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寄余生沒有多說什么,化為云霧從門縫中悄無聲息飄了進去。 偌大一個“云間逢”,只在柜臺上點著一盞孤燈,微若螢火,僅僅能照見一小方天地,在角落里的季一粟,只能隱約顯現(xiàn)出模糊的輪廓,寄余生坐在他面前時,才能看清他晦暗不明的臉。 對于他到來的,季一粟沒有任何反應,甚至舉起酒杯的手都沒有停頓一下,面前的擺設很簡單,只有一把碧瑩瑩的酒壺,一個明澈的酒杯,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寄余生主動問他: “好喝么?” “不好喝?!奔疽凰诜畔戮票袂槠届o,聲音穩(wěn)定, “這酒明明叫‘仙人醉’,怎么十幾天了,都沒有醉過一次?!?/br> 他的眼神清明,的確不像醉酒的樣子。 寄余生笑道: “‘仙人醉’只是普通的酒,頗為溫和,口感纏綿,跟甜水一樣,怎么會醉。況且,醉的是仙人,跟你這魔頭何干。你就算喝一萬壇,也沒有用?!?/br> 他說著,從袖中取出一把同樣碧綠的酒壺,兩個酒杯,在季一粟和自己面前各放一個,斟滿酒: “我這酒,叫‘邪魔淚’,專門讓你這種邪魔喝了能醉哭的,你要不要試試?” 季一粟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寄余生問: “如何?” “不知道?!奔疽凰谡\實回答。 他嘗不出酒的味道的好壞,溫和還是辛辣,只想知道“醉”是什么感覺。 寄余生也沒有多問,同他一杯又一杯,那壺中的酒同樣也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夜?jié)u漸變深,雨也越來越大,聽雨打屋檐的聲音,仿佛千萬珍珠傾落在玉盤上,不用看也能聽出來雨有多大,若留城卻不見蕭條,反而愈發(fā)嘈雜熱鬧,基本都是百里家的人在忙碌著,從若留城城郊到百里家主家,足有百里遠,這一百多里的路途,不能出任何差錯。 寄余生望向大堂內(nèi)敞開的窗戶,忽然感慨: “這么大雨,明天不知道會不會把阿渺的裙子弄臟?!?/br> 季一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寄余生似乎沒有察覺,自顧自失笑: “看我在想什么呢,他都多大人了,怎么可能還會把自己的裙子弄臟。況且,百里覆雪也不會讓他踩到地面?!?/br> “剛見到他時,還是古靈精怪的小朋友,轉(zhuǎn)眼居然要嫁人了?!彼鋈挥行└锌?,目光穿過窗戶望向遠方, “現(xiàn)在人應該就在不遠處,也許已經(jīng)在換衣服了,明天天一亮,百里覆雪就會來迎親?!?/br> 他含笑望向季一粟: “屆時你我,不得趕去喝一杯喜酒?” 百里落塵的視線適時瞥了進來,又飛快收回,百里覆雪跟他說過要季一粟坐高堂的事,而且季一粟也答應了,可是百里覆雪一直找不到人,托他請人去試衣服,他到底沒有這個膽子跟獨自飲酒的季一粟提出來,只讓百里覆雪做好準備,別抱什么期望,到時候還得讓家族長老出面。 季一粟現(xiàn)在的樣子,別說坐高堂了,連喜酒恐怕都喝不了。 季一粟依舊保持緘默,只放下了酒杯,垂眼凝視著桌面,神情晦暗,看不真切。 寄余生問: “你后悔么?恨么?” 后悔什么?恨什么? 季一粟想,倒沒有什么好恨的,他一路走來,所作所為雖然讓自己和年渺痛苦,卻是最妥帖的辦法,至少,年渺不會再受他拖累,成仙成神,順遂無憂。 如果一定要恨的話,只恨為什么沒有在最意氣風發(fā)的時候遇見年渺,如果是他年少,絕不會瞻前顧后,唯看今朝,可偏偏是他最絕望落魄時,年渺才遲遲來到他身邊,讓他左憂右慮,想碰不敢碰,想見不敢見,想念不敢念。 唯一錯的,是他和年渺不該產(chǎn)生多余的感情,而現(xiàn)在,他剔除情絲,年渺也另嫁他人,不再喜歡他,最后一點糾纏也結(jié)束了。 就像年渺所說的那樣,此后他的路道阻且長,再也沒有年渺相伴。 那顆被溫酒浸泡多日,直到麻木的心臟,忽而又是一陣針扎般的刺痛,讓他急促地喘息了一聲,捂住了胸膛。 他的耳邊莫名飄起年渺最后對他說的話,傷感而輕柔的聲音,一直縈繞在他耳畔:師兄,以后就沒有我陪著你了,你要……多保重。 年渺要相伴一生的,很快就要換成別人了。 他到最后都沒有問年渺,到底有沒有吻過百里覆雪,然而這個問題此刻已經(jīng)毫無意義,因為再過幾個時辰,他們就是正式的夫妻,洞房花燭,做什么都跟他一個外人沒有任何關系。 天色微明,雨勢沒有半點變小,鐵灰色的天空壓得極低,仿佛隨時能塌陷下來,歡快的絲竹聲已經(jīng)悠然響起,在這沉郁的陰雨中顯得格外高亢刺耳。 那是迎親的聲音。 季一粟的心臟這一次不是一陣一陣的疼,忍一忍就能好的疼,而是疼個不停,越來越嚴重,最后,他不知不覺已經(jīng)從椅子上滑落在地,大口大口急促地喘著氣,仿佛隨時都會呼吸不上來。 他似乎這時才慢慢聽懂那晚年渺說的話的意思,他們夫妻琴瑟和鳴,日夜歡好,而且,很快就會孕育出子嗣…… 什么子嗣?年渺要怎么生出孩子?他們要怎么做才會孕育出子嗣? 他的心疼得似乎已經(jīng)被捏碎了,再也承受不住,倒在了地上,幾乎失去了意識,眼睜睜看著穹頂,聽著劇烈到要蹦出來的心跳聲,以及遙遠的迎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