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2節(jié)
第487章 頒印 趙蘇壓抑著激動,正想告辭,忽然想到——印要鑄成什么樣子的? 他將辭出的話咽了下去,穩(wěn)了穩(wěn)神,額上也沁出點汗來,放在之前,他是不會忽略這樣的細節(jié)的。他忙問:“姥,印的質(zhì)地、尺寸、等級、字體、印鈕紋路?要鑄什么樣的字呢?總要有個名目?!?/br> 祝纓看他冷靜了下來,反問道:“你覺得呢?” 趙蘇當然不敢自己拿主意,而是說:“請您示下。不過,等級有差,大小、質(zhì)地、綬帶也應有差。既是您頒的印,與朝廷也該有些區(qū)別??墒沁@大小……” 趙蘇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點點想法,既分金、銀、銅三等,金印對應的得是祝纓,也即未來的節(jié)度,銀印對應的是即將任命的刺史們,銅印對應的是縣令。三定好這三個標準,其余的人比照著這個來。 反正手上金銀銅鐵都有,工匠也有,字也都會寫,鑄造的技術(shù)或許稍遜,但能完成。 難的是“定制”,即印的大小樣式之類,完全模仿朝廷的,不太容易一眼看出區(qū)別來那肯定不行,小朝廷一號,又不甘心。 但他不肯多言了,就等著祝纓示下。因為最難的“定制”他還沒有把握。 祝纓略一思索道:“不用方印,用圓印?!?/br> “誒?”趙蘇眨一眨眼,又說了一個,“妙!” 大家形制都不一樣,也就免了攀比,與朝廷磨牙的時候也容易搪塞,則尺寸上大點兒小點兒,也就沒那么多的計較了。圓印一出,其他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趙蘇又問:“那……各要鑄多少?您的金印要鑄什么字?刺史一級又要多少?此外新州縣的名稱呢?還是,只鑄其品級,名稱在頒布的令上寫明?印要如何保管、更換?也如朝廷的法度么?” 這些都是大問題,尤其是印章的保管、啟用、廢止,在府中印檔等等。 祝纓道:“朝廷的法度,也有好的,也有壞的,只要是合用的,何妨拿來用?他們也是因襲前人,我如何不能效法先賢呢?多鑄幾枚備用,先鑄品級。對了,軍士的信印也要有?!?/br> “是。太夫人的印,也一起么?” 祝纓怔了一下,道:“她呀……也好。” 兩人又估算了一下數(shù)目,金印二,銀印七、銅印百余枚,祝纓又指定了祝青葉兼管印章。 趙蘇又問:“您的‘令’就只稱‘令’么?公文行書是否還要重訂規(guī)范?”朝廷的政令也分為數(shù)種,皇帝的詔書雖然口頭上說時比較隨意,或曰詔、或曰諭、或曰旨,事實上還是有區(qū)別的。有的更嚴肅、有的更隨意,有的有特殊的場合。趙蘇深受熏陶,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這個模板。 祝纓道:“先分兩種吧?!币环N是公文式的,一種是她親自下令的。 趙蘇打開招文袋,奮筆疾書。記完了,意猶未盡,很有點想自告奮勇給這整個梧州重新定點禮儀的沖動。 不行!現(xiàn)在最重要的不是這個!他很快壓住了這種沖動,猶豫著要不要提……不不不,詢問誰做什么官也不合適,也不能提。趙蘇向祝纓一禮:“您要沒有別的吩咐,我這就去如召集匠人去做了?!?/br> 祝纓卻又說:“也好,明日你再來,咱們與青君她們一道,議一議各人的職司品階?!?/br> 這正是趙蘇想問而不敢問的,他馬上答應,飛快地跑去找工匠了。 祝纓敲了敲桌子,起身往蘇喆的住處去。 ……—— 蘇喆帶著兵又帶著傷,祝纓沒有讓她馬上回阿蘇縣,而是先在山城稍作休整,等蘇鳴鸞等人來了,頒了印,再讓她回去。等到雨季過去,再攜她西征。 蘇喆在府里比在自己家里還熟悉,一進屋就蹬掉了鞋子換了雙拖鞋,侍女給她打來熱水,不多會兒,花姐就帶著兩個小姑娘,提著藥箱來親自給她看傷了。 蘇喆的隊伍里有軍醫(yī),也是心細的女子,然而行軍途中什么都沒法講究,她也不能靜養(yǎng)。打開繃帶,花姐就不贊同地說:“也不照顧好自己!疼了吧?” 蘇喆其實是疼的,依舊裝作不在乎的樣子:“沒事兒,上陣哪有不受傷的?姥不也受過傷?” “你這傷得有點兒……”花姐輕輕地說,“怎么傷的?” 怎么傷的?蘇喆的侍女們也是她的近侍女兵,臉上都現(xiàn)出不滿的樣子來,其中一個還輕輕哼了一聲?;ń阏皖^看傷口,蘇喆道:“哎喲,你們怎么跟青葉學會了?她念叨姥,你們就這樣的聲音對我?!闭f著,掃了侍女一眼,侍女們低下頭,沉默了。 花姐不覺,絮絮地說:“怪道說,誰養(yǎng)的像誰,你這話,說得也像她!自己傷了,還要頑皮,不叫人管著……” 蘇喆故意與花姐聊天:“那這話不太對,您看林風,就不像姥?!?/br> 花姐嗔道:“你這張嘴,像。” 蘇喆道:“那是。” 她臉上的笑真誠了一點,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傷口,唇角又壓了下去——她這傷來得就很氣人。 她的裝備是最好的,也不是特別追求沖殺在前,又或者與敵軍大將單挑。真正的戰(zhàn)爭里,“雙方大將先單挑,贏了的一方再揮軍掩殺,然后一陣大勝”的情況是不多的,她又有許多護衛(wèi),想受傷機會也不多。 這次的傷太冤枉了。起因是她的那些個表兄弟,她舅舅多,表兄弟自然也多,帶這些人上陣本身有她的私心。表兄弟們自己也有私心,兩下的私心湊不到一塊兒。表兄弟們各人又各帶了些隨從土兵。她雖是祝纓任命的一路頭領,但他們并不總是聽她的。 他們想立功,就要不管不顧往前沖,他們的兵,也跟著沖,蘇喆不得不時常遷就他們。好在一開始的時候,憑著點勇猛以及對手的菜,也打了點勝仗。這就助長了他們的傲氣,直到遇到吉瑪人。 從進入梧州界,往西,先是越往西越不能打,過了西卡族的地方之后,越往西就越能打了! 表兄弟們撞上個硬點子吃了虧,蘇喆本不想管,想讓他們吃個虧的,不幸被敵人鉆了空子,跟著敗退的表兄弟殺了過來。蘇喆一時不察,雖然穩(wěn)住了陣腳,自己也受了傷。 但這是不能對別人說的,哪怕是祝纓,這是屬于她與母親的秘密。 屋里很靜,一個人專心處理傷口一個人想著心事,直到祝青君、路丹青的到來打破了這份寧愿——她們是來探望蘇喆的。 祝青君道:“營里我又巡了一回,你只管放心。” 路丹青也說:“我看你家那些哥哥也老實了些,他們要再鬧,我?guī)湍愦蛩麄儯 ?/br> 蘇喆笑道:“好?!?/br> 花姐在繃帶的末尾系了個蝴蝶結(jié):“好了?!?/br> 蘇喆又揚起笑來:“謝謝姑姑?!?/br> 小學徒端起水盆、拿了換下的繃帶出去,沒走多遠遇到了祝纓過來,祝纓看了看盆中的血水,又看看繃帶上的紅紅綠綠,問道:“小妹的傷又惡化了嗎?” 小學徒笑道:“有點兒化膿,老師已經(jīng)重新包扎上藥了,只要好好養(yǎng),就不礙的?!?/br> 祝纓道:“你們忙吧,我去看看她?!?/br> 屋里已經(jīng)聽到聲音了,都出來迎,祝纓道:“進去坐吧,小妹,你這傷?” 蘇喆可憐兮兮地看花姐,花姐道:“收拾好了,虧得回來,要還在途中,她這傷又要惡化了,不知道要養(yǎng)到什么時候才得好呢?!?/br> 祝纓接過茶,呷了一口,突然問蘇喆:“你的那些個表兄弟,還要帶著?有不好用的,都打發(fā)了吧。戰(zhàn)場不比別處,不要讓他們害了你?!?/br> 蘇喆心頭一跳,手抖了一下,大大地堆了個笑容:“還是您疼我。不過,我遲早是要與他們打交道的,先前我養(yǎng)在您跟前,與他們不太熟,如今這一路雖然有些口角,也熟了一些,再分開,過一陣兒又要與他們重新磨牙,那才折磨人呢。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我這一受傷,再發(fā)脾氣,他們就老實許多了。我這傷可不能白挨?!?/br> 祝纓道:“也好?!?/br> 她看了一眼祝青君等人,說:“回來了,你們也將各自麾下將士功過重新梳理。仗打了這么久,都是校尉、頭兒的胡亂叫著,也該定一定階級了。” 姑娘們有些驚訝,又激動了起來,路丹青問道:“是要向朝廷請封么?可是,咱們不是還沒拿下整個吉瑪?這場仗不算打完了吧?”一般是戰(zhàn)后請功請賞,當然也有中途升職的,路丹青想要確認現(xiàn)在是哪一種情況。 祝纓道:“不朝廷,是我,要給大家定一定位置。現(xiàn)在朝廷隨便給誰個虎符,拿到我這兒來,咱們就能認命?” “那不能!”蘇喆和祝青君異口同聲地說。 “還是,”祝纓雙手一攤,“仗打到現(xiàn)在,你們也該覺出來了,越打越大,就要條理分明。軍中不通暢,是要出人命的。青君,林風他們,你去知會。你們幾個,也一樣。大家合計合計,擬一個等次給我看看。下次咱們再出發(fā),就是不一樣的面貌啦!” 眾女一陣歡呼,祝纓含笑看著。 ……—— 此后數(shù)日,趙蘇、祝青君等人各有忙碌,祝纓也忙著將這些日子梧州的事務重新審核。天放晴的時候,她就陪著張仙姑到城中轉(zhuǎn)一轉(zhuǎn),也管一管發(fā)放撫恤的事兒。 這一天,天放晴了,祝纓卻不得出門——趙蘇弄好了印鑒等的樣式,拿來請她檢查。祝青君等人也擬了各人的功過、位階高低出來。 便在這此時,蘇鳴鸞、郎錕铻等人也陸續(xù)趕到,林風則是陪著他的大哥一同來拜見。 這位新的林家的頭人,一見祝纓便跪下痛哭:“姥!姥!救救我!” 祝纓將他扶起,道:“哭什么?有事兒說出來,大伙兒一同商議著辦。” 這位頭人道:“阿爸才走,我家就出了這樣的事,實在對不起姥。早知如此,我就該好好教訓他,免得他出去丟人!自家的事,無論鬧到什么樣,也不該跑去外面叫外人看笑話!何況朝廷對咱們也一向不當人看!他這一去,不定要出什么事兒呢!” 祝纓道:“沒那么嚴重,山外我已派人去交涉了。我只問你一件事——他要回來了,你待怎樣?不回來,你又怎樣?” “他的妻子已經(jīng)回娘家了,不是我趕的,是她自己走的,說,這樣逃走,就是心里已經(jīng)沒有妻子兒女了,她也不要跟他過了。我把孩子留下了。他要不回來,我把孩子一樣的撫養(yǎng)長大。他要回來,我要動家法的!” 祝纓又問:“什么樣的家法?你可不止這一個弟弟?!?/br> “就是要做個榜樣。打一頓,關(guān)一陣,改好了,依舊是我的好兄弟。請您見證?!?/br> “行?!弊@t說。 再看路果、喜金,比上一次見面更老了一些,祝纓看著他們說:“有勞大伙兒跑這一趟,是有一件事要與大家講?!?/br> 把要鑄印、頒令的事兒說了,林風的大哥頭一個贊成:“這樣最好了!那個朝廷,那樣的遠,哪里知道我們這里的事?姥最明白不過,只要得到您的贊同,我不要別的也行!” 說完,他又問自己的妹夫:“你說是吧?” 郎錕铻與他對望了一眼,道:“我們本來就是因為姥才有朝廷的敕封的。哪有不經(jīng)過姥獨自與朝廷勾勾搭搭的道理?” 蘇鳴鸞輕笑道:“那也要勾搭得了呀!你當人家是靠山,人家當你是牛馬?!?/br> 路果、喜金本就是隨大溜,現(xiàn)又老病,只想問鹽場能否再多分一些鹽來賣。梧州這不是與山外交易得很火熱么? 蘇喆笑道:“舅公,鹽場可沒出力呀,我們原是白拿,煮鹽的人也是姥弄來的,姥眼下還要用鹽與山外換口糧,咱們不好多要吧?” 這兩個老東西!梧州拿鹽、錢換糧,祝縣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他們不是不知道,每月的集市可還沒停,梧州境內(nèi)的消息也沒斷。倆人看著祝纓打仗把家打窮了,才沒有鬧著跟一把。不幫忙就算了——雖然也完全不想讓他們來拖后腿——竟還有占便宜的心思。 趙蘇撇撇嘴,十分遺憾路丹青好好一個年輕姑娘,竟有這樣一個爹!金羽看著也挺好,不像是個不講情義的人吶! 路丹青也叫了一聲:“阿爸!” 在座的,唯這二人年紀最大,輩份也高,被小輩這么一說臉上開始掛不住了:“我們只一說,你們這是要干嘛?阿妹還沒說話呢!”他們倆也隨著自己的meimei管祝纓叫妹了。 蘇鳴鸞與郎錕铻又勸解。 祝纓道:“大家說的都有道理。兩位老兄若有需要呢,多分一些也不是不可以。剛才小妹說的,兩位也都聽到了,我也需得一些東西去換糧。這樣,這鹽場,想要多分一些鹽呢,你們也拿一些旁的東西來換——不白要你們的。譬如銅礦,譬如朱砂,咱們也與鹽場一樣,一同經(jīng)營,一同分,如何?” 兩人都猶豫了。 祝纓微笑道:“你們再好好想想,不答應也沒關(guān)系。鹽,我還照現(xiàn)在的份分給你們。要答應了,咱們再重新商量各樣東西怎么分?!?/br> 兩人這才緩了顏色。 祝纓笑道:“你們一路辛苦了,先到客館休息,晚上咱們吃酒。大郎那里正在鑄印,過兩天咱們就把名份定下來,印發(fā)到各位手里?!?/br> “好!” ……—— 又過數(shù)日,山上山下漸漸從“凱旋”中平靜下來,緊接著便迎來了一場簡單而不失隆重的“冊封”禮。 地點就在山城之內(nèi),搭起一座高臺,祝纓先登臺拜天祭地,一口大大的銅爐里燒著極旺的炭火。一篇趙蘇起草的祭文,寫了祝纓這是為了“守土安民”,細數(shù)了她的功績,通知一下,此方天地現(xiàn)在有做主的人了。 祝纓是號稱“節(jié)度使”。 她自己領了個印,然后請張仙姑坐下,親自捧了另一枚印給張仙姑。張仙姑人還是懵的,這個禮節(jié)她完全不懂。哪怕是在京城,她也沒見過這個。不過,閨女的場子她是一定要幫忙撐的,也笑著接過了印,然后由身邊的蔣寡婦給她捧著。 接著,祝纓就公布了擬定的名單。由于在朝廷的賬上,她還是梧州刺史,所以趙蘇、祝煉等雖然是刺史,趙蘇還暫管梧州,她都沒有給二人梧州刺史的名號,而是另給兩州,但是讓趙蘇暫協(xié)管梧州。其余項安、項樂等人也各有職司,項樂得到了司馬之職,正式做了趙蘇的副手。蔣婉、王九、項漁等人也都有了縣令的名目。原五縣的縣令,又各多了一枚圓印與一紙教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