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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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道:“如果心情不好,倒可以回家看看,我料他們知道了這詔令,又要生出事端來。你下山,帶一句話出去:雖然有詔令,也要量力而為。既防日后,也不能為了‘日后’二字誤了眼前的生計?!?/br> 趙振的精神終于好了一些,略一想便說:“我這就把手上的公務(wù)移給蘇喆她們,呃,兩,不,三日后就動身。” 祝纓道:“去吧。” ……—— 趙振走后,簽押房也沒有安靜太久,祝纓現(xiàn)在雖然不大管瑣碎事務(wù)了,仍有不少事情需要她過目。幕府各人都有事忙,又是一年秋收時,祝青君還在西邊死頂,與之相關(guān)的都算是“軍國大事”了,只能由祝纓最后拍板。 此外,除了朝廷詔令,陳放又有書信送至。 祝纓與他的聯(lián)系一直沒斷,趙振到安南之后說了許多朝廷中的事,祝纓并非一味只聽他說,除了與祝晴天處的消息相印證之外,也很不客氣地寫信直接詢問了陳放。 陳放對她還算誠實(shí),陳萌回護(hù)趙振的事情他不知道,但羅甲秀等事他是清楚的。祝纓權(quán)衡三方消息,才給朝廷上了那樣的奏本。也不知道是誰欠了誰的人情了。 陳放不時會寫信請教一些事務(wù),祝纓也都會給予解答。 這一次陳放寫的卻是一個非常親近的問題:國家這個樣子,我家是繼續(xù)走著原本的仕途,還是兄弟幾個分一下工?誰去朝廷繼續(xù)做官、誰到某個地方經(jīng)營一下勢力?或者是干脆誰回老家那兒,也搞個團(tuán)練。又或者現(xiàn)在還為時尚早,要等到他兒子長在壯年再把兒子派回家? 祝纓戳了戳信紙,陳放已經(jīng)開始打這主意了,他雖算是同儕中的佼佼者,但能看出問題的人應(yīng)該也不少。 祝纓略一沉吟,提筆寫了回信,建議他把這事跟陳萌好好商量,她不太建議陳家兄弟子侄全都回到京城,有人手,在各地散一散也行。 接著,又是祝青君處來了消息:與番將又戰(zhàn)了一場,但是追擊的時候又不順利。安南想要“一勞永逸”恐怕不太可能,這與“西征”時遇到的情況是一樣的,不是“大軍走過就都是我的地方了”而是“需要占據(jù)一處適合防御外敵的地方,并且能夠阻止敵人前進(jìn),此地后面才算是我的地方”。 祝青君遇到的情況就是,她眼前最可依據(jù)的就是西關(guān),再打下去,贏是能贏,地方守不住,對方可以跑路。等她撤了,對方又回來了。循環(huán)往復(fù),一直消耗,直到一方耗不下去。 另外有一種辦法就是主動出擊,直接搗毀對方的老巢,殺傷掉對方大半的有生力量。但安南無法支撐這樣的行動。糧草、馬匹、人口,都不夠用。 祝青君只能親自坐鎮(zhèn),與番將死磕,打到番將rou疼,認(rèn)輸。雙方再有限地開榷場,這一輪就算完了——就是個番主與朝廷之間和戰(zhàn)的翻版。 與讓祝纓嘆氣的不是這個情況,這個情況她早有預(yù)籵,讓她嘆氣的是白翎夾來的一張字條:祝青君受傷了。 祝纓想了想,起身往外走,她打算找花姐,再給祝青君擠出倆郎中才好。花姐開完會,正在禮曹處理些公務(wù),沒有馬上回學(xué)堂。 祝纓擺擺手,沒讓人通報,花姐卻是個有數(shù)的人——好大一片陰影堵著了門,光線不好?;ń悴[起眼睛,看到祝纓:“怎么過來了?”說著便起身,人起到一半猛地跌回了椅子里。 祝纓嚇了跳,江寶嚇了一跳,幾個文吏索性真的原地蹦了兩蹦樣子十分滑稽。 祝纓的動作比她們都快,搶上前扶起花姐,問道:“怎么了?” “站起來猛了,沒事兒,”花姐說,“你來有什么事兒?” 祝纓道:“我打算讓趙振回鄉(xiāng)探親,過來同你說一聲。” 花姐坐著緩了一陣兒才慢慢地說:“哦,他是該回家看一看了,與今天的事情有關(guān),是么?福祿縣也會?” 花姐雙手撐著桌面慢慢地站了起來,安慰道:“禮曹、學(xué)校的事兒都還能應(yīng)付得來。他這些日子做的事多,他這一走,恐怕你要多忙一點(diǎn)了。唉,婦道人家就是吃虧,小妹在外面雖也見了世面,機(jī)會不如趙振,平素不覺得,一比,就顯出經(jīng)驗(yàn)尚缺了。” “現(xiàn)在我有整個安南讓婦道人家有經(jīng)驗(yàn),”祝纓說,“沒事的。對了,有郎中再給我兩個,青君那兒,再多的郎中也不夠使的。跟我要呢?!?/br> 花姐道:“好。阿妍……”她話到一半,又覺不適,慢慢又坐了回了椅子里,讓一個小姑娘去取個簿子來。上面都是她比較得意的弟子,讓祝纓挑選。 祝纓對阿妍道:“帶上名冊跟我來吧。咱們不要打擾你老師,讓她休息,阿寶?!?/br> 江寶嗖一下挺直了:“在!我會照顧阿姨的!” 阿妍是個其貌不揚(yáng)的女孩子,是祝彤、林戈一批的人,十三、四歲的年紀(jì),半大不大的。雖然是憑成績被選中的,但在二十二人里毫無特色,給她的功課都能做完,卻從來拔不了尖兒。進(jìn)一間屋子里,一不小心,甚至?xí)怂拇嬖凇?/br> 她就這么沉默著跟祝纓回了簽押房,祝纓挑了兩個人,讓林戈去填調(diào)令。祝纓上下再打量一下阿妍,不想這孩子突然一跪:“姥,我有一件事想求您?!?/br> 祝纓把她叫過來,為的就是細(xì)問一下花姐的情況。祝纓與花姐雖然都住在幕府里,每天一起吃飯,兩人眼下也都忙了起來,祝纓一直以為花姐是因?yàn)槟挲g的原因行動變緩、飯量也減了,花姐自己就是個郎中,祝纓等閑也不去質(zhì)疑她但今天花姐的樣子有些不對。 阿妍卻先于她開口了。 祝纓對小姑娘一向比較有耐性:“什么事呢?” “同學(xué)都說,我們只要用功,以后會給我們會到各處當(dāng)差做官。我、我,我不想去別的地方,只想留在禮曹、在學(xué)校里教書,成不成?” 祝纓問道:“為什么想教書?” “我也沒有出色的本領(lǐng),只有一些耐心,當(dāng)個教書就挺合適。老師也常說,安南缺人才,既然缺,那我就去教。我不當(dāng)在禮曹做事是在做官,我當(dāng)是教書。我也不會馳騁疆場,做官治民也不如同學(xué)們,也、也能為老師分擔(dān)些!姥,老師……老師很累的。我不想換地方,只想在學(xué)校,可以么?” 這孩子說話挺利索的,祝纓心想,道:“你今年十三,能教什么樣的人?能做多少事?你的事我記下了,成與不成,要看你自己能做到什么樣。學(xué)問好了,做事周詳,我才能讓你留在學(xué)校?!?/br> 阿妍松了一口氣,深深一揖:“謝姥成全!” 祝纓把她扶起來,冷不丁地問了一句:“你老師身體怎么了?” 阿妍的臉色變了兩變,才小聲說:“總、總是容易乏,有時候說話,說著說著睡著了?!?/br> 她在我面前倒不是這樣,祝纓想,恐怕是強(qiáng)打精神。又有些怨府里的人竟不同自己講,她對阿妍道:“我把你老師交給你啦,照顧好她,有什么事兒,都跟我講。事無巨細(xì)?!?/br> “是?!?/br> 祝纓一面讓她去把祝彤和林戈叫過來,一面對胡師姐說:“這下你的徒弟又少了一個。” 胡師姐不大在意地說:“她本就不是習(xí)武的料,不過大娘子說,強(qiáng)身健體,我才帶上她們的?!?/br> “林戈、祝彤呢?” “祝彤有天份,林戈刻苦,她們倆,是您相中留下的人,我就不打她們的主意了。我看小五不錯?!?/br> “行。哪天要吃正經(jīng)的拜師酒,知會我一聲。” “好?!?/br> ………… 林戈、祝彤被阿妍一找,兩人都很奇怪:“怎么是你來叫?”阿妍不是在祝纓身邊的,怎么會是她? 兩人再三詢問,阿妍小聲說:“你們在老師身邊,老師近來體虛,你們……” 壞了!這兩個人,一個父母雙亡養(yǎng)過弟妹,一個爹死娘嫁人寄養(yǎng)在叔叔家,察言觀色的本領(lǐng)都是有的。不過花姐不許二人一驚一乍。二人的常識里,花姐這個年紀(jì),有這個反應(yīng)還挺正常的。六十歲了,總不能跟二十歲一樣精力旺盛。 當(dāng)下二人被提溜到了祝纓桌前,低頭懺悔。又怕被祝纓認(rèn)為是心中只有“前程”而不關(guān)心花姐,后背的衣服都被汗粘在了身上。 祝纓沒有繼續(xù)責(zé)怪她們,而是說道:“以后多留意她一下。” 二人如蒙大赦,祝纓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花姐是真的老了…… 這一聲嘆息落到二人耳中,順著耳孔鉆到身體里,一路鉆得她們的心也跟著酸澀惆悵了起來。 祝青雪的到來救了二人,祝纓看到祝青雪捏著公文便讓二人先行離開。祝彤路過祝青雪,瞄了一眼她手中的公文,是安南內(nèi)部的。 安南不止印與朝廷的不同,文書的樣式也與朝廷有所區(qū)別。說好聽一點(diǎn)叫做“不敢越過朝廷了去”因此文書的尺寸較朝廷公文略小,在封皮的左上角還會因公文的重要性不同印上不同的花紋、字符。 這一封看樣子是比較普通的文書。 一錯身,祝彤對祝青雪抱一抱拳,離開了簽押房。 祝青雪將公文往祝纓案頭一放:“博州的?!?/br> 祝纓拆開信,上面寫的是祝煉的妻子何月明要先于祝煉到西州來見祝纓。何月明不是安南人,也不是吉遠(yuǎn)府人氏。她是通過新驛路,從北邊來到安南的。安南至今仍然算是“煙瘴之地”,愿意遷居至此的人并不多。何月明過來,是因?yàn)樗母赣H是個商人。 她是家中獨(dú)女,再三權(quán)衡,她決定跟著父親到安南。何父家資頗豐,在中原算不上巨富,到了安南就頗為可觀了。 原本,祝煉就算結(jié)婚,也是想著“為老師聯(lián)姻經(jīng)營下勢力”,何月明并不是他考慮的好對象,祝煉本不在意的。何月明卻又另有道理,因?yàn)樗l(fā)現(xiàn)安南與傳說中的一樣,女子可以做官,也不限制商人子女考試做官。 那便沒有什么好猶豫的了,她識文解字、能寫會算,在山外,只好做個“當(dāng)家主母”,到了安南,她想做官了。 安南的授官考試總也湊不齊許多人,還是各州縣都找祝纓要人,祝纓才勉強(qiáng)湊了一局。這一次,祝纓就對考試資格作了限制——試,誰都能考,但是要做官,必須限期把家搬到安南來。父母和老婆孩子,總得來幾個,外地人孤身在安南,仕途通常不會太好。 安南任官,也采用了朝廷的經(jīng)驗(yàn)“異地”、“不得與民爭利”等等。 何家思前想后,頗費(fèi)了些周折才決定舉家搬遷。何父選定住的地方本是西州,但何月明被分到了博州去,放到州學(xué)里當(dāng)老師了,傳遞家書、添置家產(chǎn),總有一些事要勞動到祝煉。祝纓是不知道他們怎么就好上了的,反正祝煉是要結(jié)婚了,祝纓也就給了他一份結(jié)婚的禮物。 如今何月明要來,祝纓倒是歡迎——趙振回去了,禮曹得有人干活,不能累著花姐! 祝纓笑道:“既然是自己來的,就不要住在外面啦,到家里來住吧!都不是外人!” 祝青雪不知道祝纓的盤算,倒是挺為祝煉高興:“您對學(xué)生是真的好??!” “那是。” ………… 何月明是個白凈修長的年輕女子,比祝煉小了七歲,出身、家庭的原因,她也算是“高齡未婚”,與祝煉結(jié)婚的時候早已不是不諳世事的天真少女。 進(jìn)了幕府,看到祝纓,她卻提著裙子就沖過來,跑近了,松手、伸胳膊、抱住祝纓的胳膊笑著叫一聲:“姥~~~” 一串動作一氣呵氣,雖然也是在學(xué)校里教書的,卻與立志要一直教學(xué)生的阿妍完全是兩個模樣。 祝纓笑瞇瞇地道:“哎~~~”抬起另一只手,拍拍何月明的胳膊。 “您的氣色真好?!?/br> “你也不差呀?!?/br> “嘿嘿?!?/br> 祝纓道:“你到安南來,沒有水土不服,我就很欣慰?!?/br> “我身體好?!?/br> “長途跋涉,累不累?” 何月明用力搖頭。 “那明天你到學(xué)校幫著代幾堂課吧?!弊@t說。 何月明笑道:“好!我請教一個姑姑,讓我教什么?!?/br> “她現(xiàn)在不在學(xué)校里,在醫(yī)館呢,我讓阿妍同你講?!?/br> “好。” 祝纓一個眼色,杜大姐上前來對何月明道:“大娘,跟我來吧?!?/br> 何月明也不管丈夫沒來,安心在幕府里住下了。第二天先回娘家看了看,接著就去了學(xué)校。她的長項(xiàng)與趙振并不相同,好在總能應(yīng)付一些其他的課程,安南也不注重趙振很懂的禮法制度之類,講得本身就比較少。 代了一陣課,趙蘇、祝煉等人陸續(xù)押運(yùn)賦稅到西州來考核,他們也都對“許各地士紳募壯士cao練,結(jié)寨自保”有自己的想法。趙蘇以為,梧州需要再添一點(diǎn)兵馬,因?yàn)榧h(yuǎn)府肯定會有人借機(jī)拉起一點(diǎn)人馬。 “無論吉遠(yuǎn)士紳是否友善,安南的安危都不能寄托在別人的良心上?!壁w蘇說。絲毫沒受自家也是福祿士紳的影響。 祝煉則認(rèn)為應(yīng)該加強(qiáng)一下北關(guān)的警戒。 祝纓道:“我已經(jīng)給蘇晟下令了,每晚宵禁時分,把橋板抽了?!?/br> 眼下,安南能做的就是一邊與西番磨,一邊靜觀時局變化。 趙振回來得稍晚一些,帶來的是福祿士紳的一種請求:地方士紳要招募壯丁,但是一則不會練兵,二則武器也差一點(diǎn)。看家護(hù)院、行商走鏢還行,如果真遇到亂戰(zhàn),恐怕不支。希望如果有危險,安南可以施以援手。 趙蘇道:“付糧草、撫恤、辛苦錢就行?!?/br> 趙振道:“這是當(dāng)然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