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葉孤城的視線卻掠過陸小鳳,落在了他身后的花滿樓身上。 花滿樓聞到房間中殘留的,只有他能嗅到的蓮花香氣,縱然極輕極淡,但無疑彰顯出某人已經(jīng)來到京城卻未曾來尋他。 花滿樓懲罰似地捏了捏袖中裹著花苞的小蓮葉。 小蓮葉一抖,下一瞬,一道微涼的身軀貼在花滿樓身后,耳邊也傳來低低的笑聲。 花滿樓的脊背一僵,眸中掠過幾分愕然。 ——他竟然沒走? 幾步遠的地方,陸小鳳與葉孤城一言一語的相互試探。 房門邊,隱去身形的傅回鶴卻施施然環(huán)著花滿樓的腰,在他臉頰處留下輕輕柔柔的一吻。 傅回鶴冰冷的唇瓣緩緩慢慢地滑過花滿樓的臉頰,最終停在花滿樓染上紅暈的耳廓處,輕聲淺笑。 *** 正月十四,上元節(jié)前夕,京城。 朝廷與百姓開始一一懸燈結(jié)彩,外城的街道上熱鬧非凡,眾多節(jié)目爭相預(yù)演,為即將到來的上元節(jié)做試燈準(zhǔn)備。 大內(nèi)之中卻是守備森嚴(yán),內(nèi)城之中時而可見行色匆匆神情各異的江湖人,不少人憑借著手中緞帶成功進入大內(nèi),也有不少存著渾水摸魚心思的人被阻攔在外。 然而…… 大內(nèi)總管魏子云冷著臉攔住想要進門的陸小鳳與花滿樓:“陸小鳳!你還敢來?” 陸小鳳一臉苦笑地抬手摸著自己的小胡子。 他手中原本需要發(fā)放的緞帶只有五條,但現(xiàn)在憑借著緞帶進入皇宮大內(nèi)的,遠遠不止五人之?dāng)?shù)。 “但你總要相信,我和花滿樓手中的緞帶,的確是那五條中的兩條?!标懶▲P一攤手,聳了聳肩。 “那些緞帶都是一模一樣的真品!”魏子云表情難看,壓低聲音質(zhì)問。 花滿樓輕笑道:“是啊,既是宮中真品,又為何會流落在外呢?” 魏子云一頓。 陸小鳳嘆了口氣:“雖然我沒能阻止緞帶的滿天飛,但你若是再不放我進去,之后的事恐怕就沒人會來阻止了。” 魏子云牙根緊咬,冷哼了一聲,讓開身讓兩人進去。 兩人走了一陣,在太和殿門前的玉橋處站定,陸小鳳看著太和殿下等候著的熟悉面孔,抬手再度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 他不由感嘆:“哎呀呀,七童,這可真是叫我有些頭疼了?!?/br> 花滿樓此前雙目失明,并沒有一眼認出這些人是誰,但這些人無一不是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們的兵器打扮,也實在很好推敲。 花滿樓拍拍陸小鳳的手臂,微笑道:“可你是陸小鳳?!?/br> 總會遇見一次比一次棘手的麻煩,但卻每一次都能解決麻煩,瀟灑江湖的陸小鳳。 時辰已近黃昏,霞色漫天。 月亮升起之后,便是兩大劍客決戰(zhàn)之時。 陸小鳳注視著太和殿的殿頂,也笑了:“也對,我可是陸小鳳。” …… 正月十四,葉孤城與西門吹雪決戰(zhàn)紫禁之巔,然一劍之后,陸小鳳揭穿比劍之人并非葉孤城,而是他人喬裝易容。 待到陸小鳳等人趕到皇帝所在的南書房后,葉孤城的面前站著兩個同樣身著龍袍,長相近乎一模一樣的少年天子,只不過一個眉眼溫和,一個眼中滿是得意陰鷙。 原本死在火災(zāi)中的平南王世子,竟然長著一張與當(dāng)今天子一模一樣的面容。 好一招偷天換日! 乍看直白地可笑,可卻的確有著實現(xiàn)的可能。 一旦實現(xiàn),皇帝已死,坐在皇位上的平南王世子亦有皇室血脈,又有哪些大臣敢冒抄家滅族的大不韙罪名出面質(zhì)疑? 陸小鳳夾住了葉孤城意欲刺殺帝王的劍,同樣粉碎了平南王府意圖偷天換日的陰謀。 少年皇帝看向面色平靜的葉孤城,忽而一笑:“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賊?”葉孤城冷冷淡淡地轉(zhuǎn)身,朝著殿外走去,“勝者為王,敗者為賊罷了?!?/br> “陛下?!”魏子云眼見葉孤城朝著殿外走去,臉上一驚。 皇帝慢聲道:“前朝余孽假扮南海白云城主,意欲挑起中原與海外爭端間隙,其心可誅。今日到場觀戰(zhàn)者皆有勾結(jié)亂黨之嫌,著御林軍派兵圍宮,決戰(zhàn)之后不得放任何人離宮?!?/br> 葉孤城的背影一頓,沒有回頭,而是朝著月亮升起的地方腳尖一點,飛身掠出。 殿內(nèi)眾侍衛(wèi)得令:“是!” 陸小鳳在旁邊聽得滿頭霧水,不明白皇帝為何明明知道葉孤城便是前朝后裔,卻為何重重拿起又輕輕放下,但對他而言,顯然是迫在眉睫的決戰(zhàn)更為要緊。 葉孤城方才離開的眼神陸小鳳看得清清楚楚,這場決戰(zhàn),與其說是決戰(zhàn),不如說是葉孤城決意赴死。 更何況,在于葉孤城相談之后,陸小鳳這才知道為什么葉孤城會趟入這趟渾水——這其中還有宮九以南海白云城百姓威脅葉孤城妥協(xié)的內(nèi)情。 于情于理,都應(yīng)有寬容一二的可能。 他連忙上前一步,行禮開口:“陛下——” 皇帝抬手制止了陸小鳳的話,轉(zhuǎn)過身再度在御案之后坐下,顯然是不欲再聽陸小鳳多言。 待到幾人退出南書房,皇帝手中的御筆一頓,放到一邊后看向旁邊晃動的燭火,微微嘆息。 皇帝那句話本意并非調(diào)侃,而是招攬。 葉孤城身為前朝后裔,參與謀反,本就是大罪,他也可以憑借十步殺一人的武藝強行刺殺皇帝,但他沒有,而是選擇了以葉孤城的身份赴死。 皇帝明白了他的選擇,那么葉孤城作為前朝后裔赴死,換來的,便是皇帝對南海白云城的網(wǎng)開一面。 自此,前朝后裔絕后,南海便只是朝廷的海域,白云城只是江湖的白云城。 “如此人才,卻不肯為朕所用,可惜?!?/br> 少年皇帝親政不過兩年,手中可用之人實在太少,難免有些捉襟見肘。 他似是想起什么,側(cè)首問道:“太平王世子那邊如何了?” 暗衛(wèi)自陰影中無聲落下,單膝跪地:“回圣上,首領(lǐng)帶人將太平王世子攔在了京郊之外,尚未有消息傳回?!?/br> “嗯?!?/br> 皇帝手指微動,暗衛(wèi)無聲退回陰影。 少年帝王站起身走到雕花窗邊,遠目眺望夜幕中的燈籠片片。 他想到了花家。 一個一品權(quán)臣,一個錦衣衛(wèi)指揮使……到底過盛了些。 若非別無選擇,他也不想在此時便與花家產(chǎn)生間隙。 按照暗衛(wèi)遞上來的折子,太平王世子因為當(dāng)年太平王妃之死遷怒怨恨太平王已久? 若是太平王世子接任錦衣衛(wèi)指揮使之位,非但不會與太平王勾結(jié),反倒是可以敲山震虎,威懾一番最后剩下的這位兵權(quán)在握的太平王叔。 皇帝束手而立,微微勾唇,眼中只看得到紅磚琉璃瓦的威嚴(yán),看得到朝局勢力是否相互制衡,看得到宮墻之外的百姓是否安居樂業(yè)。 只希望這位早早離開京城的表哥,多少能好騙一些罷。 *** 時辰過去了太久,月亮已經(jīng)沉下太和殿飛檐。 但太和殿周圍屋脊之上卻立著許多人,他們靜靜等待著,注視著。 就連不遠處的琉璃瓦上,也盤膝坐下一個面容平凡,身著錦衣的中年男人。 這是一張極其普通陌生的臉,但陸小鳳卻從這人身上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壓迫感與危險感。 他只可能是一個人——西方魔教教主玉羅剎。 但陸小鳳舉目四望,卻沒能找到本該來欣賞這一切的宮九。 這并不應(yīng)當(dāng)。 宮九是個極其自負的人,他一手策劃了這一切,站在平南王府的背后攪動風(fēng)云,不論成與不成,他怎么不會想來看看最終的結(jié)果。 月色慘白,劍光蒼涼。 決戰(zhàn)到了時辰的時候,是沒有人能阻止的。 西門吹雪渴望這場決戰(zhàn)已久,而葉孤城需要一個死在全天下人眼中的契機。 陸小鳳在看到葉孤城刺向西門吹雪咽喉的劍鋒偏移之后,不忍側(cè)過了頭。 冰冷的劍鋒刺入葉孤城左胸,劍尖自背部刺出,這一劍,便是大羅神仙也難以救回。 葉孤城甚至能夠感覺到冰冷的劍身穿心而過的戰(zhàn)栗感,他一生與劍為伴,卻在離劍最近的這一刻,感覺到了一種茫然,一種恐懼。 生命在此終結(jié)的恐懼,所有的執(zhí)著,所有的責(zé)任,在死亡面前似乎都變得輕飄飄起來。 葉孤城反手握住西門吹雪的劍身,用盡最后的力氣,將劍身從自己的胸膛之中緩緩拔出,抬眸看向西門吹雪眼神中多了一絲感激和歉疚。 他終究負了這一場劍客之約,成全了自己對南海白云城的責(zé)任。 葉孤城在心中嘆息。 他本以為他會想到很多,年幼時父母的教導(dǎo),白云城的點點滴滴,甚至是唯一能稱為朋友的陸小鳳…… 但都沒有。 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方請柬。 帶著無窮的誘惑與呼喚,似乎有什么重若千鈞的東西在急切地呼喚著他。 那日傅先生所說的…… 在最后的瞬間,葉孤城的唇動了動,說出三個字來。 “離……斷……齋?” 濃郁的霧氣憑空而出,將葉孤城倒下的身軀托起包裹其中,伸手去接葉孤城的西門吹雪眸子驟然緊縮,手卻下意識握緊了劍柄。 明月被云霧遮蔽,星光也暗淡下去。 遠處東方的天際剛剛亮起一抹曙光,就在那天地交于一線的地方,驟然間光芒大盛,濃郁的裊裊靈霧彌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