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公主登基了 第25節(jié)
哭得昭昧心煩意亂。她本想休息,卻半點不得清凈,忍不住叫:“哭什么哭?” 女孩嚇了一跳,壓抑著聲音,哭得一抽一抽的。 李素節(jié)安撫昭昧道:“大人都不在,她年紀(jì)小,難免要哭的?!?/br> 不知想到什么,昭昧忽地咬住嘴唇。 “喂。”她啟唇,問抽噎的女孩:“你大人是不是不要你了——” 李素節(jié)捂住昭昧的嘴??墒沁t了。女孩愣住,遲鈍地把話在腦中轉(zhuǎn)一圈,尖叫:“才不會!” 李素節(jié)有些頭痛:“她年紀(jì)那么小,怎么能說這樣的話?!?/br> “難道不是嗎?”昭昧反駁:“又不是我拋棄她的。我只是說出來而已?!?/br> “她們可能都去做工了?!崩钏毓?jié)試圖解釋:“一會兒就回來了。” “是嗎。”昭昧尖銳道:“所以帶著弟弟走了——弟弟會哭,姊姊就不會嗎?” 李素節(jié)臉色發(fā)白,說不出話來。 “呵?!闭衙羷e過臉:“但愿她們只是去做工。” 她們再沒說話。 隔壁的女孩體力不支,哭著哭著睡著了。午后的陽光照得人昏昏欲睡,體虛乏力的人經(jīng)不起消耗,漸漸的,李素節(jié)雙眼迷蒙,將要入睡時,眼前忽然閃過一道人影。 她以為眼花,定睛一看,當(dāng)真有人沖過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起女孩要跑! “站??!”李素節(jié)登時起身。 賊人聽到,跑得更快。 流民們扎堆聚集,可沒人阻攔,她們麻木地看著一切發(fā)生,而小吏已經(jīng)習(xí)慣,根本無動于衷。好在密集的人群多少阻礙了他的行動,他抱著女孩跑出沒幾步,李素節(jié)抓住他手臂,厲聲道:“放下!” 賊人猛一甩手臂,險些把李素節(jié)摜在地上:“松開!” 李素節(jié)拐住他的腿。 賊人急著脫身,胡亂蹬了幾下,沒有擺脫,用力一踹。 李素節(jié)吃痛,擰緊了眉頭,動彈不得。 賊人趁機要走,女孩反應(yīng)過來,拼命掙扎,用力在他手臂上咬下,他大叫一聲,把女孩扔在地上,又是一腳踹出去。 這一腳能將李素節(jié)踹得痛苦撲倒,倘若落在瘦弱的女孩身上,能奪去她半條命。 可這一腳并沒有落下。 昭昧習(xí)慣了砍人砍頭,知道如何在刁鉆的頸骨間嵌入自己的刀,可她沒有砍過人腿。刀在腿骨處折戟,她手腕一轉(zhuǎn),索性豁掉他大片血rou,露出一截森森白骨,和滿地淋漓的血。 賊人跪倒在地。 她踩上那截白骨,回頭問李素節(jié):“你沒事吧?” 李素節(jié)說:“我沒事?!?/br> 昭昧點頭,臉上沒什么表情,腳下碾著賊人的腿。 賊人終于從疼痛中找到自己的聲音,聽說李素節(jié)沒事,便開始哀求饒命,說些要送女孩去吃香的喝辣的過好日子的話。 昭昧聽了幾句,不耐煩,便砍了他的腦袋。揮舞著刀甩掉上面的血,她往回走,挽著李素節(jié)手臂問:“他是做什么的?” 李素節(jié)看著刀身的血,嘆了口氣,說:“人牙子?!?/br> 她們帶著女孩往回走,路過時,每個人都盯著昭昧手里的刀。走到休息的地方,昭昧手一松,刀砸在地上,她也跌坐下去,攤平說:“好累。我要吃rou。” 李素節(jié)壓低聲音:“還有一塊rou?!?/br> “算了,”昭昧舔了舔嘴唇,按捺下去:“吃掉就沒有了?!?/br> 肚子咕嚕嚕地叫喚,昭昧趴在地上強迫自己睡覺。李素節(jié)卻睡不著,盯著女孩,生怕她再被拐跑??衫钏毓?jié)心里也清楚,她能防得了一時,卻防不了一世,能幫得了一人,卻幫不了所有人。失去大人的庇護,她們就是肥美的羔羊,而那些曾被大人拋棄的孩子,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也多半落到同樣的下場。 可她只能顧得到眼前。 眼前,女孩睡中仍皺著眉頭,時不時抽抽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夢里也見到大人拋下自己離去。但她還沒有醒來時,她的父親和母親就先后回來了。 李素節(jié)笑起來。昭昧醒來見到,循著視線看過去,揚起眉毛:“她們沒走啊?!?/br> “嗯?!崩钏毓?jié)欣慰道:“也并不是所有大人都會拋棄自己的孩子。” 昭昧看著那個女孩,她正緊緊抓著母親的衣擺,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 她收回視線,陳述道:“如果拋棄,還是會先拋棄姊姊?!?/br> 李素節(jié)想說,姊姊和弟弟的選擇,其實和是姊姊還是弟弟沒有關(guān)系,可她不知道這樣說是不是對公主更殘忍,終究沒有開口。 昭昧也再沒有提起,只是聞到隔壁傳來的rou香,眼睛不由自主地看過去。 回來的娘子取出一塊rou,巴掌大,手指厚,味道撲鼻,吸引了周圍好幾家的視線。她把rou交給丈夫,丈夫把它分成幾塊,筋絡(luò)撕開散發(fā)更細(xì)膩的香氣,不少人動著鼻子往這邊嗅聞。 昭昧深吸一口香氣,肚子跟著叫喚起來,越叫身體越虛,好像掏空全身力氣去勾那抹香氣似的。她再也忍不住,翻開冷水罐,取出烤好的馬rou,一咬一大口,李素節(jié)想阻攔都來不及。 昭昧已經(jīng)囫圇咽下去,李素節(jié)才說:“該挑一挑,有的部位可能壞了?!?/br> 昭昧哪里顧得上,分出一份給李素節(jié)已經(jīng)是底線,一旦開了口,就不管不顧往嘴里塞,眨眼間吃得干干凈凈。又躺回去,摸著肚子舒坦地說:“看來她是真的做工去了?!?/br> 李素節(jié)吃完馬rou的時候,隔壁一家也吃完了,個個都在舔手指。她走過去問娘子做工的事情,娘子有點驚訝:“做工?” 李素節(jié)問:“您的工作是在哪里找到的?” 娘子臉上一紅,看一眼丈夫,支支吾吾說:“其實也沒什么,你就去……再去小吏那里問問吧,可能有時候就有了?!?/br> 她說得遮遮掩掩,不像真話,但李素節(jié)還是去了。她必須去。 然而,回復(fù)依然是“沒有”。 沒有工作,就沒有飽飯、沒有rou,只有每天一碗粥,和未來連粥都沒有的、通往邢州城的前路。 明明吃了一塊馬rou,李素節(jié)卻沒了力氣,她堅持了幾步,到樹根底下坐倒,屈腿抱住膝蓋,深深地呼吸,來壓下心頭那些滯澀又激烈的情緒。 閉上眼睛,思路更清晰,她再清楚不過,邢州城就在眼前,家就在眼前,只要堅持,總不會死在路上。 但是,能堅持嗎? 在馬背上顛簸,受刀劍割傷,驚惶、恐懼、疲勞、饑餓一路伴隨,還有龐大的心理壓力和掏空自我的無力,鋪天蓋地,像棺材板沉悶地壓在臉上。 她也才二十歲。可昭昧喚她一聲姊姊。 李素節(jié)哭不出來,也沒力氣哭泣。她放空大腦,伏在膝上,聽自己的呼吸。她試著屏息,可這個動作累得很,沒多久就堅持不住了。 她意識到,比起不再呼吸,自由暢快地呼吸居然才是最本能最輕松的事。 人還是想要活下去的。 她抬起頭,扶著樹起身,慢慢往回走。 路上有人攔住她,問:“聽說你想做工?” “嗯。”李素節(jié)不抱期待地問:“你有嗎?” “我有?!睂Ψ秸f:“不僅能提供rou,什么吃的用的,只要你想,我都可以提供,活兒也不累?!?/br> 李素節(jié)詫異抬眼。發(fā)現(xiàn)眼前的面孔有些熟悉,她升起警覺:“女人也能做?” 中年女子信誓旦旦道:“放心,就是女人做的工,我這兒有好些女人都在做呢!” 一竅貫通,李素節(jié)想起她是誰了。她繞開女子說:“不用了?!?/br> 女子抓住她手臂勸道:“你不是還帶著個孩子嗎?孩子可不禁餓?!?/br> “我不會去的!”李素節(jié)厲聲說著,挺直腰桿從她身邊走過,心底涌出一股悲哀,不禁嘆息。 她嘆息得夠多了。 回去時,昭昧躺在那里,正抱著肚子呻、吟。李素節(jié)問她怎么了,昭昧臉都皺在一起,說:“吃壞肚子了?!?/br> 李素節(jié)說:“可能是馬rou的問題?!?/br> 不管是什么問題,結(jié)果已經(jīng)造成了,吃下的rou不僅沒有補充體力,反而讓昭昧的身體更加虛弱,她走路時兩條腿都打顫,干脆躺著,有氣無力地問:“找到工作了嗎?” 李素節(jié)搖頭。 昭昧不想再說了,也沒什么可說的,她只想睡覺,好像一覺醒來,什么事情都能熬過去。 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wěn)。隔壁隱約有哭聲飄過來,睡熟了還能屏蔽,可肚子也翻攪著疼起來,昭昧翻來覆去想要借睡意忍過去,實在忍不過去,只能強撐著身體起來,走到足夠遠(yuǎn)的地方挖坑拉屎。 聚集了這么多人,附近的環(huán)境本來就差,很多人甚至沒有挖坑埋屎的意識,昭昧卻受不了,一定要走到足夠遠(yuǎn),可飛流直下的氣息仍然熏得她幾乎要暈過去,好不容易結(jié)束,松開捂鼻子的手,一股更強烈的香氣飄過來。她聞到了rou的味道。 被掏空的腸胃頓時活躍起來。 昭昧腳下虛浮,聞著味兒飄過去,看到樹叢掩映中,有兩個人正圍著一口鍋,鍋里燉著rou。 他們盯著鍋里的rou,時不時咽著口水。 一個人問:“能吃了吧?!?/br> 另一個人說:“再忍忍呢。都忍了那么久,還差這會兒嗎?!?/br> 先開口的又說:“以后要是一直能這么干,倒也真不急這一次。下次輪到你了吧?!?/br> 另一個人又說:“就咱倆還不夠,得再找?guī)讉€人交換?!?/br> 昭昧認(rèn)出來,其中一個正是窩在她們隔壁的男人,另外一個的聲音也有點耳熟。 昭昧顧不上細(xì)想,rou味就在鼻尖,勾得她蠢蠢欲動。手指有些發(fā)癢,她打算回去取刀,再把rou搶過來。 正要走,眼角余光看到什么,她站住了。 第21章 繚繞的香臭氣味中,那個夢又回來了。 一步步靠近,黑色的影子猙獰地爬上臺階。血色仿佛潑墨,從一個點渲染,擴張成大片大片的模糊,鋪滿了眼前,連那人影也變紅了,扭曲著想要從地面鉆出來。 地面隆起,房屋倒塌,天旋地轉(zhuǎn),像一腳踩空,昭昧猛然驚醒。 她翻身坐起,喘息著,想起自己早已經(jīng)離開皇宮,正在逃難的路上,肚子空蕩蕩地泛著餓意,可她沒有食欲,捕捉到腦中閃過的記憶,胃里翻騰著想要嘔吐。 什么也沒吐出來。 她想起樹叢中的那口鍋、那兩個人和他們的談話,卻想不起來自己是怎么走回來、怎么睡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