讀一遍,提筆開始列重點。 張仙姑的情況、鹽場的情況、別業(yè)人口、練兵,最后重重寫了一條:梧州是不是已經(jīng)與更西的部落接觸且發(fā)生了更多的沖突了? 離別業(yè)三千里地,連祝大去年的病都沒人告訴她,如果說梧州發(fā)生過什么摩擦而沒告訴她,也不是不可能。 祝纓這一夜就忙著列條目,但是沒有馬上動筆寫回信。 次日一早,蘇喆打著哈欠夢游一般去吃早飯,跨過門檻的時候突然醒過來,小心地看一眼祝纓的臉色。 祝纓神色如常,昨晚那種奇怪的感覺也消失了。蘇喆又看了一眼林風,只見他左眼烏青——怪不得昨天晚飯沒見著他。 所有人坐下,祝纓拿著一個包子問林風:“眼睛怎么了?” 林風含糊地道:“與他們鬧著玩,不小心擦著了。” 祝纓聞到了藥油的味兒就不再多管他了,轉(zhuǎn)而問蘇喆:“今天干什么去?” 蘇喆道:“楊先生今天還有公干呢,我先去會館,到晚上再去請教他?!?/br> “唔,也行?!?/br> 大家吃飯,吃到一半祝纓突然發(fā)問:“家里是不是與藝甘家又或者西卡家他們打起來了?” 林風嘴里叼的一個羊rou餡兒的包子,正咬開了浸了兩唇的油,啪嗒一下,半個包子掉桌上,一跳,滾地上去了。蘇喆正伸著筷子往碟子里挾一塊熏魚,叮一聲,筷子直接戳到了瓷盤上。 那就是有了。 祝纓一挑眉。 蘇喆忙道:“那個,阿媽信里也沒寫,我聽他們會館的人偶然提到了兩句的,咱們也沒怎么吃虧。且大家日子過得好好的,誰個沒事搭理他們呢?” 林風用力點頭:“就是就是!都是常見的事兒,您放心,都理會得!咱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得很少了!您沒到梧州之前,哪季不打?” 他比蘇喆又大上幾歲,小時候聽的故事還記著呢。各家、各族之間,互相抓奴隸、抓人牲的事兒……是吧? 蘇喆道:“就是現(xiàn)在,也不常弄的?!?/br> “對對!”林風伸手又去拿包子,半途有點心虛,又收回了手。 祝纓嘆了口氣,道:“好吧,知道了。以后有梧州的事情,不許瞞我?!?/br> “是!”蘇喆回答得很快,“那……別業(yè)那兒……太公……” “已經(jīng)好了,靜養(yǎng)罷了。” “那接下來……” 祝纓道:“沒事?!?/br> 蘇喆不太明白,這個“沒事”是指祝大已經(jīng)痊愈了,還是?但是讓她在早飯的時候直接問祝纓親爹死了怎么辦,她還是沒這個膽子的,老實閉嘴,飯量都減了一半。 那邊林風更是大氣也不敢出,直到吃過了飯,祝纓去上朝,林風才跟著她往朝上去。作為前東宮的一員,在最后的時間里蹭上了這輛車,林風混到了從五品,從此祝纓上朝也有了個尾巴。 今天的早朝上沒有吵架,林風熬完了朝會,打個哈欠,一旋身,撞到了一個人。兩人目光一碰,又齊齊“哼”了一聲。那人沖林風的臉頰看了一眼,發(fā)出一聲冷笑。林風回了兩聲冷哼,也把眼睛掃過那人破掉的唇角。 這位就是昨天跟林風打了一架的人了。 旁邊又有同僚怕他們?nèi)鞘?,將他們二人分開了,一個個低聲勸解。這邊說:“他就是嘴臭,沒有別的意思?!蹦沁呎f:“林風是蘇喆的舅舅,你當著人家舅舅面說她,原是你失禮?!?/br> 卻是朝上從來沒有過女官站班,這兩天已經(jīng)有了風聲,一是禮儀也不合,二是不知道怎么對她。便有人認為,這么麻煩的一件事兒,做了也沒什么益處,不如不做。除了說蘇喆一個女人拋頭露面失禮、蠻夷之風外,連帶說了祝纓之護短護到不可理喻,違背禮制了。 話趕話的,被林風聽到了,撲過去就是飽以老拳。打完了,林風又覺得沒意思,回府也沒跟祝纓告狀。所以,這個事情祝纓至今還不知內(nèi)情。 官升得越來越高,管的事越來越多、知道的事越來越多,不知道的事情也越來越多。 此事,祝纓已經(jīng)深有體會了。 她耐著性子,將戶部的事分派完再單獨叫來了趙蘇。 ………… 趙蘇最近過得非常的充裕,直接管他的上司是葉登,葉登本人不大喜歡管理細節(jié),凡事都管個大概,將許多事務(wù)都交給他了。趙蘇越干越起勁兒,從所管事務(wù)中又學到了不少東西。 聽祝纓叫他有事,趙蘇手上雖有不少的事務(wù),仍是精神飽滿地答應(yīng)一聲,快速趕到了祝纓面前。 剛才晨會已經(jīng)聽取了報告,祝纓就不再問差事的事,而是單刀直入:“梧州的消息,你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