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有水果，切好了?！标懹耒I同他說話，如今連發(fā)音都有些困難，說上一句就得停頓好長時間，跟垂暮老人有些類似，他聽到牧清低低地說嗯，心中著實不是什么滋味，安慰他道，“不怪你?！?/br>
    “是我的錯?！蹦燎迦滩蛔‰y受，“對不起。”

    “是我要過來找你的，不怪你?！标懹耒I蠻橫道，“不準(zhǔn)哭?！?/br>
    他就算是病了，生氣起來的氣勢倒依舊凌厲，那一聲拔高了不少音量，也廢了他好大的力氣，說完之后陸玉鏘緩了一陣，才再慢慢說：“哭了，我就不理你了，你可以試試?！?/br>
    牧清說好，挺乖地在他病床邊坐下，陸玉鏘再次轉(zhuǎn)身，將臉朝向他那一側(cè)，看了牧清好一會兒，說：“吃水果吧，媽給你帶的，專門給你留的，我們都不怪你，你為什么要怪自己，沒有道理?！?/br>
    牧清拿了一只橘，機械地張嘴去啃，全程恍恍惚惚，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陸玉鏘便問他你瘋了嗎，努力從床上起來，伸手打落他手中的水果：“還沒剝皮?！?/br>
    牧清將手放在腿側(cè)，呆呆地看著他，蠕動片刻嘴唇后，想說但并沒有開口，口腔內(nèi)一股橘皮的苦味，滋得他有些難受。

    “我不會死的，一定會好起來?！标懹耒I心中確實沒譜，身體情況如何，自己最為清楚，可他總不能嚇著牧清了，樂觀道，“會好的?！?/br>
    牧清茫然地問他：“是真的嗎？”

    陸玉鏘便騙他：“是真的，醫(yī)生說快找到方法了，你再等等，過幾天，不要著急。”

    牧清那眼淚突然流了下來，跟串珠般簌簌地落，胸前白色衣襟濡濕半面，他一邊哭一邊抹，可眼淚便跟打開的龍頭般，怎么兒都無法止住，反而卻又愈來愈烈之勢。

    陸玉鏘靠著床背去看牧清，見他嘴巴癟著頭發(fā)亂著，身上衣服穿得亂七八糟的，比他這生了病的病人還要狼狽不堪，起先臉色一直慘白，哭得傷心了，這才稍有些紅潤，紅撲撲，如床頭柜上打了蠟的大蘋果。

    陸玉鏘揉眉，片刻后朝他揮手，說：“過來。”

    牧清坐那兒沒動，哭倒是止住了，但肩膀依舊一抽一抽地上下聳動，臉上沒什么表情，是哭泣后的“賢者時間”，雙眼瞪大如葡萄，狠狠兒地看著陸玉鏘，使勁兒地看，似是要把他刻進那心里去，別忘了。

    陸玉鏘在心底里想道，怎么看著就這么可憐，都快心疼死他了。

    明明最該心疼的人是他才對，他都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活的希望有多大，皆一概不清，整個人渾渾噩噩地躺在病床上，哪兒都疼，提不起做事的勁，快死了吧。

    他他媽的居然還在心疼牧清，就想抱抱他，好聲好氣地說那么幾句，拍他的背，捏他的臉，那臉rou嘟嘟肥嫩嫩，自帶天然嬰兒肥，這一兩個月來在他這兒吃好喝好的，都比第一次見面上胖了那么一些，可愛得緊。

    陸玉鏘看著這樣子的牧清，心中忽然想，牧清這人就是他一點點地喂養(yǎng)出來的，拉扯長大的從他剛化形時落后得如同一個土著居民開始，別扯什么干爹干兒子，牧清就沒給過他什么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父愛，反倒是那基本的生理常識，都是他一點點地教起來的。

    這樣一個人，實在舍不得放手，陸玉鏘一旦有了這樣子的想法，心中的震撼便如潮水般排山倒海朝他涌來，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和迷茫，他似乎有些明白，但又有些不明白，他這是對牧清、對他的小干爹，產(chǎn)生了一種怎么樣奇怪和不該有的念想。

    平常時候的陸玉鏘，倒還有些注重lun理之別，可他這會兒都要死了，都要歸西都要入土為安了，那些似乎都無法給予他什么束縛，突然便想要放肆一把，不管不顧地去遵循心中原始的想法，是什么呢，陸玉鏘心想，我先要抱抱牧清，然后捏他的臉蛋，像李得明那樣摸他的頭發(fā)。

    他于是給牧清招手：“過來?！?/br>
    牧清坐著沒動，不明白他要干什么，關(guān)鍵時候他都不敢碰著陸玉鏘，就怕給他哪兒碰壞了，陸玉鏘現(xiàn)在在他眼中便如一個昂貴易碎的瓷娃娃，就得放在玻璃柜中用燈罩著，遠遠看著才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