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他又一語中的。

    廖商果然上門，果然是問陳文駒的案子。

    “陳文駒死亡的時間與傅司獄落水的時間很相近，你難道沒有看到其他人嗎？”

    是的?，F(xiàn)在連同廖商在內(nèi)的刑部所有人都認為案發(fā)現(xiàn)場還有一個人。

    傅希言樂得他們將注意力轉(zhuǎn)到這個角度，故作深思地想了想，搖頭道：“我當時的確覺得六個刺客死得很奇怪，可是一心想著救劉民，就沒太注意?！?/br>
    廖商又問了幾句，見始終沒有結果，只好起身道：“那就多謝傅司獄了?！?/br>
    傅希言起身送他，走到門口，廖商突然問：“傅司獄回京第二日，面圣之后就見了樓捕頭，莫非對‘鎬京四子案’也有所見解？”

    傅希言道：“我仰慕樓兄已久，恰好與樓百戰(zhàn)有兩面之緣，起了結交的心思，讓廖捕頭見笑了?！?/br>
    廖商說：“哪里，樓捕頭少年英才，我也欽慕萬分。”

    傅希言想：這不就是相愛相殺？

    *

    傅希言在家中休養(yǎng)兩日才回都察院銷假，見到的同僚一邊說著“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一邊讓他去見左都御史。

    史維良還沒下朝，他在門口等了會兒，右僉都御史經(jīng)過，對他笑了笑。

    傅希言：“……”

    這一笑，可真是千言萬語在心頭啊。

    過了會兒，史維良回來了，見他站在門口，道：“隨我進來?！?/br>
    “在家休息得如何？”史維良表現(xiàn)得很親切。

    傅希言懇切地道：“人在家中，心還留在院里?！?/br>
    史維良點頭：“有心了，不過司獄司你就不要去了。”

    來之前傅輔就說了，這次陳文駒出逃，他表現(xiàn)出眾，都察院可能要有所表示，傅希言心下已有準備，卻還是裝出驚訝道：“大人，這是為什么？”

    史維良說：“原來的京都巡檢使年中告老還鄉(xiāng)后，這個位置就一直空著，現(xiàn)在想想，就是等你立這一功啊?！?/br>
    傅希言謙虛道：“陳文駒并非屬下所殺，不敢領功?！?/br>
    史維良說：“可你追上去了。整個鎬京城，包括金吾衛(wèi)，只有你一人追上了陳文駒，僅憑這一點就夠了。誰殺的，不重要?！?/br>
    傅希言明白他的意思。這么大的案子，都察院需要推出一個形象代言人來找存在感。

    史維良說：“巡檢使是六品，連升四級，是快了些，幸好陛下讓你兼了個六品百戶，也算合適。”

    飯都喂到嘴里了，再吐出去也不合適。

    傅希言只好嚼一嚼咽了。

    史維良說：“‘知機和尚案’結束了，鎬京剩下的大案就是‘四公子案’，這個案子刑部那邊由樓無災負責，他若需要你協(xié)助，你便幫幫他?！?/br>
    “……是?！?/br>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個案子最后竟落到了他和樓無災的手里。若樓無災猜測為真，那可真是天意。

    *

    臘八節(jié)那日，傅夫人帶著家中孩子去慈幼局送臘八粥。

    傅希言下值后才去，去的時候，傅夫人正準備走。他坐在馬車里，遠遠看見她與兩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說話。

    回家后，他悄悄問傅禮安說話的老婦人是誰，好似之前沒有見過。

    傅禮安道：“徐家的夫人。”

    傅希言疑惑：“她們怎么在慈幼局？”

    傅禮安道：“陳家案快結束了，她們想收養(yǎng)幾個孤兒，承繼徐家的香火?！?/br>
    傅輔坐在堂中，已聽傅夫人提到此事，不贊同地皺眉：“這收養(yǎng)的孩子也不是徐家血脈?！?/br>
    傅夫人說：“可徐家的血脈已經(jīng)斷了?！?/br>
    傅希言點頭道：“養(yǎng)育之恩大于天。兩位老人半生坎坷，養(yǎng)幾個孩子，以后日子總還有個念想?！?/br>
    傅夫人也說：“死后也有個摔盆的人?！?/br>
    傅輔想到徐家的遭遇，點頭嘆息：“也是。”

    *

    陳家定案。

    陳余富、陳余享、陳余斌三兄弟滿門抄斬，其余從犯充軍幽州；陳文駒拒捕被斃，死有余辜，隱隱將殺陳文駒的功勞按在了傅希言的頭上。

    殺頭那日，菜市口人山人海，但中間有三個位置是百姓自覺空出來的，那里站著兩個頭發(fā)花白的婦人，和那個帶著萬民血書千里迢迢趕來的漳河縣令。

    隨著一聲“斬”！

    犯人的項上人頭如成熟的果樹，一顆接一顆落下來，溫熱的血液撒在地上，開出一朵朵明艷的花。

    不但不猙獰，甚至帶著高潔的美。

    “蒼天有眼?。　?/br>
    不知誰喊了一聲，慢慢地匯聚成片，響徹鎬京城上空。

    *

    京都巡檢使職責覆蓋較廣，從巡檢二字可以看出，需要經(jīng)常去京都周邊一帶巡邏。

    大冷天的，傅希言照著前任留下的工作手冊，跑了一圈以后發(fā)現(xiàn)，他的工作……真是一份比一份坑！

    曾經(jīng)被他無比嫌棄的羽林衛(wèi)竟然是人生高光。

    他一回來，就去傅軒的房間里哭。

    “叔叔，求求了，救救孩子吧，讓我回羽林衛(wèi)吧！”

    傅軒淡定地說：“你不是一直想辭職嗎？”

    傅希言說：“是我當年有眼無珠?！?/br>
    “都察院文官體系，你若能步步高升，未來前途不可限量?！?/br>
    “不能再升了?！彼斐鲆浑p凍成胖蘿卜干的手，“再升，我就升天了。”

    傅軒說：“那裴少主會很高興?！?/br>
    傅希言見說不通，只好換一種角度：“我也是為了我們家好。叔叔，你想想，現(xiàn)在我爹在兵部，你在羽林衛(wèi)，我又去了都察院。我們?nèi)齻€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要實權有實權，要言官有言官……這是什么路，是權臣之路??！所謂盛極必衰，剛極必折，自古權臣有幾個好下場的？”

    他難得說了句有道理的話，傅軒卻一點都沒有認同的意思：“你不是祈求親朋多奮進，擺好姿勢求躺贏嗎？”

    傅希言說：“您看我現(xiàn)在是躺著嗎？我都快跑死了。而且兩位哥哥明年就要下場了，等他們中了進士，我們家可就更加不得了了。”

    “放心吧。我們家?guī)讉€人，和那些門生遍布朝野的世家比，差遠了。而且，你現(xiàn)在我動不了。”

    “什么意思？”

    傅軒說：“現(xiàn)在人人都知道裴少主為了你連夜趕路翻城墻，陛下都關注著你的一舉一動，我不過小小一個羽林衛(wèi)指揮使，如何使力？”

    傅希言恨不能“哇”的一下哭出來：“當初你們明明答應我回來就讓我辭職開店……”

    “店生意如何？”

    說起這個，傅希言就不想哭了：“開在西市，起初生意一般，后來母親包裝成禮盒，送了一些親朋好友，現(xiàn)在慢慢打開了市場，我正準備多研發(fā)幾款新味道?！?/br>
    傅軒說：“這不挺好嗎？”

    傅希言也就是在外面受了罪，回來撒撒嬌，訴訴苦，也沒真指望傅軒把他調(diào)回羽林衛(wèi)。說實話，巡檢使雖然苦，但比上下班打開的羽林衛(wèi)要自由，俸祿也更多。

    也算有得有失。

    門房跑來：“四公子，樓無災樓捕頭給您的請?zhí)??！?/br>
    “明日休沐啊，”傅希言嘀咕著，翻開一看：“又是自醉樓？”

    *

    不得不說，自從傅希言為了摘星房，差點與三皇子產(chǎn)生沖突之后，這間房的生意就rou眼可見地好起來了。

    樓無災不得不改定捧月房。

    店伙計帶著傅希言進房間，樓無災已經(jīng)在了，因為牽線成功，樓百戰(zhàn)這個中間人功成身退，這次并未出現(xiàn)。

    店伙計離開后，房間又剩下兩人。

    傅希言說：“總是吃樓兄的，實在不好意思，不如這頓我做東。”

    樓無災道：“無妨，傅兄可以下次?！?/br>
    傅希言也不客氣，坐下來問：“樓兄這次是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嗎？”

    樓無災道：“宮中收拾陳太妃遺物，收拾出了那幅《百孝圖》，我拿來給傅兄看一看?！?/br>
    傅希言也有些好奇自己的畫像，便和他一起將畫展開，幸虧捧月房大，他們將畫豎起來，繞著四周差點圍成一圈。

    傅希言上上下下地搜尋：“樓兄看過畫嗎？可找到我在哪里？”

    “并未找到。”

    傅希言一怔：“什么意思？”

    樓無災說：“這幅畫上大多數(shù)人的臉都對上了，唯有六人，面目模糊。傅兄要不要猜一猜是哪六個人？”

    傅希言嘆氣：“樓兄這么問，莫非是‘鎬京四子案’中的四位受害人，以及你我？”

    樓無災說：“可見我之前的推斷并非錯覺。”

    傅希言：“……”

    我的命只有一條，真的不需要這么多人殺我啊，謝謝。

    第37章 上門的麻煩（上）

    店伙計上菜, 依舊是暖鍋，霧氣氤氳，彌漫在房間里, 使畫中情景都有了仙氣繚繞之感。

    有了上次談話打底，這次的氛圍要輕松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