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9節(jié)
岳妙君哭得更厲害了。 祝纓道:“只要天下還是我們的天下,也就不算分別。我們都在一個大一點房子里,只不過互相看不見罷了?!?/br> “還能再見嗎?” “也許。” …… 祝纓一路走得很快,她已經(jīng)不能騎馬疾行,此次乘車,林風等人騎馬執(zhí)刀護衛(wèi)。祝纓一刻也不敢耽擱,從祝青君與祝晴天二人的情報并不完全吻合來看,要么是幕府有些事被瞞了,要么是祝青君“報喜不報憂”。 無論如何,三個半縣被自己人清洗了一遍,都不是一件可以輕描淡寫的事情。 十五天后,祝纓來到了鐵索橋邊,與祝彤會合。 對岸,祝青君等人也得到消息來迎。 祝纓下了車,祝彤扶著她走過了鐵索橋。橋頭上,祝青君為首,后面烏泱泱一大片人頭下拜相迎:“恭迎節(jié)帥回府!” 祝纓慢慢走了過去,扶起了祝青君:“胖了點兒。月子坐得還行?白翎呢?怎么不照顧著點兒?” 祝青君又哭又笑:“您可算回來了!我、我、我們……” 后面蘇喆等人跪了一地,他們自認沒有做錯什么,然而一看到祝纓,卻又不由心虛。想起來外五縣是她保留下來的,更是把辯解的腹稿打了無數(shù)遍。 “回家吧?!弊@t說。 她沒有在這里就開始訓斥蘇喆等人,這事兒也不是一句半句能夠說完的。林戈不好說,蘇喆趙蘇必有“木已成舟,總不能再劈了當柴燒”的盤算。人先殺了,反正搖不活。劉昆說得很明白了,安南的大勢,就是外五縣也要編戶為民。祝纓用的辦法是慢慢消化,他們則是下一劑猛藥。 連祝纓都得說,他們看大勢是看對了。 回到安南,祝纓才覺得放松了一點,祝青君上了她的車,輕手輕腳地給她蓋被。 祝纓道:“不冷?!?/br> 祝青君輕聲解釋:“是我的疏忽,只知道新舊之間必有一較量,沒想到這樣酷烈。他們還大戰(zhàn)了一番,血流成河,又有新仇。但是外五縣刺殺在先,是有罪。況且外五縣不依本鎮(zhèn)法典,照他們的舊俗,這樣的骨rou相爭,也不算違法。所以,林戈她們復仇,算不得錯。林戈的父親當年,如果不是外逃,也不能算他有錯?!?/br> “唔,復仇不算,擅調(diào)兵馬呢?里外串連呢?” “我……已經(jīng)罰過他們了擅離職守了。若問擅調(diào)兵馬,這罪過可大可小?!?/br> “你罰的什么?我看她們一個個活蹦亂跳的?;厝ズ煤眠^問一下!” “是?!?/br> “祝融呢?” “在、在家,她爹看著,安全的?!?/br> “朱妍?紅鳳?” “都活著,阿妍斷了一臂。” “唔,活著就好?!?/br> 蘇喆等人老老實實跟著回到了幕府,一路走了三天,大氣也不敢出。 回到幕府,又跪了一地,祝纓笑了:“就這?少給我裝蒜!自己不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外五縣依舊俗?你們還是不是幕府的官員?幕府官員你依外五縣的法?怎么?還想回外五縣稱王稱霸去?” “那也容不得他們在幕府里沒有王法!”蘇喆說。 祝纓道:“你還有理了?” 劉遨慢悠悠地踱了出來,說:“雖然不多,但終歸是有一點的。普天之下,哪有法外之地?” 苦主說話了,祝纓便不再發(fā)作:“好啦,一起吃個飯,有什么事,睡醒了明天再說?!?/br> “是!” 劉昆站在祝纓身邊,已經(jīng)是淚眼汪汪了,劉遨的眼睛也閃著亮,與侄女對了一眼。祝纓對她招手:“過來我看看?!?/br> 劉遨緩步上前:“相公,恭迎相公安全回府?!?/br> 祝纓將她仔細看了,又問傷,是傷在背上,因此行動遲緩。劉遨道:“可惜了阿妍,她傷得比我重。” “都不能掉以輕心。來,咱們?nèi)ツ沁吜??!?/br> 她們到了祝纓臥房,解開劉遨的衣服,看傷口處理得很好。劉遨道:“副使給治的,她們治利器傷很拿手。相公,您這回來得也對也不對。外五縣,依舊有些麻煩,郎家蘇家是自己要編戶的,您知道的,凡這樣的,都要給他們留些情面。其他幾家,子嗣未絕。頭人家有祖產(chǎn)……” 所以祝纓回來給祝青君撐腰也是對的。 至于說不對,就是從朝廷走有點可惜了。 祝纓道:“你們說的我都知道,朝廷里太后不會太安靜的。制度我已定下了。晴天。” 祝晴天閃了出來:“在?!辈挥米@t催問,她便將細節(jié)繼續(xù)補充。趁祝青君生育,真是個賤招,祝青君虧得底子好才沒被氣出個好歹來。外五縣派了官員接手,但是在清查土地、人口時又遇到了麻煩。 一是之前他們的土地人口并不精確,也不讓幕府去管,底子就是獨立的。二是外五縣各有“功臣”,他們有祖產(chǎn),這個編戶其實并沒有能夠嚴格推行下去。三是時間短,一下統(tǒng)計五縣,人手也不足,到現(xiàn)在只是開了個頭。 祝纓道:“我知道了。去把青君叫來吧?!?/br> 祝青君帶著一點奶香味兒到了書房,見面又要請罪。祝纓道:“你已經(jīng)做得不錯啦。新舊之爭,本來就是存在的。蘇喆、蘇晟、路丹青都是西征時的老人,林戈那丫頭也有些天賦,他叔叔留的人又聽她的,他們各自的老家,就算幕府想強行并吞也要思慮再三?!?/br> “偏我又耽擱了,不然,我親率部……” “西番也是要防的,”祝纓說,“還好,咱們的阿彤回來了。” “現(xiàn)在,你打算怎么辦?” 祝青君鼓起勇氣道:“那就,請借阿彤鐵甲,攜北上試煉的學生派到外五縣接手?!?/br> “你怎么罰的小妹他們?” “降級,連同趙蘇一起削了戶數(shù)。我想,外五縣出身的,不讓他們回外五縣,調(diào)西邊各州及山外出身的,往梧州任職。趙刺史么……趙刺史,趙霽回來,讓他去普安州,調(diào)蔣婉去梧州……” 祝纓安靜地聽著,最后,笑道:“行。照你說的辦。把蘇晟他們叫過來,我來聊!” “是?!?/br> …… 次日,祝纓與趙蘇等人一一聊過。 趙蘇最識相,他與祝纓一打照面就說:“古人七十致休,我早過七十,也該頤養(yǎng)天年了。能在休致之前將梧州解決,我已經(jīng)沒有遺憾了。梧州是興發(fā)之地,蘇、郎兩家一向看得清形勢,其余三家不過是形勢所迫才留下的,不該再讓他們一直這樣下去?!?/br> “這些年,你在梧州經(jīng)了不少難事。把你放在梧州,是因為這里除了你,沒人能夠勝任。”祝纓說。 “是,”趙蘇笑了,“我知道。您與我,不必說客套話。您回來,朝中事很遺憾,但于我家卻是好事。否則,不定還要怎么折騰才能有結(jié)果。如今您回來了,一定會有一個安排的?!?/br> “趙霽,讓他去重華那里幫忙。她有經(jīng)驗、心思巧、接地氣,但是文理上差一些。正好與趙霽互補,趙霽也學一學好,沾點兒泥土氣才好?!?/br> “是。那朝廷以后?” “靜觀其變。安南出不出頭,是要看大勢的?!?/br> “是?!?/br> 其他人就沒有這么好命了,被祝纓一骨腦地叫到了面前。 從蘇喆開始,每人挨了一頓罵。蘇喆也小小頂了句嘴:“他們恨毒了我呢!嫌我們多吃多占!我們那也是拿命在拼的!只看賊吃rou,沒看賊挨揍……” 祝纓等她牢sao發(fā)完了,才說:“痛快了?林戈,有父仇,蘇晟,有妻仇,路丹青,侄子對她不敬,你呢?直接動你了嗎?就跳!該罰!” “你們結(jié)的是血仇!從現(xiàn)在開始,十年之內(nèi),你們不許踏足梧州,等他們忘了這一茬兒,不然,刺客就是為你們準備的了!我不想給你們辦喪事?!?/br> 蘇晟道:“殺得差不多了。本來就……” 祝纓道:“本來就不對付,他們看你們多吃多占,你們看他們好逸惡勞吃白食?!?/br> 路丹青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林戈的腦袋卻昂得很高:“姥,是我開的頭!我不后悔!” “我管你后不后悔!干我屁事!我只管安南的事,你們該罰,外五縣的事絕不能獎勵你們興兵流血。五縣編戶,又是你們的祖產(chǎn),是該補償?!弊@t說。 只要外五縣順利編戶,就給各人把戶數(shù)再漲回去,然后再添一點。 蘇喆等人叩首謝恩。 祝纓道:“都起來吧!” 蘇喆等人爬了起來,蘇喆蹭了過去,問道:“姥,那接下來?您還回去不?” 祝纓道:“我得歇歇了?!?/br> “那可真是太好了!咱們又能在一處了?!?/br> 祝纓含笑道:“是啊。” 她拍拍蘇喆的胳膊:“好了,又哭又笑的!都去把臉上收拾收拾吧!” “是?!?/br> 大大小小的人都笑著跑去洗臉,又在幕府蹭飯。祝纓看著滿堂的晚飯,臉上帶著輕笑,對朱妍招了招手:“來,過來我這兒坐?!?/br> 朱妍斷了一臂,吃飯也不是很方便,本來都是自己獨自吃的,祝纓回來了,這樣的場合她躲避不得,只好勉力吃一點。到了祝纓身邊,祝纓便很自然地給她布菜:“慢慢吃,咱不急,做事呀,越急越不得?!?/br> 劉遨那邊有劉昆照顧,姑姪倆交流著京城的事情。劉遨輕聲說:“京城,真好……若早能有女科……” 祝纓則在肚里盤算,明天該給朝廷上表了,得趁自己還能說話,把身上的節(jié)度使卸給祝青君。滿屋里,誰都沒猜到她的想法。就像很少有皇帝愿意傳位給兒子自己做太上皇一樣,主政一方的土皇帝也不應(yīng)該這樣做。 祝纓偏偏就這樣做了。 她的奏本直接寫給太后:我就這樣干,請朝廷同意,不同意也沒關(guān)系,反正這件事上我又不會聽別人的。 楊太后拿著這份奏本忽然笑了:“我還擔心她被人轄制,這口氣,是她自己了。” 然而楊太后并沒有馬上同意,而是發(fā)了一道旨意給祝纓:如果你真的讓了位,日后就要看新節(jié)度使的眼色了。我知道她是你養(yǎng)大的,但是人心是會變的,尤其涉及到權(quán)利的時候。我在宮中生活了這些年,所見所聞,都是這樣。請三思。 祝纓接到旨意,又上了第二封奏本,依舊是薦祝青君接任。 楊太后與岳妙君商議過后才同意,但二人留了個心眼兒,派了鄭紳的兒子鄭盈為正、冷漪為副,金彪帶二百甲士護衛(wèi)南下,名為冊封,實為觀察。 三人一路到了安南,看到了許多之前不曾見過的新奇,金彪心道:早知這般,我當年就該早些隨相公南下的。 三人食宿皆安,行至西州,兵在城外駐扎,三人先去幕府拜見祝纓。鄭盈、冷漪到時,卻見祝纓膝上放著個襁褓,二人瞪大了眼睛,金彪差點想問這是誰家孩子。 祝纓笑道:“這是我們祝融?!?/br> 鄭、冷二人還想再勸,祝纓道:“我意已決。不過呢,你們要再稍等兩天,等阿彤回來。她的兵,在東邊遛彎兒呢?!?/br> 二人暗道自己糊涂:對啊!她手里還有兵,壞不了事兒。 自此安心下來,看著祝青君接了印綬,看她推辭不肯搬入幕府正房,再看祝纓身邊有人圍繞,方才回京覆旨。|白|嫖|司|全|+| ………… 鄭盈等人前腳走,祝纓又要搬到張仙姑以前的屋子里住。祝青君忙過來阻攔:“屋子大點兒小點兒有什么關(guān)系?都住習慣了,換了還不舒服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