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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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安城的街頭華燈如晝,車如流水馬如龍。今年因為西征北狄大勝,又逢潛龍局剛過,目前最流行的面具是孔雀和北狄蠻奴的面具,孔雀面具絢爛華麗,蠻子面具猙獰兇頑,他們一只狐貍一只哈士奇夾雜其間,也算是一股清流了。 蕭暥特意挑的半面具,只遮著眉眼,就是為了不影響他一路逛一路擼串兒。 蕭暥輕車熟路,帶著魏瑄沿著河邊走著。滿目煙柳畫橋,風(fēng)簾翠幕,時不時有寶馬香車馳過,卷起的風(fēng)中都漫散著脂粉的香塵。 魏瑄忽然站住,扯了扯蕭暥的袖子,“我不能去花間樂坊,我還沒加冠?!?/br> “怕什么,你皇叔第一次來這里,跟你一樣大。”蕭暥大咧咧道, 魏瑄怔了一下,皇叔也來過花間? “當(dāng)然?!笔挄兜鹬崴崽鹛鸬纳介贿^腦子道,“你皇叔可比你出息,他跟一個京城來的貴人搶花魁來著?!?/br> 魏瑄腳下一個趔趄。 蕭暥一把攙住他,“別掉湖里?!?/br> 此處三面臨水?;匦挠卫雀≡诤?,參差錯落著的雅間用屏風(fēng)和紗幔虛隔開,湖面上飄來悠悠琵琶聲。 這個地方叫做白蘋洲,和桃花渡一水之隔。 蕭暥本來想去桃花渡,走到半路上發(fā)現(xiàn)這么個新開的場子。就來嘗鮮了。 并且本著為魏瑄省錢的考慮,畢竟桃花渡消費挺貴的,清邈jiejie又不在,現(xiàn)在刷臉也不成了。別說刷臉,他連臉都不敢露。 蕭暥看中這里的另一個原因就是相比桃花渡華燈如晝,此間光線幽暗,終于可以把面具摘下來了。 柚木地板擦拭地光亮如洗可以照人,碧空如洗,水色波光浮動在四周。 蕭暥半邊容顏沉浸在燭火邊緣的黑暗中更顯幽柔,一雙眼睛卻目光盈動,四處亂瞟。 魏瑄看得心亂目眩,趕緊低下頭,以免又要情不自禁地浮思漫想開去。 歌臺上正在唱著醉東風(fēng)。 湖面清風(fēng)徐來,水晶簾動,游廊上時不時可見身姿曼妙的姑娘,風(fēng)度翩翩的公子走過,人們臉上都還戴著春夕夜五花八門的面具,燭火綽綽間,像一個光顧陸離的夢。 暗香疏影間,江南依舊。只是他已不復(fù)當(dāng)初明媚飛揚的少年。 多年征戰(zhàn),一身傷病。 某老兵油子病怏怏地窩在一堆錦墊里,幾杯寒酒落肚,像一小團(tuán)火焰,隱隱灼燒五內(nèi)。闊別多年的思緒又浮現(xiàn)眼前,化作掩袖一陣輕咳。 隨即手中的酒杯就被人取下了。 魏瑄不假思索,將杯中余下的酒一飲而盡。 蕭暥手中空空,咂了咂嘴。這孩子沒大沒小的,要管他喝酒了?莫非付不起酒錢? 他又探手去撈酒壺,又被魏瑄截下,“喝酒得行酒令?!?/br> 蕭暥一個大老粗,怎么會這些花花繞繞的。 “講故事也行?!蔽含u徐徐斟滿一杯酒,擱在案上,“一個故事一杯酒。故事得有趣?!?/br> 蕭暥傻眼了,他那點老底,能吹牛的早就翻來覆去吹過好幾遍了,其他都是些倒霉事兒,不提也罷。 魏瑄當(dāng)過傾顏閣的畫師,混跡于三教九流之中,聽到的故事就多了。 水光燈影中,魏瑄修長的手指把玩著酒杯,娓娓道來。他還處于變聲期,嗓音清朗中已帶著一縷低沉的韻致。 蕭暥這才發(fā)現(xiàn)西征之后,經(jīng)歷了戰(zhàn)場的血與火的磨礪,他改變了很多。 暈黃的燭光落在他眉間,從眉眼到鼻梁的線條猶如刀筆鐫刻般,硬朗中透著俊美。但他的氣質(zhì)卻并沒有因為戰(zhàn)火磨礪而顯得凌厲逼人。反而優(yōu)雅溫潤,一雙眼睛明靜如淵,仿佛將驚濤駭浪蘊于眼底。 蕭暥忽然覺得他根本不用勸,這孩子比誰都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無論是西征、還是遠(yuǎn)去江南、入玄門,他走的每一步都明明白白,在亂世洪流中,他并沒有被裹挾,相反他從來都是主動地在抉擇。 譬如今晚,魏瑄不知不覺間就將主動權(quán)拿下了。 蕭暥想聽故事,就要放棄喝酒。 這原本帶他來喝花酒,結(jié)果變成了故事會? 蕭暥聽著故事,吃著松瓤鵝油卷,喝著魏瑄特地給他點的木樨清露,有種在吃兒童套餐的錯覺。 中天月色如洗,湖面上漂浮著婷婷的蓮燈,水波漾起一片光華爛漫。 明天破曉后,他就要渡江北上,魏瑄也要去玄門。 一場離別的酒卻喝得繪聲繪色。 魏瑄講了十個故事,喝了大半壺酒,臉頰上霞色云氤,他初嘗酒的滋味,只覺得馥郁清潤,淡淡的蘭芷清香彌漫在唇齒間,說的故事也變得信馬由韁隨意起來。 當(dāng)他說到青年將軍為了保護(hù)心儀之人,被迫遠(yuǎn)走他鄉(xiāng)時。 蕭暥打斷道:“那小子怕是傻,既然喜歡那姑娘,為什么要跑,這不是慫嗎?” 他可不好忽悠。 魏瑄酒意正上頭,被蕭暥當(dāng)著面說慫,玉琢般的臉染上了酡紅,正要爭辯。 “那愣小子顯然是菜鳥,我當(dāng)年八歲就開始追姑娘了?!笔挄额H為不屑。 他這還真不是瞎說。 那會兒有一陣,魏西陵發(fā)現(xiàn)那小豆丁在偷偷打磨亮晶晶的小石頭,一問才知道,他要磨個玉璧,表白樂坊彈琴的漂亮jiejie。 那石頭又硬又滑,可費工夫,小手磨得紅撲撲的。 幾天后公侯府宴會請來了樂坊班子,蕭暥成功追到漂亮jiejie,乖巧地坐在她懷里吃桂花糖糕。 …… 蕭暥道:“當(dāng)年我在永安城,收到的香袋手絹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br> 那是他最飛揚恣意的幾年,射獵、擊劍、跑馬、擊鞠。 魏西陵那時候已經(jīng)從軍,于是馬球賽上都是蕭暥帶的隊,場場第一,所向披靡。 獲勝回來,春風(fēng)得意,鮮衣怒馬踏過玉帶橋,永安城的街市上,滿樓紅袖招。 …… 魏瑄靜靜聽著,幾乎可以想象到那人意氣風(fēng)發(fā)入永安城的情景。胸中隱隱攢動著一團(tuán)野火,生生不息。 三生石中的景象又徐徐浮現(xiàn)眼前。之前克制下的各種妄念,借著那一絲酒意的放縱開來。 一恨沒有懷抱他于童懵之時,沒有機(jī)會攜護(hù)他于年幼,二恨沒有認(rèn)識他于年少風(fēng)華之際,沒有機(jī)會遇見當(dāng)年永安城中那如驕陽般的少年。 這兩點,就足夠他羨慕魏西陵一生了。 酒越喝越濃,像紅塵迷亂了眼。 酒氣氤氳中,他忽然問,“當(dāng)年皇叔爭的花魁是你罷?” 蕭暥正吹牛得風(fēng)生水起,差點咬到舌頭。瞎說什么大實話?! “你為什么八年前忽然從軍?”他幽幽問,醉得還挺清醒,“當(dāng)年王戎主政,貴人是王家的人,你才要到軍營里去躲避麻煩。” 蕭暥老臉擱不住了,忽然發(fā)現(xiàn)他還沒叫叔,于是干脆耍賴,倚老賣老起來。 “我可是長輩。別喝了幾杯酒就不把我當(dāng)叔了,嗯?” 魏瑄心中被他這句長輩心中又生生隔閡開來,不依不饒道:“你不想當(dāng)叔,那想當(dāng)什么?嬸?” 水面上琵琶聲倏然掠起一個長音,蕭暥一時沒聽清:“什么?” 魏瑄猝然驚覺失言,臉頰灼燙,慌忙起身道:“我去一下西閣。” 臨走還不忘補(bǔ)了句‘叔’。 蕭暥看著他似乎失魂落魄的背影,心道:魏家的男人酒量都不行,遺傳? 魏瑄趕走出幾步,游廊上江風(fēng)徐來,臉上灼烤般的熱意,才在冷風(fēng)中漸漸消退些。 他靠著廊柱,手指狠狠掐了把太陽xue。剛才酒意上頭都胡思亂想了些什么?想想也就算了,他還說出來了! 他不安地回頭朝蕭暥的方向望去,也不知道剛才他有沒有聽清。 燈光從遠(yuǎn)處照來,將來往的人影拉得狹長, 水邊燈籠晃動,紗幕飄忽不定中,幾條黑影若隱若現(xiàn)地穿梭在游人里,燈火明滅中,袖角露出鋒利的尖刃。 一股森寒幽冷的濕意頓時攀上了魏瑄的背脊,酒頓時完全醒了。 人多混雜,他來不及折回去,指間的黑霧就如同靈蛇一般穿過人群,勒住那幾人的脖頸,繼而縛住他們的手腳。 魏瑄修長的手指猶如彈琴般幾個起落,那幾名刺客就如同提線木偶般走穿過人群。 “是誰主使?”他松開一人的喉嚨 “漳、漳侯……三、三公子?!狈路鹎傧依冻龅蛦〉钠埔?/br> 方寧? 魏瑄瞇起眼睛,一點都不意外,“在哪里?” “橋、橋上?!?/br> 魏瑄目光幽深,朝廊橋走去。 他身后,幾名刺客手腳僵直地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 月光照著僻靜的河道轉(zhuǎn)彎處斑駁的墻壁。 撲通——撲通——黑暗中傳來連續(xù)落水的聲音。 水波漾動,幾盞河燈跌宕開去。 明天河里就會浮起幾具觀燈落水的尸體。 廊橋上燈火綽綽,方寧憑欄而望,面具后透出怨毒的目光。 因為臉面被毀,他不僅失去了繼任方家族長的機(jī)會,連家宴都不能參加。他把馬車停在公侯府外墻后,聽著府內(nèi)傳來的絲竹聲,如同穿心的利箭,讓他獨自飲恨。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蕭暥和魏瑄悄悄出府。 他立即驅(qū)車跟了上去。 但是魏瑄身懷邪術(shù),方寧沒有把握偷襲成功,所以還是等到他走開后,才向蕭暥下手。 他如今顏面盡毀,前程斷送,還有什么好顧忌的?他只想讓他們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