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萬程說著說著，就睡過去了。

    徐潔知道他說的是醉話，并沒往心里去。可是，他說的一個道理，她聽明白了。因?yàn)?，他在好多時候，都曾經(jīng)這么告訴她，要站在別人的立場上想問題。

    徐潔知道，劉萬程觀察和分析問題的能力是很強(qiáng)的，這也是他能當(dāng)好副廠長，和今天自己把廠子搞起來的原因之一。

    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你肯站到別人的角度想問題，你成功的機(jī)會就大一些。

    難道，他果真看出了徐艷有什么問題，才不許自己和徐艷吵架，縱容她這么胡鬧？

    徐潔慢慢冷靜下來，過去把劉萬程的鞋脫了，把他拖到床里面去躺好，給他蓋上被子，就轉(zhuǎn)身出來，又去了徐艷的屋。

    徐潔推門進(jìn)來的時候，徐艷正仰靠在沙發(fā)上抽煙，一條腿還搭在沙發(fā)扶手上。

    徐潔看見她這個樣子就討厭。但想想劉萬程剛才的話，她還是強(qiáng)忍住心里的火，叫了她一聲“姐?！?/br>
    原來，徐潔很少叫徐艷姐，都是直呼其名。

    聽徐潔叫她姐，徐艷也很吃驚，愣怔半天，并沒有說話。

    徐潔就過去，坐在床邊上徐艷的一側(cè)說:“剛才萬程說我了，我態(tài)度不好，我給你道歉?！?/br>
    徐艷就冷笑一下:“劉萬程比你懂事?！苯又驼f，“行啦，親姐倆，哪有那么多事？你煩我，我明天走就是了?！?/br>
    徐潔倒心里過意不去了，說:“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剛才萬程說吧，我就這么一個親jiejie，你看你一年就回來這么一次，咱一年也就見這么一回。我這么待你，確實(shí)是我不對。可是姐你也得為我考慮啊，廠子才弄起來，設(shè)備不夠，掙點(diǎn)錢就添了設(shè)備了，錢確實(shí)很緊張，萬程到處想辦法，我們也是盡量能省就省?！?/br>
    徐艷就站起來，從包里拿出一沓錢來，放到一邊的桌子上說:“別跟我說這個。我打電話也不會白用。這錢本來是打算走的時候給你，現(xiàn)在給你吧，省得你不放心?！?/br>
    徐潔說:“姐，你這么說我很傷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我最近錢緊，能不花的錢就盡量不花。再說李姐下崗了，在咱們這里干也挺不容易，你這樣對人家，你讓人家怎么想啊？”

    徐艷就煩了:“好啦好啦，拿了錢回去吧，啰嗦死了。記得你原先沒這么多話！”

    徐潔就哭了說:“你知道我嘴笨，我不是問你要錢的意思?！?/br>
    徐艷說:“我明白你的意思啦，別哭了成不成？”

    徐潔還是哭，然后就哭著說:“萬程說你心里有事，要不然也不會這么打電話，這么對待李姐?？墒?，我是你親meimei，有啥事兒你就不能跟我說說嗎？”

    徐艷嘟囔一句:“跟你說有什么用？你又幫不上忙。”

    徐潔說:“就算我?guī)筒簧厦?，我知道了，心里也會踏?shí)些。再說，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幫不上你？我是沒有本事，可是，萬程興許可以幫上你呀？”

    徐艷就沉默了。而徐潔從她的沉默中，看出了她的心事重重。劉萬程果然猜對了，徐艷心中有事！

    徐潔想想，就又回到劉萬程那里，看看他仍舊熟睡，又給他涼一杯水，放在他可以伸手夠得著的沙發(fā)扶手上，然后又轉(zhuǎn)身回了徐艷屋里。

    “萬程喝醉了?！彼龑π炱G說，“屋里一股子酒味兒，我今晚和你睡?！?/br>
    徐艷也不言語，看著徐潔上了床，鉆到被窩里，自己也就跟著她上床。

    “你們怎么不辦婚禮呢？”她邊脫掉外套，邊問徐潔。

    屋里有電暖氣，兩個人蓋一床被子也不冷。

    徐潔就回答徐艷說:“我們?nèi)ツ昃痛蛩戕k了，等著買廠里蓋的商品樓?？墒钦l知道廠里出事了。萬程和新來的廠長不和，就辭職了。他出來辦工廠，錢就一直不夠用，就沒錢買房子了。其實(shí)，辦個簡單的婚禮也不是不行，我也不在乎這個，倆人感情好就行唄?？扇f程不愿意，他曾經(jīng)跟我吹牛，非要給我辦個豪華婚禮，什么大酒店啦，豪車?yán)?，哎，你不知道，可讓他笑死我了……?/br>
    這一晚上，姐倆幾乎是一宿沒睡，終于互相打開心扉，說了一晚上。徐潔已經(jīng)記不得她什么時候跟徐艷這么親密聊天了，大概從來就沒有過。

    而徐潔也是第一次知道，徐艷在外面這幾年，并不是做生意，更不是在公司里干，而是跟了一個外籍中年商人，被人家包養(yǎng)了。

    這個商人在海外有老婆孩子，在國內(nèi)南邊北邊的到處跑，也沒做成多大的生意。所以，徐艷有時候就從南方回來，有時候又從北方回來，全看那個商人在哪里。

    那商人過年的時候，會回去陪老婆孩子，徐艷也就趁機(jī)回來看看。過了正月，商人回來了，徐艷就又回去陪他去了。

    商人曾經(jīng)答應(yīng)徐艷，跟他五年之后，把北邊大城市里買的那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送給徐艷。所以，徐艷每年問商人要的生活費(fèi)并不高，回來也不能給徐潔和父親留下多少錢。

    就是這樣，她還是省吃儉用地把商人給的錢盡量攢起來，就想著等她掙到了那套房子，把父親和meimei接過去，換一個陌生環(huán)境，誰也不知道她的過去，meimei也不會因?yàn)樗拿暎偈艿綘坷?。從此，他們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北邊大城的房價近年大漲，一年翻一番還多。五年時間眼看到了，商人卻絕口不提把房子過戶給徐艷的事。

    上個月，商人突然對她說，他的老婆孩子要來內(nèi)陸過年，要住那套房子，讓她提前回家。

    這個時候，徐艷不敢得罪商人，畢竟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法律保障。在商人承諾了過了年，他老婆孩子走了，就把房子過戶給她之后，她回來了。可是，直覺上她總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對。

    她對商人不放心，這才用電話的方式，不斷和商人保持聯(lián)系，希望維系住這份感情，在房子過戶手續(xù)沒辦之前，穩(wěn)住商人，不讓他的老婆孩子把他拉過去。

    那房子是她用五年的青春換來的，如今突然覺得不保險了，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徐潔終于知道了徐艷這五年在干什么，也知道了她的一番苦心，忍不住抱著她，放聲痛哭。

    第二天的時候，徐潔就找機(jī)會，和劉萬程講了徐艷的事。劉萬程聽了，只是微微嘆了一口氣，再沒有說什么。他答應(yīng)，晚上的時候，找徐艷談?wù)劇?/br>
    上一世的劉萬程，聽說了太多這樣的事。

    在工廠里生活習(xí)慣了的工人，是沒有多少社會經(jīng)驗(yàn)的。突然失去生活來源，下崗之后，靠什么生活？能憑著姿色，做到徐艷這一步的，已經(jīng)算是鳳毛麟角。從這一點(diǎn)上說，徐艷也不是一個普通人?？啥鄶?shù)的人，遭遇恐怕比這個要慘烈的多。

    晚上的時候，三個人坐在劉萬程的辦公室里。劉萬程詳細(xì)詢問了徐艷和那個商人認(rèn)識的經(jīng)過，以及他都做過的生意，就許久沒有說話。

    把事情前前后后都在腦子里想明白了，他才對徐艷說:“姐，讓我看，他把你哄回來，是個圈套。你想用電話釣住他，恐怕是正上了他的當(dāng)。他也在想用電話哄住你，讓你感覺到他還愛你，離不開你。這樣，你就不會回去和他鬧騰，賴在房子里不走，影響中介帶人過來看房子。你卻自以為得計(jì)，繼續(xù)和他煲電話。你如果不信，有一天他突然不接你電話了，恐怕，就是他已經(jīng)把那個房子賣掉了?！?/br>
    徐艷不由目瞪口呆。今天，她在劉萬程的辦公室里打一上午電話，商人就是不接了。偶爾接了，也是說他很忙沒時間，或者直接說和老婆孩子在一起，不方便，態(tài)度明顯變了！

    徐潔給她送飯的時候，她正在記錄給商人打電話的次數(shù)，和對方接的次數(shù)和通話時間，想從里面分析點(diǎn)什么出來。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就有些激動，叫著說，“他說過的，不會賣房子，還要等著升值的?！?/br>
    劉萬程就笑笑，沒有再說下去。

    徐艷慌亂地?fù)涞诫娫捀?，再次撥號，話筒里傳來的，卻是: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jī)……

    徐艷一下就癱軟在地上。五年的青春和美好年華，就這樣白白被人騙去了！

    劉萬程和徐潔趕緊把徐艷從地上弄起來，扶到沙發(fā)上仰靠著。徐艷臉色慘白，大串的眼淚，從眼角無聲地滾落下來。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正是劉萬程和徐潔漸漸走到一起的時候。而恰在此時，徐艷從大城市里回來，在家里呆了一年多，然后才又重新走了的。這才讓徐潔不用晚上在家照顧父親，有了時間和劉萬程去火車站那個咖啡館浪漫，最終走到一起去了。

    現(xiàn)在，劉萬程明白了，徐艷回來，不是像徐潔對他說的那樣，做生意累了，回來休息一年，而是被人家騙了。

    這時候，劉萬程卻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徐艷并不是十分精明的女孩，不可能在上一世里，給徐潔找到那么好的工作。

    那么，上一世的時候，徐潔離開他，離開江山機(jī)器廠，說是徐艷給她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就是對他撒謊了。

    她為什么要對他撒謊？當(dāng)然是要讓他放心自己，不再掛念自己。

    這說明，離開時候的徐潔，還愛著自己。

    那么，她為什么要這樣離開，離開了又去了哪里呢？

    這在劉萬程心里，恐怕會成為永久的謎團(tuá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