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2節(jié)
陳萌幾乎是同時收到了祝纓的信,不得不拖著病體來面圣。主意是他出的,了解還得看他。 新君與兩相的疑慮是真實存在的,幾千陌生兵馬放到京城?誰能不心驚呢? 陳萌道:“一切全聽陛下裁斷。臣不過是個胡說八道的老頭子罷了,陛下不降罪,臣就已經(jīng)感激不盡了?!?/br> 新君道:“老相公何出此言?眼下是如何應對?” “要問臣,還是答應她,”陳萌慢吞吞地說,“前些年,連向胡人借兵對付西番的主意都使得出來。安南比北胡,還是可靠些的。” “向胡人借兵本來就是餿主意。”王叔亮說。 陳萌道:“是餿,但也是個主意不是?強過沒主意的。如今是兩面受敵,姚辰英北上了,又無人能當西面,這是試過了的?!?/br> 他們也對祝纓隱瞞了一些情況,譬如,官軍吃了敗仗。又三十年過去了,普通的官軍比之前還要差些。但凡能頂住,他們連“問策”都不會明著問祝纓,陳萌也不會出主意把祝纓再給請回來。 那是個從京城逃走的女人,朝廷不要面子的??? 這不是被逼急了么? 估計祝纓也猜到了一點,不然不能提這樣的條件,也不會答應北上。她南下三十年,皇帝死了、新君登基都不進京朝見,她可謹慎得很。 君臣面面相覷,新君道:“擬詔吧。” ………… 祝纓接到詔令時,上下都已準備停當,次日便動身。祝青君恨不得一路把她送到京城,眼看她平安才好。 送不三十里,祝纓便說:“你可回去吧,家里不能沒有人。難道信不過我嗎?” 祝青雪也說:“您放心,我陪著。我會與晴天jiejie聯(lián)絡的,凡訊息,三日一發(fā)?!?/br> “兩日?!?/br> “好。” 祝纓道:“走吧?!?/br> 這一路起初走得稍慢,為的是讓兵士逐漸適應在陌生的地方長途跋涉。他們之前都是在安南,自己的地方,安全。出了安南就必須提高警惕,起初的幾天,祝纓要求祝彤留意訓練警戒。 形成習慣之后才加速行軍。臨近京城,行軍的速度又放慢了下來,為的是路上多休息一些,到京城的時候不至于太累,能夠有精力應付有可能的意外。 一路上令行禁止,祝纓又親自教祝彤、江珍、趙霽等人如何轉運、調撥配給、安營扎寨、與所到地方的官府交際、與所到地方的百姓相處之類。這些事,趙霽聽父親趙蘇教過一些,卻是不曾親自參與的。江珍、祝彤之前有過補習,但都不是在“別人的地盤”上。 都從頭開始記筆記。 沿途的官員、官軍都很戒備,常以“送行”為名,自入境到出境都陪著,直到下一個州府,由新的官員、官軍接替。 江珍嘴快,用方言罵:“請來的客人當賊防哩?!?/br> 祝彤也腹誹:就這個懈怠的樣子,還要防備我們?真打起來,你們也不頂事兒啊。 官軍的日子看起來也不太好過,乍一看整齊,細看看大部分都很瘦,沒有精神,裝成個抬頭挺胸的樣子。 直到離京三十里,又是姚景夏來接,遠遠看到祝纓的儀仗,奔到前面跳下馬來:“拜見相公!” 祝纓在馬上說:“辛苦你來相迎,我們住哪兒呀?” 聲音入耳,又勾起了一點回憶,姚景夏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祝纓還坐在馬上,腰背挺直。姚景夏心中滋味難辨,又是放心又是擔心:“相府已然準備好了?!?/br> 丞相該有的都得有么,所以還是以前的府邸,連仆人都準備好了。 祝纓用馬鞭指了指身后,道:“我這些人呢?” “哦!禁軍已劃出一處營地?!?/br> 祝纓道:“去看看吧?!?/br> 姚景夏道:“這……” 祝纓道:“我既然已經(jīng)來了,就會去面圣,不過,得安排好?!睅浊柸?,也不可能住到京城里,她得先看營盤,把隊伍安頓下來,然后再帶些甲兵護衛(wèi)入城。 姚景夏這回倒不用去請示了,只說:“末將引路,請?!?/br> 營盤地方不錯,但不是在城北——那兒離皇宮近,而是在城南。地方也不錯,水、路都比較近,且附有倉庫、馬場等。 祝纓道:“開始吧?!?/br> 林風與祝彤等就開始行動起來,指揮著兵士們依次進入。他們入營前先警戒、搜查,再搬入。又有江珍等人清點物資,條理分明。 姚景夏看了,心道:就是我的兵,進了新營,也不一定記得先搜營…… 林風與他是舊相識,抽空與他打了個招呼。兩人初識時是青春年少,此時俱已兩鬢斑白。忍不住又是笑,又是唏噓。 安頓好,天色已晚,祝纓當晚就住在營中。 次日一早,祝纓才吃了飯,轅門來報,王叔亮帶著侄子王允直,又有陳放、出了孝的鄭川、長公主的駙馬鄭紳等到營中來見祝纓,接她入京。 祝纓道:“來,咱們迎一迎……王相公?!?/br> 王叔亮并不直接闖入營中,而是使人通報,自己站在營門外觀察,對王允直說:“這才是森嚴氣象?!?/br> 王允直道:“是有些不同,這就是殺氣嗎?” 陳放低聲說:“安南也是邊陲,與西番戰(zhàn)事也沒斷過。” 很快,祝纓便大步走了出來。 王叔亮與她幾十年未見,瞇起眼睛看她,她還是以往那樣的打扮,干凈利落,刀不離身。走近了,也能看到她的白發(fā),皮膚也不像年輕人了,只有眉宇間的神情還是原來的樣子。 王叔亮道:“子璋?!?/br> 祝纓笑道:“是我。” 王允直等跟著行禮,他去過安南,只是沒有想到祝纓還能以丞相的身份回京,他一叉手為禮:“拜見君侯?!?/br> 祝彤有點傻眼,心道:這是說什么呢? 劉昆心里卻樂了:哎喲,大家都快忘了,咱們相公還真是一位君侯呢! 祝纓一笑請王叔亮入內說話。 賓主坐定,祝纓對王允直等笑道:“又見面啦,大伙兒都還好嗎?” 陳放大大方方叫“相公”,鄭家兄弟原本猶豫是叫一聲“三哥”還是別的,陳放先開口了,他們也就隨了。 王允直笑道:“君侯,我們幾個都沒見過南方的兵,想開開眼界。長輩們cao心國家大事,我們在這里多留一陣,成不?” “不需要,”祝纓對王叔亮道,“京城離安南,近也有千余里,我已經(jīng)到京城外面了,營里就不需要人質?!?/br> 王叔亮難得尷尬,道:“他小孩子胡說八道!你的府邸已經(jīng)準備好了,陛下命我來接你入宮,宮中會設宴,陛下亦有召問……” 祝纓對這些都是很了解的,等他說完,才說:“好?!?/br> 祝纓要先換衣服,再與王叔亮一同進城,王允直摸摸鼻子,與陳放等一同跟在后面。京城還是那么的大,從城門入,走朱雀大街,直入禁宮。 沿途許多百姓圍觀,他們指指點點,認得丞相的衣服,卻不認得祝纓是誰了。到了皇城門前,守衛(wèi)的禁軍也不認識祝纓,但他們認識姚景夏,與百姓一樣暗中思忖: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那一位? 王叔亮驗明了身份,與祝纓一同入內,祝彤等人卻被攔在了外面?;食沁€是那個樣子,布局也沒有改,祝纓閉著眼睛都不會迷路。無數(shù)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祝纓毫不在意,還問王叔亮:“今年還沒開始修葺嗎?” 王叔亮道:“陛下說,家國不幸,共體時艱,不圖享受?!?/br> 祝纓道:“那也該干干凈凈的?!?/br> 王叔亮道:“這些都是小節(jié),稍后面圣,你可準備好了?” “當然?!?/br> 說話間到了殿外,王叔亮道:“陛下、政事堂都在里面了,請。” 祝纓振一振衣袖,與王叔亮步入熟悉的地方。一個年輕人坐在正中,陳萌、施季行伴在左右。 王叔亮拜過皇帝,祝纓上前拜見,年輕的皇帝反應很快:“不必多禮?!?/br> 祝纓依舊將一套禮儀做完,皇帝有點滿意,親自將她扶起:“日思夜想,終于盼來了相公。” 第539章 準備 幾人都在互相打量。 日月如梭,大家都上了年紀,變的不僅是發(fā)色。 陳萌已經(jīng)不能很好地直坐在椅子上了,即便在皇帝面前,他也歪靠在椅子上。施季行不但老了,還胖了一些。 祝纓沒胖,看著卻沒有年輕時那么溫柔愛笑了。她看得最多的還是皇帝,皇帝也好奇地看著她,兩人在此前從來沒有見過面。 皇帝的氣色看起來并不好,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行動都帶著點虛浮,看來齊王下手挺狠。 皇帝則微有點吃驚:這人看起來不像阿爹說的那樣狡詐無禮呀! 即使不笑,祝纓也沒有滿臉橫rou又或者目光游移。也許是已經(jīng)知道了她是個女人的關系,皇帝心里總是有一點點的成見,認為她要比普通的朝臣們好應付一點?,F(xiàn)在一見,禮貌是足的,聲音也不沖。 他也見過一些年老的婦人,打扮得比年輕姑娘還上心,錦繡珠玉圍簇著,又透著一股子老祖母的威嚴。其中他最熟悉的就是太皇太后了,慈祥中帶著點子俯視。 祝纓不一樣,她一點也不顯累贅。 皇帝的感覺就不錯。當然這大概也與太皇太后勸說的話有一定的關系。之前,對陳萌的提議,皇帝是比較抗拒的。直到太皇太后卻告訴他,無論是他祖父還是他父親,兩代帝王繼位,祝纓都沒有辜負過天子。 這么一想,皇帝的笑容就真誠了幾分。 皇帝就著扶人的姿勢,將祝纓領到靠近他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先噓寒問暖:“疾風勁草,相公這一路可還好?” 祝纓也客氣禮貌地說:“謝陛下垂問,為國盡力,不敢言辛苦,一切都好?!?/br> 兩人又客氣幾句,皇帝道:“這里都是相公的熟人?!?/br> 陳萌也笑道:“可算又見面了?!?/br> 施季行也寒暄過。王叔亮才說:“子璋回來不易,還是先說正事吧?!?/br> 一句話,氣氛便由輕松轉為嚴肅。 皇帝也一臉正經(jīng)地向祝纓“問策”,他問的內容在之前發(fā)往安南的公文里已經(jīng)寫了一遍了。但祝纓知道,這些都是必須的。 先見皇帝,把應對之策同皇帝講了,不需要多細,但是要皇帝聽得明白。過了這一關,才能算是被正式接納,擺酒,慶祝又做了丞相。然后是開府,把架子搭起來,再與同僚正式開始工作。 祝纓也不假思索地說:“先西后北?!?/br> “誒?”皇帝發(fā)出驚訝的聲音,不看祝纓,而是看向陳萌等人。 施季行也看向陳萌,陳萌道:“你之前可不是這樣說的?!彼恼Z速也比以前慢了,他一開口,聽的人都知道他準備說什么,還要耐著性子憋著氣等他說完。 好容易他說完了,他們再看向祝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