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室再次陷入了沉默。

    直到少女打破了它。

    “所以，你今天下午故意惹毛了龍霄城，讓所有人都看到你的無禮，”塞爾瑪眉頭緊皺：“是在為這一步做準(zhǔn)備？”

    伊恩愉快地眨眨眼睛。

    女大公若有所思：“求婚，這行得通嗎？”

    “我還是那句話，萬一您嫁給了別人，”伊恩有意無意地瞥了泰爾斯一眼，拍拍他的肩膀：“那‘我們’可怎么辦呢？”

    泰爾斯感覺到，塞爾瑪?shù)难凵癫粫r地掃過自己。

    那種目光，是曾經(jīng)的那個小女孩，在藏書室里、在英雄大廳、在盾區(qū)、在牢房、在五位大公面前，向著他倉皇投來的無助眼神。

    泰爾斯既有些心安的熟悉，也有些難堪的陌生。

    但是……

    可是啊，泰爾斯·璨星，我對于你而言，究竟算是什么呢？

    他只能繼續(xù)維持他的嚴(yán)肅臉容，毫不回應(yīng)。

    女大公之后，伊恩也把目光投向了泰爾斯。

    一秒。

    兩秒。

    三秒。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jì)。

    塞爾瑪依然緊緊地盯著泰爾斯。

    “你們這是怎么了？”終于受不了這種氣氛的伊恩，擺出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舉起雙手晃了晃：“或者說……我是不該走了？”

    承受著兩人的壓力，王子最終松下了臉色。

    他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向女大公微微頷首。

    “你遲早要面對這場風(fēng)暴的，”泰爾斯輕聲道：“你是女大公。”

    “這必須是你，是你自己的決定。”

    “成為，你想成為的人。”

    塞爾瑪微微一頓。

    聽了王子的話，她垂下頭顱，陷入了沉思。

    一邊的伊恩則皺起眉頭，眼珠在兩人之間來回轉(zhuǎn)動。

    幾秒鐘后，塞爾瑪抬起了頭。

    她看著伊恩，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語氣決絕：

    “你們需要什么？”

    那一瞬間，像是打開了泄洪的閘口一般，泰爾斯吐出了一口氣。

    伊恩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我們需要一個你的封臣們我是說有封地，有兵力，有野心的實權(quán)封臣們，齊齊出席的場合?！?/br>
    伊恩沉吟著：“越快越好，以免他們有布置的機(jī)會，也不能給黑沙領(lǐng)反擊的時間。”

    “我們會在那里，切斷你的繩索，破開你的枷鎖?！?/br>
    “你也一樣?！?/br>
    塞爾瑪只是沉吟了幾秒，就迅速開口。

    “聽政日還有半個月，”她的回復(fù)干脆利落：“但我會去跟夏爾商量，應(yīng)該能提到幾天后。一般情況下，伯爵們都是派遣從事官出席，但我可以發(fā)出信函，邀請他們來商議出兵事宜。”

    這是泰爾斯第一次見到塞爾瑪這么雷厲風(fēng)行的一面。

    讓他頗為驚訝。

    “所以，”伊恩的眼里現(xiàn)出奇異的色彩，他輕輕地歪過頭：“我們達(dá)成協(xié)議了？”

    “女士……哦不，龍霄城的女大公閣下？”

    塞爾瑪看著他，緩緩點頭：“當(dāng)然，祈遠(yuǎn)城的子爵閣下?！?/br>
    泰爾斯彎了彎嘴角，只覺得有股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

    就像他失去了什么東西一樣。

    “很好。”伊恩收起表情，慢慢地站起身來。

    那一刻，泰爾斯有種錯覺：子爵閣下身上的氣質(zhì)開始慢慢轉(zhuǎn)變。

    只見伊恩舉起右手，伸過桌面，并指成掌。

    “伊恩·羅尼，”這一刻，他的表情既沒有多余的嬉笑，也沒有刻意的嚴(yán)肅，唯留單純的淡漠：“為了我們的同盟。”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他。

    看著這個表情淡漠的伊恩。

    也許。

    這才是真正的他。

    真正的伊恩·羅尼。

    女大公深吸了一口氣，也僵硬著臉色站了起來，向著伊恩伸出手掌。

    “塞爾瑪·沃爾頓，”少女冷冷地道：“為了我們的目標(biāo)?！?/br>
    但是她的手掌即將觸及伊恩的時候，卻堪堪一頓，停在了半空。

    伊恩微微一怔。

    只見塞爾瑪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場中僅剩的人。

    那個表情復(fù)雜的異國王子。

    伊恩反應(yīng)了過來，他恍然一笑，也看向泰爾斯。

    這下輪到泰爾斯挑起眉毛了。

    “我也要？”他愕然問道。

    “你是這個盟約的見證者，泰爾斯，別小看了自己，”伊恩輕笑道：“或者你想做一個聽完了全場密謀，卻無動于衷的局外人？”

    塞爾瑪面無表情地地看著王子，雖然目光復(fù)雜，卻未有一刻離開。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無奈地站起身來。

    “泰爾斯·璨星，”王子依照著記憶中，五位大公掌誓為盟的動作，伸出右手，下意識地合上對面塞爾瑪?shù)氖终疲骸盀榱恕?/br>
    他略略沉吟，才寒聲道：“為了我們共同的敵人?！?/br>
    伊恩看著兩只緊扣的手掌，豎起半邊眉毛。

    他嘆息著聳聳肩，從外側(cè)合上泰爾斯的手背。

    三只手掌緊握在一起，在空中用力地晃動了一下。

    盟約達(dá)成。

    “而且你也要出席，泰爾斯，那種場合不能只有我們和龍霄城，必須有足夠身份的外人見證，給他們以相當(dāng)?shù)膲毫?，”伊恩松開手，他向著南邊示意了一下：“但邀請黑沙領(lǐng)顯然是個壞主意?！?/br>
    泰爾斯皺起眉頭：“還需要別的嗎？”

    “沒了，越快，越短，越簡省，”伊恩抿起嘴唇，似乎有些忐忑：“我們的勝率就越大。”

    但幾秒鐘后，那個嚴(yán)肅的伊恩就露出了本色，回復(fù)了笑容：

    “當(dāng)然，或者我們的星辰王子也可以寫封信，讓星辰王國從西荒領(lǐng)出兵，穿越大荒漠，從南方進(jìn)逼自由同盟？”

    “而我們東、南兩面夾攻之下，”伊恩哈哈一笑，又拿起一塊奶酪，讓氣氛緩解不少：“甚至不用兩個月，戰(zhàn)事就能結(jié)束。”

    泰爾斯翻了個白眼。

    對，然后在?？怂固貫橘|(zhì)的我就有麻煩了猜猜看，倫巴會公開下令處決還是直接請刺？

    “我覺得，比起星辰，”王子沒好氣地道：“你們還是向荒漠里的獸人求援吧，這比較現(xiàn)實。”

    伊恩嘟囔了一聲，開始跟奶酪作斗爭。

    倒是塞爾瑪沉下表情：“我們的機(jī)會有多少？”

    伊恩搖搖頭，含糊地道：“看看我們能發(fā)揮到什么地步吧?！?/br>
    他看也不看這邊，眼神聚焦在手中的食物上，腮幫因咀嚼而來回聳動，但說出來的話語，卻讓人不由得一怔：“如我所言我們在書寫屬于自己的傳奇。”

    “很高興與你們談話，女士，殿下?！?/br>
    伊恩吞下最后一口奶酪，毫不猶豫地，沒有絲毫套地轉(zhuǎn)過身，走出了用餐室。

    留下若有所思的泰爾斯。

    以及莫名其妙的塞爾瑪。

    兩人在用餐室里相對無言。

    塞爾瑪坐了下來，默不作聲，泰爾斯則默默地看著她。

    半晌，少女突然出聲：“求婚，是么？”

    “你是一開始就知道，還是事后才反應(yīng)過來？”

    不用任何人提醒，氣氛就瞬間變得難堪起來。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為難地道：“那只是個手段，塞爾瑪。”

    但女大公隨即打斷了他。

    “你相信他？”她看向門外，不辨情緒。

    泰爾斯看著少女的側(cè)臉，擠出一個笑容。

    “不?！?/br>
    “但我相信你?！?/br>
    塞爾瑪?shù)哪樕⑽⒁粍印?/br>
    泰爾斯走到窗戶前，看著窗外，英靈宮外的點點燈火。

    六年了。

    龍霄城。

    這座城市，對他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第二王子閉上眼睛，把龍霄城關(guān)在視線之外，嘆息道：

    “答應(yīng)我，塞爾瑪?！?/br>
    “下一個聽政日上，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不要做傻事?！?/br>
    塞爾瑪愕然一頓：“什么？”

    “不要管別人，不要理其他，不要有絲毫猶豫和遲疑?！?/br>
    “只是選擇最適合你，最適合女大公的那條路，就夠了，”泰爾斯轉(zhuǎn)過身來，臉色如冰，仿佛要面對世上最難的測試：“我來解決剩下的問題?！?/br>
    塞爾瑪看著他，欲言又止。

    但她最后還是閉上了嘴巴，什么也沒說。

    泰爾斯勉強露出一個微笑，他輕輕點頭，轉(zhuǎn)過身，走出了用餐室。

    留下身后的少女。

    泰爾斯走出走廊，他目不斜視地走過金克絲女官依舊冷厲肅穆的眼神，走過女仆們指指點點的私語，走過守衛(wèi)們不懷好意的目光。

    正如他從前六年，無數(shù)次走過他們一樣。

    直到準(zhǔn)備離開宮門的他被叫住。

    “今天下午，在大廳里，我注意到他們看你的眼神了?！?/br>
    泰爾斯蹙眉回頭：伊恩·羅尼站在轉(zhuǎn)角處，一邊叫住他，一邊對一個看上去不是很好打交道的守衛(wèi)露出假假的笑容。

    祈遠(yuǎn)城的繼承者轉(zhuǎn)過身，快步跟上泰爾斯，留下背后守衛(wèi)如刀的眼神，笑瞇瞇地道：“我不認(rèn)為她能保護(hù)好你尤其在這些北地人里?！?/br>
    泰爾斯微微嘆息。

    所以你確實是故意的，又一次把我推到臺前，接受審視。

    他們走過走廊上迎面而來的一對巡邏守衛(wèi)看樣子是大公親衛(wèi)為首的人瞇起眼睛，打量著這一對組合。

    伊恩微微聳肩，低聲道：“你知道，祈遠(yuǎn)城是?？怂固刈钇h(yuǎn)的領(lǐng)地，遠(yuǎn)離國王的觸角，而且我們毗鄰大荒漠?！?/br>
    泰爾斯挑起眉頭：“所以？”

    “所以，如果你在祈遠(yuǎn)城，就不用擔(dān)心國王的威脅，我的父親也很歡迎你，”伊恩眨了眨眼：“而且，從我們那里，只要穿越荒漠，甚至不必經(jīng)過其他大公領(lǐng)，就能回到星辰的西荒領(lǐng)?！?/br>
    泰爾斯輕輕一頓，在心里無奈地?fù)u搖頭。

    是啊。

    但前提是，龍霄城和查曼王會允許我離開。

    以及你們真的好心到放我離開，放一個可以拿來要挾星辰王國的棋子離開。

    “如果事情不妙，”伊恩抬起頭，重新露出他招牌式的不羈笑容：“請記得，祈遠(yuǎn)城的氣候比這兒好多了。”

    “感激不盡，”泰爾斯不動聲色地道：“我會記在心里的?！?/br>
    兩人并肩向著宮門走去已經(jīng)能看到等在門口的懷亞、羅爾夫，以及幾位祈遠(yuǎn)城的護(hù)衛(wèi)了。

    “伊恩。”

    “你說，你想書寫屬于自己的傳奇，”泰爾斯輕聲問道：“那是什么意思？”

    伊恩抬起頭，他搓了搓下巴，似乎被這個問題挑起了興趣。

    “什么意思……”

    他嘿嘿一笑。

    “羅尼家族已經(jīng)三百多年沒有出過一位國王了，而龍霄城又剛好放下了對王位的壟斷?！?/br>
    “而祈遠(yuǎn)城總是為人忽視，”伊恩轉(zhuǎn)過頭，笑瞇瞇的樣子，看上去就像在開玩笑：“也許是時候平衡一下?？怂固氐臋?quán)力分配了，你說呢？”

    泰爾斯眼神一凝。

    他聽出了對方的意思，想起那個長發(fā)的剛毅戰(zhàn)士：“羅尼大公，有意角逐王位？”

    伊恩搖搖頭。

    “哈，”他低下頭，彈了彈肩膀上的騎士律典徽記，把眼神藏到泰爾斯看不見的角落里：“當(dāng)然不是?！?/br>
    伊恩抬起頭來，眼神里釋放著難懂的光芒。

    帶著有韻律的語調(diào)，伊恩輕輕咬字：“至少不是他?！?/br>
    泰爾斯停下了腳步。

    離宮門還有十幾米遠(yuǎn)，遠(yuǎn)處的懷亞向他恭謹(jǐn)?shù)鼐瞎?/br>
    伊恩也停下了腳步，好整似暇地回望泰爾斯。

    王子輕笑一聲：“你知道，你要面對的是倫巴，也許是埃克斯特史上最難對付的國王？”

    伊恩也笑了：“是啊，我父親每餐飯都要提醒我一次王冠下的那個人有多么可怕?！?/br>
    兩人看著彼此。

    “但是?！?/br>
    “既然要書寫我們自己的傳奇，”伊恩的笑容慢慢消失：“那就不能給配角留下太多筆墨。”

    泰爾斯扯起嘴角，無奈地?fù)u了搖頭。

    “你確定他是配角？”王子定定地看著伊恩：“查曼·倫巴?！?/br>
    伊恩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聳了聳肩。

    “不知道。”

    “但我知道，如果我想成為主角的話，”十九歲的子爵閣下嘆了口氣：“他就必須是配角?！?/br>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間。

    泰爾斯表情復(fù)雜地看著他，點點頭：“是么?！?/br>
    伊恩撇撇嘴：“成功的傳奇都是這么寫的，沒有例外?！?/br>
    星辰的第二王子與祈遠(yuǎn)城的繼承人對視了好幾秒鐘。

    兩人的表情都漸漸消失。

    “現(xiàn)在我開始相信了。”第二王子慢慢地瞇起眼。

    伊恩抬抬眉頭，語氣明快：“相信什么？”

    “伊恩·羅尼，毋庸置疑，”泰爾斯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帶著些微的唏噓：

    “你確實是你父親的兒子?！?/br>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