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無咎已經(jīng)習(xí)慣了霍桑時不時說出的奇怪的話，并沒在意。

    而霍桑的腦海里卻傳來了另一道聲音的回應(yīng)。

    這聲音低沉渾厚，帶著厚重的威懾：【你這是在威脅我嗎？任務(wù)者？】

    她在想到這個辦法的時候便做了準(zhǔn)備，只要這具身體死亡，她儲存了傳音的法器便會送到玉燁宗主那里，并從玉隱宗起，傳遍這個世界。

    “你要?dú)⑺?，有本事就連著所有人一起殺?！?/br>
    方無咎聽著少女仿佛自言自語般的話，她抬頭又看了一眼那道毫無生命氣息的身影，忽然反手拔出腰間的短匕。

    他反應(yīng)極快，后退一步便從她身邊撤開。

    “這樣可殺不了我，?！?/br>
    笑著出口的話消失在嘴邊，方無咎眼里頭一次露出驚怒的神情，他一把將人拉住，抬手捂住她脖頸的傷口，又怒又急，“霍桑！你在做什么！”

    要說失望嗎，不可能不失望。

    他的桑兒絕對不會為了任何一個人傷害自己，她自私，冷靜，是他最向往的樣子。

    因此在他渾渾噩噩，受人唾棄的日子里，她理所當(dāng)然的成為了他的榜樣。

    可現(xiàn)在，她竟然尋死！

    霍桑清楚的看見對方眼底的失望，她寬慰地拍拍方無咎的手，笑道：“對不起，以前的我，可能回不來了。”

    她……賭錯了。

    神就是神，神根本不會在意任何人或者世界的生死。

    方無咎又氣又急，似乎是想要抬手給她一巴掌，卻又無力垂下。

    青年紅了眼眶，帶著十成十的絕望，也不知究竟是在按著她的傷，還是掐著人的脖子。

    “我想要的一點(diǎn)也不多啊。”

    他狠狠的盯著她，“我甚至可以放過他，只要你喜歡他……”

    霍桑已經(jīng)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了，她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fā)冷，眼前各種事物的顏色都在飛快的褪去，唯獨(dú)那襲白衣，在一片混沌中依舊耀眼。

    白衣少年坐在錦鯉池邊，微笑著喚她——

    “桑桑?！?/br>
    *

    忽然之間。

    本來布滿雷蛇的云層忽的散開，雷劫乍停，一切都安靜下來。

    方無咎猛地回過頭去。

    九道雷劫已過！

    頃刻間，三界光芒大盛，天降瑞光，登仙之路層層揭開。

    足下烏云，旋風(fēng)開道，暴雨洗灑路塵。那人一身荼白，盤旋從空中下降，手撫著鑲玉的長劍劍柄，身上的佩玉鳴響叮當(dāng)，九州上蕓蕓眾生鬧嚷嚷，誰生誰死都握在他手上。

    那本該死于雷劫的人倏地抬眼，朝著這邊望來。

    一眼窮盡。

    方無咎面上血色盡失，連手下人逐漸回升的體溫也未能察覺。

    他雙目通紅，咬牙切齒，指著人慘笑：“原來是你！”

    原來這個世界，是為他而生，為他而死，而他們，始終只能做配角。

    霍桑看著白衣如雪的美人向她望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幻覺，腦海中不自覺地閃過當(dāng)時書籍簡介中原著的結(jié)局。

    ——有人一步登仙，從此凌駕眾生之上，舍去情愛，舍去妄念，自此，世上方能有萬古一仙。

    那這就是，他們所有人最后的結(jié)局了嗎？

    分道揚(yáng)鑣，殊途陌路，陰陽相隔。

    “這世上確實(shí)本無仙。”

    傅清抬起手，方無咎最脆弱的心臟一下子被捏住，他的心臟已經(jīng)化作一團(tuán)黑霧，可卻仍被傅清準(zhǔn)確無誤的找到。

    魔的最大弱點(diǎn)還是心臟，只不過他們將弱點(diǎn)隱藏的很好。

    那些魔將方能反應(yīng)過來，一個個沖上去，卻都是徒勞。

    那可是仙啊，天上地上，僅此一位的仙，也是最接近神的存在。

    霍桑眼睜睜看著，但她生不出一絲力氣說話。

    方無咎怔在原地，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提出的一個荒謬無比的理論，忽然間被證實(shí)了一樣。

    可卻根本沒有想象中的欣喜，只剩下無盡的失望。

    他花費(fèi)自己一生，都沒能走出這條死路。

    砰。

    紫衣青年垂下眼，看著自己化作黑霧的身體，里面那顆垂死的心臟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消散在三界之中。

    他攥緊了懷里少女的手腕，眼里充滿了不甘和悲傷。

    “我盡力了，霍桑?！?/br>
    他一字一頓地喚她，“你告訴我，這個結(jié)局，有沒有比原來的好一點(diǎn)？”

    而她只是看著他，漂亮的眸子一動不動，像是在細(xì)細(xì)端詳他。

    ……其實(shí)沒有。

    在原來的結(jié)局里好歹是一對狗男女狼狽為jian。

    兩個惡人的骸骨堆在一處，會發(fā)爛發(fā)臭，但不會孤獨(dú)。

    這一次沒有人陪他了。

    舌尖嘗到一絲苦澀的咸，是血亦或是淚，都已經(jīng)分不清了。

    “比那個結(jié)局好?！?/br>
    少女突然出聲，語氣極輕，風(fēng)一吹就散的一干二凈。

    她似乎是竭盡全力，沖著他眨了一下眼，就像是他們在玄天門擦肩而過時那樣，戲謔又熟稔。

    她那么小聲啊。

    可方無咎聽到了。

    他輕輕嗯了聲，彎起眼睛，露出了一個盈盈的笑來。

    “是嗎？”

    他說，“那就夠了?！?/br>
    ——那就夠了吧。

    他最后一眼是落在畫著蝴蝶的扇面上，莊周夢蝶亦或是蝶夢莊周？

    他甚至來不及開口告訴她，他那么羨慕蝴蝶，是因?yàn)樗浪粚儆谶@個世界。

    他愿意去往她的世界。

    *

    桑兒meimei，蝴蝶不會弄錯牡丹和芍藥的，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咎是過錯的意思，無咎是沒有錯，但方無咎這個人的存在卻至始至終是個錯。

    我有心，我也很難過，別罵我，還有一章

    第93章

    霍桑看著眼前一點(diǎn)點(diǎn)消散, 最終蕩然無存的神魂，心里不知究竟是悲還是喜。

    她到底，還是沒能改變什么是嗎？

    “快散開, 是仙！”

    魔兵們遇到了克星, 亂作一團(tuán)，連魔將都忌憚地逃離。

    當(dāng)初玄天門許諾將他們放出，只是合作的一部分而已，而能夠走出結(jié)界的, 也只是一部分魔將，魔王甚至無法踏出半步，這也是為何他們會答應(yīng)與玄天門合作。

    現(xiàn)如今, 沒了領(lǐng)頭的，自然是成了一盤散沙。

    他們原本從玄天門上來的那個口轉(zhuǎn)眼間成了逃離口，比來時跑的還要快。

    然而他們避之不及的那個人甚至沒有分半個眼神過去，只是轉(zhuǎn)過頭, 眼里的清冷平靜終于裂開，顯露出不易察覺的懼意。

    他朝著那抹紅衣走去, 一開始是走，然后步伐加快, 最后跌跌撞撞的朝她跑去。

    “桑桑。”

    他喊她的聲音就像是對待易碎的瓷器, 方才怕方無咎對她出手, 他不敢輕舉妄動, 這會兒看見那人滿身的血, 險(xiǎn)些聲音都發(fā)抖。

    傅清將霍桑身上的碎瓦撥開，小心翼翼地將人摟在了懷里，如她在天寒地凍中，踏著滿地霜雪向他奔來, 然后不顧一切的抱住他一樣。

    霍桑怔怔望著他。

    原來，她竟然賭對了。

    “你……”

    她話方出口，卻是被人忽然按住后腦再度擁入懷中，不怕她滿身血污沾臟他的白衣，也不怕瓦礫的塵土。

    失而復(fù)得，如獲至寶，種種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紅衣姑娘在他懷里乖順的像一只收斂了尖爪和利齒的貓兒，像是唯恐嚇到他，動作輕而小心的將自己的下巴擱在他肩上。

    那觸感柔軟，溫?zé)?，有些癢，但更多的是真實(shí)。

    傅清垂下眼瞼，緩緩闔上眸子。

    她應(yīng)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