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甚至可能不僅僅是一點殺意那么簡單。 “這位郎君說話有意思,生得也俊,我喜歡,”琴娘子微笑看向崔芄,“郎君貴姓,從何處來,家中可有娶妻?” 武垣將茶盞放在桌上,發(fā)出略大聲響:“他不是你可以隨意調(diào)笑的人?!?/br> 琴娘子看過來,笑意更深,額間花鈿妖艷,一臉我懂了的表情,繼續(xù)叮叮咚咚懶散的撫琴,說厲正初:“都說他是好官是吧?起碼過往十幾年,他是個當(dāng)之無愧的好官,人人稱道,處處贊歌,刻好官最有風(fēng)骨,最有堅持……也最無情,他對大多數(shù)人好,就會對一部分人特別不好?!?/br> 武垣多通透的人,立刻看出了這些話間的未盡之意:“你曾被要求,接近過他?” 琴娘子嘆:“十三郎見多識廣,我這種人過的什么日子,不必說,您也能猜到。教坊司不是外面的青樓楚館,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會遭遇,看起來輕松很多,實則上頭對我們的管教更嚴(yán),要求更高,你得懂眼色,你得會攀附,你得會看形勢,你得聽得懂那些來言去語中隱藏的東西……當(dāng)官的說話,可不像外面人,全都七拐八彎,不肯點透,一個聽不準(zhǔn),丟的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性命,那些琴棋書畫詩酒茶,伺候人的本事,反倒是末端小技。” “我那時年輕,初入行,沒什么本事沒什么經(jīng)驗,整日怕的不行,他也只是個縣令,除了清廉名聲,最為人知的就是窮,那些當(dāng)官的當(dāng)面贊他一聲,背過身就嘲笑他……” “當(dāng)時有個堤壩條陳的事,我被派去討好他。那是我第一樁任務(wù),做的好,未來我日子就好過,做的不好,未來……我可能就沒有未來了。我得想方設(shè)法讓他接受我,讓他允許我靠近,他甚至不需要喜歡我,哪怕配合我一點點,讓別人看到就行。” “所有人都知道他清廉,直到他持重自律,有自己的堅持,也沒有非要賄賂他或怎樣,只要他稍微行一點小小的方便,很小很小的事,比如裝作沒看到一些事發(fā)生,比如有些‘沒必要’寫在公文上的事就不要寫,真的很小很小,不耽誤他的大義,也不耽誤他的名聲,可他不?!?/br> “讓我使盡百般解數(shù),拋卻所有驕傲,從努力變得卑微,苦苦哀求,甚至自輕自賤,他都絲毫不動?!?/br> 琴娘子垂眸:“當(dāng)時我不懂,后來我想明白了,派我去的人未必真的想讓我辦成事,厲正初脾氣秉性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人大約只是想以我的青澀無助讓厲正初憐惜,非男女之情也可,只要讓他動了惻隱之心,就能證明一些事,方便一些事,我若辦不成,回來正好給我緊緊弦,教教我規(guī)矩,讓我心甘情愿叩頭認(rèn)命,想好未來的路該怎么走?!?/br> “教坊司不似外頭青樓楚館,但歷來傳承,調(diào)|教姑娘的法子,是外面人想都想不到的,懲罰女人從來不會是明面上的鞭子,多的是讓你尊嚴(yán)全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那次任務(wù),是別人給我的殺威棒,我當(dāng)時不懂,但厲正初這般通透之人,怎會不懂?他故意無動于衷,冷眼看著我經(jīng)歷這些,親手把我推進(jìn)這深坑,可能還在側(cè)嘲笑腹誹,甚至沒提醒我一句?!?/br> “我的任務(wù)于他而言,真的是無足輕重的很小的事,對他沒有任何影響,他心有堅持,一腔熱血皆是為了百姓,的確是個正人君子,和該得人尊敬,可他連一個病的要死的小乞丐都不會放棄,偏偏不會憐惜我一點?!?/br> 琴娘子纖長指尖撫過琴弦:“罰我的人說,因為我不配。乞丐再卑微,也是個人,而我不是,我是個物件,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賞玩的東西,在他眼里也是,一個物件,要什么人的尊嚴(yán)?” 她的聲音很輕,在房間里卻清晰的讓人后背發(fā)寒。 崔芄想,或許那個時候的琴娘子,在明白這一點時,比接受那些令人羞恥的懲罰更難過。 這是對她人格的摧毀。 “你恨他?” “是,我恨他?!鼻倌镒邮樟诵Γ叭粑蚁氩坏竭@些,更慘一點苦一點都好,渾渾噩噩隨波逐流,一日日過下去也就罷了,可我想明白了,就沒辦法沒心沒肺的過,我跟教坊司所有姑娘一樣,又不一樣,每一次獻(xiàn)舞交際,于我而言都是酷刑,他害我如此,我想殺他,有什么不對?” 說著,她冷嗤一聲:“而且他現(xiàn)在也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爺了,他成了貪官,干過虧心事,害過人,跟那些他瞧不上的人沒什么兩樣……他原也是該死的,我想成全他,有什么不對?” 武垣:“你動手了?” 琴娘子搖頭:“都說了,我還沒來得及,挺可惜的?!?/br> 武垣:“為什么覺得他是被殺的?” “我這樣的人都想殺他,何況那些被他搶了機(jī)會的人?貪官也不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模磉M(jìn)那些事里,能有什么好下場?你看這世間貪官,哪一個有好下場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已?!?/br> 琴娘子看著武垣,笑的別有深意:“十三郎在我這里,就沒必要互相哄騙了吧?這官場上,哪有那么多意外,畏罪自殺……不全都是人為?” 這話,似乎又是話中有話。 崔芄便道:“你既想殺他,想必對他有所了解?可知他平日習(xí)慣,最近在忙什么事,同誰接觸最多?” “還是這位郎君說話中聽,沒白長這么俊?!?/br> 琴娘子眼梢瞥了下滴漏,或許的確時間有限,她真的一點都不想啰嗦,也沒有任何坐談?wù){(diào)笑的意思:“他平日習(xí)慣么,也好說,所有窮人有的習(xí)慣他都有,所有富人的習(xí)慣他都不適,比如當(dāng)年青澀可憐的我,他尚能體面應(yīng)對,遠(yuǎn)離就是了,現(xiàn)在名滿長安的我,到他面前,他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可笑的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