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那些年
高望自小學習成績并不好,父親說他是遺傳了自己的憨笨。 在外人看來,明明是母親蠢傻,但父親從來不說母親的問題。高望小時候問過父親:“mama一直都是這樣嗎?” 父親干完農(nóng)活,蹲在門口抽旱煙,看著一旁在院子里搗鼓花草的妻子,悶著頭說:“你媽以前很好的,很聰明?!?/br> “那她是生病了嗎?”高望不懂,繼續(xù)追問。 “是的,你mama應該是心里頭生病了?!?/br> 說完,父親收拾好煙袋,拐到廚房做飯去了。 高望還是不懂心里頭生病是什么意思,但知道母親不是天生這樣的,心里也很開心,于是跑過去和她一起和稀泥,挖土種草。 最后高望讀職高的半年后,母親突發(fā)急病去世,父親花光了家里的錢,最后只能辦了簡陋的葬禮,將母親送走。 他那時15歲,披麻戴孝,手捧一個裝滿母親骨灰的黑壇子,很小,就像他印象中瘦小的母親一樣。 原來人死了,就是一壇骨灰而已。 也有小伙伴安慰他,和小時候欺負他的是一群人。 即使mama是傻子,也總比沒有mama好呀。 將母親入土為安后,父親也沒錢供他讀書了,于是簡單收拾了一書包行李,高望就和同村的人去南方打工了。 剛到大城市時,他還沒進廠就先被坑了父親在他臨走前塞給他的家里唯一的兩百塊錢,后來進了廠,給人家組裝電視機。 日班夜班來回倒,但高望一點都不覺得苦,至少能按時每月寄錢回家。 直到后來和他一起進廠的同村的人和別的廠友學會了賭牌,每每錢輸沒了,總是找高望借。 高望當然是不愿意,但同村的人比他大了好幾歲,二十多歲的青壯小伙子輕易地將15歲的高望打到跪地,雖然那時候為了進廠他說自己18了。 男孩子每次被打也不說話,直到同宿舍的人看不下去了,用聽不懂的方言攔架。那個同村的人還會罵罵咧咧地說:“就是個婊子養(yǎng)的,不知道感恩的玩意兒,要不是我,你在家跟你老爹喝西北風吧?!?/br> 高望默默忍受,他也不敢還手,害怕自己年齡不夠18的事被同村的戳破,自己連廠子都待不下去。 熬了一年,過年回家時,他看到父親好似更老了,總覺得他下一秒就會死掉。 過年他去縣城的街上買年貨,那時候他還無意間碰到許微苦和同學在逛街,女孩子穿一件粉色的羽絨服,帶著黃色的棉耳捂,一身都很土了吧唧的,但笑盈盈地和同學說話,指著旁邊的臭豆腐攤子說要吃一下到底有多臭。 許微苦那時剛放寒假,和李薇約著出來玩,正是放松的時候,自然開心的不得了。 高望在人群中默默看了她好久,看她買了一盒臭豆腐,小心地嘗了一口,最后又覺得不好吃,吐了出來,吐了吐舌頭。 看著,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直到許微苦要轉身望他這邊過來,高望才下意識地背過身去,面對糖葫蘆攤子,裝作挑挑揀揀的樣子。 許微苦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其實只有幾秒鐘,但他心跳的好快,他不敢轉身,更不敢發(fā)出聲音,生怕許微苦認出自己。 女孩子走遠了,高望注視著她的背影,心里默默想:“高望,你和她已經(jīng)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br> 過完年,高望不再去進廠了,他跟著村里的一個叔叔去了工地,做小工,天天弄石灰泥,慢慢地學著擰鋼筋。 那個叔叔人挺好,還教他認圖紙,說干活不能干死活,人要機靈些才行。 他在工地里曬得更黑了,也長得更高更健壯了,再過年回家時,家里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還有一個民警。 那個看著頗為體面的男人,穿著西裝,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那里的復雜感情他看不懂。 父親邁著老腿,他的腿今年秋收時不小心摔斷了,因為不想花錢就沒去醫(yī)院看,結果拖到現(xiàn)在似乎已經(jīng)落下病根了,走路起來有點跛腳。 “阿望,這是你......”父親不知道怎么說不出話來,低著頭。 那位民警看到熱心解釋:“高望是吧?這是你舅舅。” 高望十分驚訝,從他記事起他就知道自己的mama是爸爸花錢買來的瘋婆娘,沒想到mama也有親人,還是看起來那么體面的親人。 后來,父親領著舅舅去到了母親的墓地,那個穿著體面西裝的男人一下子跪到了,哭著喊jiejie,說:“jiejie,阿林來晚了,都怪我,都怪我,我來晚了......” 舅舅哭的泣不成聲,民警聽著都動容,別說高望了,使勁擦眼淚,但好像永運擦不完一樣。 “mama,原來你有親人,你的弟弟來看你了,他來接你回家了?!?/br> 他在心底默默說。 從舅舅的敘述中,他第一次直到母親真實的名字,她叫顧如蘭,很好聽很文氣的名字。 那年,她讀大一放假回家,帶著讀高中的弟弟出去玩,弟弟那段時間叛逆,父母難管,從小和jiejie關系好,于是她回家就帶他出來玩開導他,但是弟弟脾氣倔覺得jiejie站在母親一邊,生氣地跑走了。 jiejie找不到他,四處找,四處喊,最終被一個憨厚的婦人指引著說好像在一個路口看見過她弟弟,于是她著急地跟過去,后來再也沒回得了家。 她先是被賣到一個大山里,折磨了五年,人瘋了,那個男人不小心出車禍死了,她又被轉賣到了谷城,到了高望父親手里,還生下了高望。 沒幾天,高望就被舅舅帶到了S市,他才知道原來母親家里是極有錢的,村子里的人都說他走大運了。 他卻知道,自己是母親家里的一個污點。 污點也好,至少能過的更好不是嗎? 高望一點不覺得困難,當舅舅詢問他是否要和他回S市的時候,他是很高興的,連父親都看的出來。 至少有了翻身的機會不是嗎? 再苦又能苦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