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道：“唔，再有幾天就得，你們若是無事，還能吃一杯酒?！?/br>
    祝煉道：“我是一定要留下來送殯的?！?/br>
    趙蘇道：“吉遠士紳也想來吊唁。先前阿婆走的時候，他們并不知情，這些日子消息才傳到吉遠府，都說要來盡一份心?！?/br>
    “行，回家再聊吧?！弊＠t說著，對著監(jiān)工低聲吩咐幾句，讓他留意工匠的飲食。

    祝煉與祝青君上前要攙扶，祝纓道：“不用你們，走了?！闭f著，將短杖扔給祝青雪，自己扳鞍上馬，看著比祝重華利索多了。

    回到幕府時已是天黑，祝纓索性招呼大家一起吃飯，祝纓花姐、幕府心腹、幾個刺史、趙霽等人，滿滿坐了一屋。

    祝纓平素頗為隨和，屋里很快就呼朋喚友，熱鬧了起來，到上完菜，趙蘇等人一齊向祝纓問好，屋里才暫時安靜下來。

    趙蘇祝酒，祝的是祝纓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吹阶＠t恢復了平靜，所有人心情都不錯。

    祝纓道：“好?！?/br>
    趙蘇等人祝酒畢，各自重新坐下，冷不丁聽到祝纓輕描淡寫了一句：“今天有旨意到，你們來得正是時候，省得我再派人發(fā)抄了——皇帝立了太子?！?/br>
    口氣平淡得與剛才說“這是新釀的米酒”一模一樣。

    趙蘇手抖了一下，米酒從杯沿流到他的手指上，他將酒杯放下，問道：“不知是哪一位？”

    “長子?！?/br>
    “?。浚。?！”除了祝重華，趙、祝、蘇、陸等人都失聲驚叫。

    祝纓道：“是啊，不是好事?！?/br>
    皇長子他是個傻子！然而他又占著個“長”，在沒有“嫡”的情況下，也不能說這樣的選擇有毛病。但是眾所周知的是，一個傻子是當不好皇帝的，傻子的兄弟們也不會服氣。選了個傻子做太子，還能說明一件事——傻子他爹如果不是只有這一個兒子，那就是遇到了難題、被人掣肘了。

    皇帝的處境或者心境也非常的不妙。再聯(lián)系一下鄭、冼沒有分出勝負的黨爭，這個朝廷……

    蘇喆感慨道：“陳相公又要犯難了?！?/br>
    祝纓道：“他犯難的事兒將來還多著呢。三件，東宮，黨爭，邊患。哪一樣都不能掉以輕心。不止是陳萌，這三件事還可能會影響到我們。你們都是安南的菁華，要心里有數(shù)，天下大勢，必會影響到安南?！?/br>
    “是?！北娙艘粫r失了談笑的興致。別的可以不管，這個邊患怕不包括西番？安南如今可不想對上西番啊！

    祝纓道：“怎么這么個表情？天塌不下來，還沒到眼前呢，準備著就是。沒有這幾件事，以后也會有別的事把安南牽扯進去。要沉住氣?！?/br>
    “是?！?/br>
    “好了，來，今天只管吃飯。”

    接下來她便不再說朝廷大事了，祝纓又說起安葬父母的事情，這個事大家都能說上兩句。蘇喆說她母親在信里也問起了，也說一定要到場的。郎睿也說他父母也要來。路丹青、林風就不提各自的家人。

    祝纓對趙蘇道：“吉遠的人要來，路途太遠，不必都到，有幾個年輕力壯身體好的能趕過來就好。我給他們發(fā)帖子，來了你管待他們，多半還要提路的事兒?！?/br>
    “是。”西、北兩處關卡要緊，梧州同樣重要。吉遠士紳磨了趙蘇有一陣子了，希望進出安南能夠更方便一些，如果可以，希望可以在西州設個會館。

    聊了一會兒，氛圍又漸漸好了起來，頗有幾個人微醺。

    過不數(shù)日，新墓建好，蘇鳴鸞等人也陸續(xù)趕到，吉遠士紳到得最晚，奠儀卻最豐厚。荊綱這次沒有來，他又被起復，已不在吉遠府，打頭的依舊是趙蘇的父母與顧翁。

    祝纓先不與顧翁深談，只讓趙蘇先把他招待到客館去，留趙氏夫婦在幕府說話。

    她對趙娘子十分直接：“阿姐，你有事?！?/br>
    趙娘子咧咧嘴：“瞞不過你。這可真是……這事也只有我來說了，飛虎，死了?！?/br>
    蘇飛虎死了，但是蘇晟還在北關看大門，他連西州都很少回來，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回家奔喪。按說應該是愿意的，不過這幾天的犟勁兒，回去還要面對兄弟、嫂子，難講。

    祝纓看向蘇鳴鸞，蘇鳴鸞也是苦笑：“還請姥同他說一說，他或許會聽。”

    祝纓道：“讓新樂去替他回來?！?/br>
    蘇鳴鸞姑姪倆齊聲道謝。

    祝纓對蘇喆道：“你也回去一趟吧，一旦發(fā)生口角，也好勸解勸解?！?/br>
    蘇鳴鸞會意，道：“我也老了，與這群猴子鬧不動了，好在她還年輕，有的是力氣。”

    蘇喆道：“我要等阿婆下葬再回去。”

    祝纓親自主持儀式，將父母的棺槨葬入墓中，封閉了墓道。墓朝向北方，祝纓自己對“故鄉(xiāng)”沒有執(zhí)念，不過想父母應該是想回去看看的，便這么安排了。

    從墓地回來，蘇家人便匆忙返回。顧翁并不與他們同行，獨自登門求見。顧翁所求不出意外，也是設會館、請求通過安南的驛路北上時方便一些。對此，祝纓早有預料。她修這驛路為的也就是與山外的聯(lián)系，此時當然不會拒絕。

    顧翁大喜，拜倒在地：“咱們福祿縣，永念恩德。”

    祝纓道：“且慢高興，我修這路可不容易，壓壞了要付錢的。”

    顧翁一怔，馬上說：“這是應該的！”

    祝纓道：“好?！彼樯潭惡茌p，攏共抽三個二十分之一，分別從兩個關卡收取。即貨物進來，抽二十分之一的過關稅、二十分之一的路費，出去，再抽二十分之一。除了這些，在安南全境，不再另收任何稅。

    這是直接收進府庫的，然后由府庫做出預算，酌情使用。

    顧翁心事已了，這才隨著趙蘇一同東歸。祝纓親自送趙蘇出城，順便把顧翁一同送走。祝青君又來辭行，祝纓道：“軍屯不要讓別人插手，這些人、地、糧都給我留著，你要從中選出精壯，繼續(xù)訓練他們?！?/br>
    “誒？”

    “萬一有用呢？”祝纓說，“一旦有變，現(xiàn)有的兵馬是不夠使的。匆忙之間召集的壯丁，打打西卡、吉瑪這樣烏合之眾還能應付，如果對方是官軍，那就是刀俎魚rou。練著吧，山外有事，我們是不能獨善其身的?！?/br>
    第515章 家務

    祝青君接到了祝纓的任務，心里沉甸甸的。她如今的榮耀、威望、地位多是從軍功上來，然而聽說接下來可能還有戰(zhàn)事，且不局限于安南，實在難讓她高興得起來。

    戰(zhàn)爭的酷烈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安南那個“西征”，即使算上了普生頭人排下奴隸陣前虐殺，對普通人的害處、戰(zhàn)爭的復雜性、對人性的考驗也絕比不上國家之間的的戰(zhàn)爭。第一就是規(guī)模不一樣，規(guī)模一旦大了，就什么人都有了！

    安南的西征在她們可以控制的范圍內，至少沒有殺良冒功、殺己方的良民冒功、沒有圍城之后吃人、沒有發(fā)生日后，即使參與進去，以安南的狀況，也難以掌控全局。也就是說，沒辦法約束其他人。

    不參與其中，作為一個旁觀者，義憤而已。參與其中而不能改變的無力感，讓祝青君現(xiàn)在就開始惱火了。

    她沒有多言，普安州、軍屯她還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早做一天、多做一點，日后能夠回旋的余地也就更大一些。匆匆回房收拾了行李，祝青君去找花姐辭行。

    花姐在幕府有自己獨立的院子，也比以前住得更寬敞了一些，因張仙姑過世，房里的陳設也更加素凈了。屋里人聲不斷，二江、周娓等人都來安慰她，這些人里與張仙姑感情最深厚的除了祝纓無疑就是花姐了。

    杜大姐忙著斟茶待客，花姐道：“我沒事兒?！?/br>
    見她們還要勸慰，忙挑了另一個話頭：“干娘走了，小祝說，除了些日常使的東西陪了去，還有些擺設、綢緞、首飾之類，都給大家分了吧?！?/br>
    小江道：“分什么？你們留著當個念想。大人這一輩子，就是當自己不會疼似的。別分，你給她留下，不定什么時候想起來，難道還要到別人家里睹物思人不成？

    這事兒你就聽我的，把太夫人的房子留下來，陳設也都留著，每日掃塵。想她了，就去房里坐坐，心里也好有個根。”

    花姐勉強笑笑：“已經留了一些，那屋子我來照顧。這些有京里帶來的，綢緞布匹，年載長了就朽壞了，都拿去吧。哎，把青君、丹青她們也叫來，我來給大伙兒分一分。給小妹也留一分。凡在祝家養(yǎng)過的女孩子，也都有一分?！?/br>
    小江見狀，只得點頭：“也好?！?/br>
    杜大姐出門叫幾個小學徒分頭叫人過來，祝青君在路上就被揀到了，拉到了花姐房里。很快，路丹青、巫仁、江珍江寶、項安等都被請到了花姐房里。連同祝青葉、青雪等人也都有份。

    祝青君分得不少，她十分推辭，只取了一只鐲子拿走：“我要這個就夠了。”

    小江道：“給你就拿著，拿了回去好好收著。”

    花姐道：“她們都有的。”

    雖然是都有，不過各人得到的還是不一樣的，花姐已經把東西一份一份地包好，上面貼上了簽子，這份你的、那份她的。一人一個小包，彼此也看不到各自得了什么。年輕些的得的少些，祝青君、蘇喆的包袱大一點。

    花姐又多分了些綢緞給小江，小江道：“這么鮮亮，我也穿不慣。”

    “過完年，給孩子做兩身新衣不是正好？你不穿，她們正青春，穿得鮮亮些正好。誰能不愛美呢？青君也是，快拿了去。”

    一群人慢慢地分著東西，最后是蘇喆、祁娘子的，花姐道：“過兩天給小祁送過去。小妹，就等她自己回來吧?！?/br>
    路丹青道：“她這一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碧K喆管幕府的庶務有些日子了，現(xiàn)在祝纓仿佛是受了母喪的影響不大管事兒，蘇喆又不在，幕府愈發(fā)的忙了。路丹青也是偏武職，如今卻不得不被抓來兼一部分文職，她迫切希望蘇喆早點回來干活！

    巫仁好奇地問：“你沒跟著回去，會不會落埋怨？”

    “我不去看他們吵架，他們就別得了便宜再賣乖了。各家沒了父母，有幾家不吵架的？還有打的呢！我是擔心他們不把小妹放眼里，又要一通好鬧了?！币粋€個看著就不太聰明的樣子，恐怕不太會看人眼色。

    項安硬把話題從別人家的是非轉了回來，道：“她孩子在老家，還是多住兩天好。好好的母子二人，要我說，還是把孩子帶過來的好?！?/br>
    小江道：“她們家，自有安排?！?/br>
    祝青君聽她們說了一陣蘇喆，沒聽到什么有意思的事，起身告辭?；ń愕溃骸奥飞闲⌒?，哎，你也不帶兩個人。今時不同往日，出入帶隨從，啊~”

    祝青君含糊地答應了，倒沒有拒絕，如今安南的人手也不算寬裕，她以前帶在身邊的多是武職，現(xiàn)在也是時候學著祝纓，在身邊放一些聰明好學的年輕人，邊干邊學了。

    思考著接下來安排的祝青君并不知道，在她離開之后，花姐是還在cao心她：“這孩子，形單影只的?！?/br>
    小江道：“她打小有主意，你就甭為她cao心啦，她孤單不了。”

    項安道：“她年紀也不小啦，能不耽誤人生大事，還是不要耽誤的好。小妹都有自己的孩子了，結不結婚的沒什么要緊，有個自己的孩子能少許多遺憾?！闭f著，又看了看屋里的年輕女孩子。

    祝青葉道：“要孩子還不如到外面抱養(yǎng)一個?！?/br>
    說完，又自悔失言，眼角的余光飛快地瞥了一下小江，然后特意把身體坐得板板正正的。小江倒沒有多想，反是周娓點頭道：“這主意不錯，我也早想抱養(yǎng)個女孩子了。又能看看孩子什么樣子挑個有眼緣的，又省了自己的事。以前總不得功夫，現(xiàn)在閑下來，也能養(yǎng)活孩子了?！?/br>
    花姐不贊同地道：“只要有一個孩子，就會有一個母親受苦，你們沒吃的苦，是另有人為你受了，不要說得這么輕松?！?/br>
    周娓縮了縮脖子，嘴硬道：“外面，不養(yǎng)的多得是……”

    “終是十月懷胎，哪好苛責？又未必是自己不想養(yǎng)，不是么？”

    一句話說得眾女都沉默了，棄嬰的理由太多了，肯扔掉而不是直接溺死，都得說一聲是心沒有那么狠。

    花姐道：“好啦，都散了吧?！?/br>
    看著給蘇喆的包袱，花姐也是掛心，不知道蘇喆怎么樣了，更是擔心回家奔喪的蘇晟。

    ……——

    蘇晟一路沉默，到了驛站，蘇鳴鸞將他叫到跟前，問他回去之后有何打算，他也只是說：“我是回去奔喪的，家里有他們，也不用我管。完事兒我依舊回北關去。”

    蘇鳴鸞看這個侄子倒還不錯，問道：“我問你分家的事呢？”

    蘇晟倒是無所謂：“給什么我就拿什么，給多少我就接多少?！?/br>
    “這就沒了？”

    “嗯，沒了。姑姑，我又不回來了，各家寨子里像我這樣的能分到什么您也是知道的，現(xiàn)在提這個，有什么意思？”

    蘇鳴鸞道：“我分給你阿爸的可不少！”

    “世上像您這么能干、像他運氣這么好的人可也不多。我不比他，大哥更比不了您。您就防著他們幾個毆斗就行了，不用管我的?！?/br>
    蘇鳴鸞直搖頭，蘇晟就是不接這個事兒，她也只好說：“好吧，到了你不要離我太遠?！?/br>
    “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