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如此，他們依然日日穿梭于各營帳之間，冒著被感染的風(fēng)險，冒著勞累過度的風(fēng)險為人把脈診斷。

    歷經(jīng)六天，陳訴便帶著眾人將隔離區(qū)建好，一些已經(jīng)昏迷的病患送入重癥隔離區(qū)，病情較重的送入中度隔離區(qū)，還能走路，思路清晰的便安置在輕度隔離區(qū)。

    陳訴他們撤離的時候，剛好是城中幾位大夫入場的時候。在人流中，陳訴與陸琦擦肩而過，他猛地回頭，拉住陸琦的手腕，轉(zhuǎn)身遲疑許久，才將當初陸琦給他的包裹從胸口掏出，遞給陸琦。

    “陸大夫，還剩下一些，你想······用的時候便打開?！闭f完，他緩緩松開手腕，囁嚅幾聲，留下一句“保重”轉(zhuǎn)身離去。

    陸琦當初給的不過是一些干糧果脯，想著陳訴這人凡事沖在前頭，只有在領(lǐng)受的時候排在最后一個，每天干著體力活，卻只喝些底下的粥，看著臉色就營養(yǎng)不良，她怕他突然倒下，才給他準備了這些。

    東西不多，正常人一兩天就能吃完，他居然還能剩下一些？

    回到營帳陸琦才打開那一包油紙。給的果脯幾乎一樣都沒動，干糧倒是全沒了，還有一小盒綠油油的藥膏，盒子底部塞著一張紙條，字跡歪歪斜斜的，應(yīng)該是用燒黑的木棍在膝蓋上寫的，寫著這一盒藥膏的名稱用途。

    清涼膏，清涼提神，也可用來驅(qū)蚊消腫，隔離區(qū)建在臨近郊區(qū)的地方，雜草叢生，又發(fā)過洪水，濕漉漉的，最適合蚊蟲繁衍。

    陸琦偏頭看向藥箱里的那幾盒驅(qū)蚊藥膏，崩不住笑出聲來。

    這個傻子，她自己就是大夫，怎么會沒有這些東西？

    到了隔離區(qū)，那三位大夫一反常態(tài)，怎么也不讓陸琦接觸病人，唧唧歪歪著“女娃娃能懂什么？”“不要耽誤人”之類的話語，陸琦也不愿與這些老不朽爭執(zhí)，她繼續(xù)治她的病人，他們繼續(xù)罵他們的。

    只是隔離區(qū)就那么大，抬頭不見低頭見，又是一同抗疫，難免會有接觸，陸琦不想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掉鏈子，也作了妥協(xié)，在那三人面前，她乖乖地給他們煎藥打下手，當他們醫(yī)治其他病人時便偷偷診治其他病人。

    她心中也有氣，想她家也是世代為醫(yī)，家中為了培養(yǎng)她這一個醫(yī)生也是耗費畢生的心血，如今她竟被這三個老棺材百般刁難，心中不滿卻還要憋著氣照做。

    若不是要遵從內(nèi)心的醫(yī)德，她老早與那三人翻臉，如往常一般特立獨行，專注于自己的世界。

    老人畢竟是老人，精力有限，抵抗力也有限，沒過幾天他們便也昏昏沉沉的，三人診治的病人加起來也沒有陸琦一人偷偷看的多。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隔離區(qū)送進來的病人越來越多，又沒人能痊愈出去，床位不夠，人手也不足，百般無奈之下，他們也默認讓陸琦跟著治療，只是從不允許她邁進帳篷，讓她隔著帳篷在外面聽著，甚至一同行走時，他們也要求讓陸琦與他們保持五步距離。

    陸琦心中每天都要翻幾百個白眼，這哪是治人，分明就是浪費她的時間，有這時間，她都能看好幾個人了。

    老不朽。她在心里罵道。醫(yī)學(xué)世家大多都是有自己的獨門秘方，不可外傳，甚至是傳男不傳女，估計是這三人發(fā)現(xiàn)了陸琦的行徑，就想出了這么個法子來治她。

    起初陸琦還只是抱著“看看他們搞什么花樣”的想法跟他們幾回，隔著帳篷聽里面的動靜，后來越聽越奇怪，怎么給人看病還要給病人講解脈象，病因和藥方？

    她一貫看不起那些老不朽，思想迂腐，不屑與草根醫(yī)生、女醫(yī)生一列，縱使心中有些懷疑，對他們的偏見有些消融，卻仍不信她突然冒出來的疑惑。

    直到為首的那位大夫染上瘟疫，直到她隔著那一層油布給他把脈，心中的那一團迷霧突然被陽光穿破，照得她睜不開眼。

    “你是不是覺得奇怪？”老大夫在帳篷里虛弱說道，“讓你跟著來，卻又不讓你治人，你心里保不齊在罵我們幾個老不朽吧？”

    陸琦低著頭，輕聲“嗯”了一聲。

    老大夫用氣聲笑了一下，如嬰兒學(xué)語那般吃力道：“早些年，確實是我們幾人有偏見，見你是女娃子，瞧不起你，不待見你。哪怕是現(xiàn)在，我們也不認為自己哪里錯了?！?/br>
    陸琦氣噎，對著帳篷瞪了一眼。

    老大夫長嘆一聲：“如果有足夠的人手，我們絕對不會帶你。治病救人，懸壺濟世，那是多么重的一個擔當，哪是你一個姑娘可以擔起來的？我們?nèi)沂来鷱尼t(yī)，世代清貧，這般苦哪是一般人吃得下的？”

    “你一個女娃子，上來就要砸我們的招牌，試問世上哪人可以咽下這般恥辱？若不是此次疫病，我們絕對與你繼續(xù)對峙著?！彼O了一聲，“只可惜啊，子孫都不愿再學(xué)醫(yī)了，整個尹江就只剩我們?nèi)肆耍覀円话牙瞎穷^，還能剩多少年？我們幾個思來想去，待我們百年之后，尹江幾十萬百姓的身子就全靠你了。”

    陸琦：“所以你們才不愿讓我接觸病患？”

    老大夫默默收回手：“此次疫病來勢洶洶，我們幾個一輩子都在跟疾病打交道，卻從未見過這般棘手的病癥。我們都是半個身子埋在土里的人了，死了就是死了，不可惜。你還年輕，若你也倒下了，尹江——要沒?！?/br>
    “我的營帳內(nèi)還有幾冊我畢生所著的醫(yī)書，這次洪水我什么都沒帶出來，拼死抱著它逃出來。待我閉眼，你便將它拿去，好生研究，切勿辜負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