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 * * 立春尚未過去,河水便已經(jīng)開始解凍,太陽一出,河面上碎冰碰撞,叮當(dāng)作響,玲瑯悅耳。 夜里還是冷的,河面上又重新凝聚起薄薄的一層,橋頭殘雪也硬邦邦的,卻有乞丐以殘雪為枕,直挺挺躺著一動不動,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凍死了。 無星無月亦無燈火,萬物入眠之際,忽而有兩道黑影旋風(fēng)般自遠(yuǎn)方呼嘯而過,在河上一逃一追,所經(jīng)之處的薄冰皆被踏碎,嘩啦啦響個不停,直到過了橋,那逃亡的似乎體力耗盡,墜入了河中,被后面追上來的一把撈了上來。 橋頭枕雪的乞丐似乎被驚動,不滿地翻了個身。 “跑啊,繼續(xù)跑啊。”追上來的一把將人從水里揪起來,提著頭發(fā)強(qiáng)迫對方仰起頭,獰笑道, “爺說了多少次,只要老老實(shí)實(shí)跟著爺,爺就會好好對你,可你倒好,不但不聽話,背地里給爺下絆子,也罷,留你無用了!” 月亮從云層間探出身來,銀色的月華在河面上流轉(zhuǎn),和浮冰碰撞出的光,將二人的身形照亮,落水的年輕瘦弱,神情驚恐而絕望,緩緩閉上眼睛。 追他的則是個虬髯大漢,伸手掐住他的脖頸就要直接折斷,手卻被無形的大力遏制住,再也動不了,頓時惱火四望: “什么人在這里多管閑事?!” 他看見橋頭那死尸一般的乞丐慢吞吞坐了起來,懶洋洋道: “擾人清夢,怎么能算多管閑事?!?/br> 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一怔,只覺渾身上下都被掃了一遍,看了個透徹,又聽那乞丐悠悠道: “小妖怪,才二百歲,就背了這么多條命,送你去冥界也難投胎?!?/br> 未等他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意思,身上便冒出赤色火焰,在凄慘的叫聲中慢慢燒成灰燼。 那被丟下的落水之人震驚地看著眼前燃燒起來痛苦萬分的仇敵,隨即不住發(fā)抖,恐懼得連求饒都忘了,知曉是撞上了強(qiáng)大的修士,而人族的修士大多對于妖物都是一視同仁的,他很快也要遭此劫難。 哪知那乞丐又躺了下去,吊兒郎當(dāng)?shù)? “愣著干什么,走啊,還要我送你回家?” 他愣住,隨即如獲大赦,連滾帶爬從河中出來,飛快逃跑,不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河岸安靜下來,乞丐重新躺回去,看見月亮已經(jīng)露出了整張臉,是難得的圓月。 他恍惚之間,看見無垠蒼穹下有道身影踏月而來,緩緩從天而降,落在橋上,靜靜凝望著他。 他心頭一顫,頓時被萬千思緒壓住,生生喘不過氣來,靜默許久才有所緩解,開口時語氣卻十分隨性:好似根本不在意一般: “陛下如今已是眾神之首,當(dāng)日理萬機(jī),選出天后,如何還有空閑見我這種卑劣小人?” 凌桓道: “你游歷多年,明明早已贖清罪孽,解了賭約,為何依舊徘徊在人間?” “不知道啊?!彼檬直硴踝⊙劬?,遮住對方身上的光芒,隨意回答, “閑得慌罷。” 盈盈月華靜靜淌過人間,照見橋上尊貴天帝的絕代風(fēng)采,也照見橋頭枕雪之人的破敗黯淡。 他們一立一躺,一上一下,沒有相對而望,也沒有再開口,只是緘默著,讓他想起許多年前兩個人也是這般,一個高高在上,一個卑微如塵土,如今卻完全反了過來。 大概這就是宿命罷。 天漸漸亮了,有零星的人開始來往,城外從沉睡中蘇醒。 橋上的人什么時候離開的,他不知道,只是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對方一眼。 日上三竿,他慢吞吞起身,從懷里摸出一塊不知是誰什么時候扔給他的碎銀,悠悠晃到附近的一家酒肆,將碎銀拍到臺上: “來壺最烈的酒?!?/br> 掌柜認(rèn)得他,這乞丐是前不久到永城的,來了之后也不討飯,卻是成日四處閑逛,看見那落水的,想不開自盡的,都要去救一救,不像乞丐,倒像個專門做好事的。 聽說有修行之人,游歷四方,只為磨礪心境,傳說此人也是,于是一笑,調(diào)侃道: “整日也不見你乞討,好不容易得了這么多錢,反倒拿來討酒,你到底在跟誰乞討?” 乞丐道: “我向天地乞討,向眾生乞討?!?/br> 周圍人聽到這番癡言,都笑了起來,問他: “討是的什么?” 他卻沒有回答,只拿了自己的酒出了門,酒還未碰到,便似乎已經(jīng)醉了,身形搖搖晃晃的,慢慢回到河邊。 烈酒入喉時,激得眼前一切都朦朧了。 他瞇起眼睛仰頭望向天上明朗的太陽,不知是不是錯覺,明日之下似乎現(xiàn)出了一道人影,在高高的天上靜靜俯視他,眨眨眼,人影又消失了,也許真的是錯覺。 日光在淚眼中裂成細(xì)碎的光,他仰頭將烈酒一飲而盡,想起酒肆眾人的問話。 討什么? 他自嘲一笑。 討罪孽。 凡塵千般種,何似一場醉。 * * * 夜半時分,林月落從夢中醒來,覺得口渴,躡手躡腳下床去喝水,余光瞥到門是開著的,十分驚訝,便走過去關(guān)門,又瞧見外面遍地白霜,是皎潔的月光,比往常都要明亮。 她一時好奇,小心翼翼走出門,看見天上的月亮竟然是圓的,不由睜大了眼睛。 她聽師父說過,月亮在很多年前受了傷,一直沉睡著,從那以后人們就再也看不到圓月了,如今的景象,怕不是月亮的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