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每每懸崖勒馬。

    她再一次拒絕了昭昧。

    昭昧不以為意，利落起身，往門口走去，離開時?將要關(guān)門，陸凌空卻——她也?說不清出于哪一種沖動——叫住了她。

    “有件事你說的沒錯?！彼龑φ衙琳f：“我是挺想殺了曲準的?！?/br>
    昭昧回頭，向她微笑。

    之后，便有了這次，無?論是她、流水、河圖還是曲二，都背負著不同的任務(wù)，為了同一個目標，而這目標最終將在她手中達成。

    拉弓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緩、越來越緩，可聲音卻震耳欲聾，隨著血脈規(guī)律的搏動，回蕩在她耳中。

    除了那生命的律動，她再聽不到其它，眼前亦只有那一個點。

    對著那個點，應(yīng)和著心跳的頻率，與呼吸統(tǒng)一節(jié)奏，在一切融為自然時?，她松開了手。

    她聽到箭鏃撕裂空氣的聲響。

    又聽到它刺穿破碎的護心鏡，在毫厘之間穿越胸肋，抵達曲準心臟，將所有心跳遏止在那一刻的聲音。

    塵埃落定。

    全身的血液都在奔騰，她捕捉到了那令她血脈僨張的瞬間。

    彼處，無?數(shù)人見到那支箭矢，卻駭?shù)?一動不動，腦子空白，不能思考。直到那身體一歪，墜落到地?上。

    沉悶的碰撞聲響，似有人按下開關(guān)，所有人都恢復(fù)了表情，驚惶地?大叫：“刺史！”

    亦有人向箭射來的方向張望，卻一無?所得?。

    一敗涂地?之余，他們失去了主將，這樣?慘烈的戰(zhàn)況，令眾人都失了斗志，甚至不知該去向何?方。

    幸而，不多時?，前方馬蹄聲響。在他們戒備的眼神中，陸凌空跑馬而來，尚有一段距離時?，似乎察覺不對，驚疑不定地?勒馬，過了片刻，才問：“是刺史麾下嗎？”

    “是！”警報解除，有人連忙道：“陸娘子！”

    陸凌空這才下馬：“你們這是……怎么了？”

    很快，她的目光落在地?面那具尸體上：“這！”

    旁邊的人一臉悲痛：“刺史他……遭到北城賊兵的暗算……中箭身亡了！”

    敵人的身份如?此順理成章，剛剛擺脫北城士兵的陰影，他們解釋得?如?此自然。

    陸凌空險些?沒憋住笑，咳了一聲，驚駭?shù)溃骸霸趺磿@樣?！”

    可無?論她表現(xiàn)得?如?何?悲痛，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曲準已經(jīng)一命嗚呼、無?力回天。

    有的人想著眼前的揚州該如?何?應(yīng)付，有的人想著邢州未卜的前途。因?為主將的死，每個人心里都蒙上一層陰霾。好不容易蕩開些?許，才有人想起，問：“你怎么會來這里？只有你一個人？”

    “啊?！标懥杩栈腥灰宦?，說：“揚州城已經(jīng)攻下來了，我是來通知你們的！”

    “什么？”這消息如?一聲驚雷，短暫驅(qū)散了他們的憂郁。

    陸凌空解釋道：“誰知道怎么回事，揚州刺史好像知道了我們往南城去了，還派兵往南城支援呢，我們也?差點被?兩方夾擊。幸好啊，曲二覺得?不對，擔(dān)心河圖的安危，就中途帶兵往回返，剛剛好，撞上從揚州城的士兵，隊伍走的差不多了，但城門還開著，他就直接打?進去了。”

    她出發(fā)時?，戰(zhàn)斗剛剛打?響，可她卻說得?頭頭是道：“巧了，因?為揚州城的兵力都調(diào)去支援了嘛，城里不剩多少兵了，曲二這么一沖進去，就把揚州城打?下來了！”

    面前的眾多將領(lǐng)：……

    似乎有哪里不對，但又好像完全合理。

    當初曲準排兵布陣的時?候，他們可都在呢，怎么安排河圖的，他們也?都知道。這會兒一聽，曲二為了救河圖，居然還“順手牽羊”，拿下了揚州城。

    這心里別提多不對勁兒了！

    但揚州城攻克了，他們還是松了口氣，立刻在陸凌空的帶領(lǐng)下，整隊往揚州城去。

    陸凌空走的時?候，戰(zhàn)況還未分明，當她回來時?，一切的確如?她所言。

    河圖一箭雙雕，直接射死揚州刺史和幕僚，這一戰(zhàn)便落下帷幕。

    揚州刺史身死的消息傳出，士兵便沒了戰(zhàn)意，紛紛投降，她們也?還沒有忘記城外游蕩的另一股勢力，立刻打?開城門，請敵兵入城。

    邢州兵已占優(yōu)勢，那五千兵馬怎么敢進來？

    他們不進來，她們便出去，最后殺了個幾進幾出，打?得?他們不得?不放下武器乖乖進城。

    此刻，曲二正帶兵做戰(zhàn)后清點。當邢州兵全員會和，他們的人數(shù)已經(jīng)遠超揚州城殘兵，消除了最后一絲后患。

    勝負再無?懸念。

    新?入城的邢州兵們頗有些?不是滋味兒。

    這簡直就沒法兒對比。

    他們四萬人，興師動眾地?往北城去，還胸有成竹地?以為能不戰(zhàn)而勝。結(jié)果?吃了個打?敗仗，損失三千多人，回來的路上更是直接沒了主將。

    而對方呢？一萬多個零頭，那零頭最初還是直接踢去送死的，到頭來，非但活得?好好的，還一舉攻克揚州最堅固的堡壘，取下最大的功勞。

    那個揚州刺史，還是河圖射殺的！

    如?今走在城中，她們個個趾高氣昂，他們則灰頭土臉，明明同屬邢州兵，卻像喪家之犬。

    他們唯一能夠?qū)⒐ρa過的機會，便是兩城之戰(zhàn)了。

    揚州城雖然攻克，但南北二城仍在揚州兵手中。南城兵馬未能得?到增援，城主見大勢已去，拱手讓出城池，使邢州兵入駐。

    但北城得?了援兵，自恃兵力差距不多，便欲固守城池。奈何?投誠的南城城主急于表態(tài)，直接抖擻出北城的致命缺陷。

    未幾日，北城攻破。

    至此，揚州已平。

    結(jié)果?似乎在意料之中，卻又大為不同。

    如?今的揚州，非在曲準手中，而盡為昭昧所屬。

    唯獨名義上的問題仍需處理。

    得?勝的消息很快傳回邢州，曲準身亡的消息也?同信到達。

    昭昧得?到了消息，自然高興。曲大得?到了消息，喜悅亦不亞于她。他火速趕往母親的宅院，在外時?還控制著悲痛的表情，到了房間，就壓抑不住地?笑起來：“母親，他死了！”

    “低聲！”娘子提醒。

    曲大忙壓下聲音，激動地?重復(fù)：“他死了！”

    娘子撫了撫胸口。

    曲大炫耀地?說：“這次總該用?在了刀刃上吧?！?/br>
    娘子白他一眼：“你還說。安插的細作?被?公主知道了，這難道是什么好事不成！”

    曲大臉上的笑意揮之不去：“雖然不是好事，但若不是把這細作?交到公主手中，怕是他如?今還死不了。”

    他雖然不知道其中究竟有著這樣?的謀算，但昭昧既然點名要了他的一名細作?，就該派上了用?場。這么一想，他又說：“也?不枉您這么辛苦地?在父親軍中安插細作??！?/br>
    娘子顯然高興，面上表情也?和緩，只是又嚴肅道：“你父親雖然去了，但事情還沒有結(jié)束。公主能夠做到這一步，實在……令人駭然?！?/br>
    “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鼻笫樟耸毡砬椋f：“我雖然知道她不會輕易答應(yīng)婚姻，但也?沒料到，她居然能做到這一步。她居然能做到這一步！”

    曲大眼中精光四射：“我本以為她只是個刁蠻任性的公主，可她卻著實給?了我一個驚喜啊……”

    “名洲！”娘子厲聲打?斷他的思緒：“你在想些?什么！這樣?的公主，連你父親都不能控制，你難道還要繼續(xù)妄想嗎？”

    曲大臉上笑意消失得?干凈，他抿緊嘴唇，不發(fā)一言。

    娘子道：“她固然能夠為你提供利益，但是，想想她對你的威脅，這威脅分明大過利益。你可不要一時?沖動?！?/br>
    曲大沉默半晌，嘆息：“我知道了?！?/br>
    娘子吐出一口氣：“你知道就好。你父親死了，但她也?不能留著。”

    “是?！鼻蟮暮眯那闆]了。走出房間時?，他又思緒煩亂起來。

    一邊是理性，一邊是激情。到最后，走出母親的庭院，走到曲府的大門時?，他已經(jīng)完全拿定了主意，臉上又帶了幾分笑容，只是笑容淺薄，轉(zhuǎn)瞬消失在漆黑的眼底。

    一個多月后，大軍回城，一同回來的還有曲準的尸體。將領(lǐng)們在軍中舉哀，還有的人則往昭昧住處致哀，曲大正在后者之列，前往的途中掛起客套的難過，腦中已經(jīng)想好該說些?什么，進了門，才發(fā)現(xiàn)這里不只一人。

    或者說，有很多人。

    曲大目光一轉(zhuǎn)，已經(jīng)認出幾名將領(lǐng)，心中狐疑，臉上鎮(zhèn)定，找到昭昧，試探道：“如?此多將領(lǐng)聚集在此，難不成皆是來向公主道喪——”

    話未說完，昭昧神色已變。

    曲大尚不知是何?緣由，只聽昭昧一聲令下。

    “給?我拿下！”

    第82章

    曲大聽到這聲, 腦中還沒想到究竟是什么情況，行?動上已經(jīng)做出反應(yīng)，迅速往門口?跑去, 剛剛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曲二帶著十數(shù)人正從門口?走入，立刻回頭，沖向昭昧。

    他很快做出決斷, 只要控制住昭昧，就有?可乘之機。

    在他眼中, 昭昧始終是當初那個他的手下敗將。

    然而這一次不同。

    他剛到昭昧身前，昭昧就笑了，手上不動，只腿腳一抬。

    曲大愕然地撲倒在地。

    身后的?人?撲上來將他捆綁，按著跪在面前。

    逃跑的?機會已經(jīng)消失，曲大只能大叫：“你憑什么抓我?！”

    昭昧看?向在場眾多將領(lǐng), 道：“請各位做個見證?！?/br>
    曲大狐疑地看?向在場所?有?人?, 有?那么一瞬懷疑昭昧要將曲準的?死栽在自己頭上, 考慮要不要先發(fā)制人?，可他猶豫了那么一瞬——昭昧還沒有?出招，他便把曲準的?死另有?隱情抖出來，或許還有?些不打自招的?意味。

    他沒有?立刻開口?。

    只聽得昭昧道：“帶上來。”

    幾個人?帶著沉重?的?東西走上來，丟到曲大面前。

    那是一具尸體。

    昭昧揪住尸體的?頭發(fā)露出他的?臉，說：“這人?, 你該認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