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還是埋頭翻譯就對了，李叔一副要吵起來的架勢了。

    “李叔，我信何平哥，你讓他來吧?！蔽萃獬霈F(xiàn)斷臂男人，說他男人還有點(diǎn)過，面龐青澀，下巴底下剛開始長胡茬，大概十八左右的年齡。

    右手袖子肘關(guān)節(jié)以下空蕩蕩。

    “江子你來了?！焙纹阶呦蛩?。

    “聽說來人了，我就來了。”江子看向姚青青。

    姚青青沖他笑一下。

    聽不懂呀聽不懂。

    “你怎么不在家里歇著？”李叔說。

    “在家里什么事都做不了，倒不如出來走走?！?/br>
    江子會說普通話，他走到姚青青桌邊，“jiejie是大學(xué)生嗎？”

    “哎，我是?！辈惶?xí)慣被叫jiejie，盡管她的確比對方大。

    “真好呢，大學(xué)生上學(xué)不要錢，國家還給補(bǔ)貼對不對？”

    “是?！?/br>
    “要是我也能考上大學(xué)就好了。”再也沒有機(jī)會了，因?yàn)樗沂譀]了。

    “江子——”李叔喊，眼角擠出淚花。

    何平面色不忍，拳頭緊握。

    都怪他。

    “何平哥是要jiejie翻譯合同嗎？我可以在這里陪著她嗎？”江子扭頭問何平。

    “當(dāng)然可以?！?/br>
    “我先翻譯吧?！币η嗲嚅_口道。

    “麻煩姚翻譯了?！焙纹秸f。

    “應(yīng)該的?！彼部蜌獾?。

    之后姚青青埋頭翻譯，李叔出去了，何平待了會回車間了，只剩江子陪在姚青青身邊，看她刷刷落筆。

    姚青青的字很漂亮，江子沒有出聲夸她，擔(dān)心打擾她，他一直安靜坐在她身旁。

    合同是米國編寫的合同，但是授權(quán)香江人代理辦理的，通過翻譯合同，姚青青了解到和平塑料廠的起源。

    香江人拉來訂單和生產(chǎn)設(shè)備，塑料廠所在的村子提供土地和廠房，工人就是村里的村民，由米國人支付工錢，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依舊對外銷售。

    村里人靠出租廠房和勞動力掙錢，合同方則靠廉價(jià)的勞動力牟利。

    姚青青并沒有覺得不對的地方。

    第65章 065   生意

    廠房的機(jī)器轟隆聲倏地消失, 等門外三五成群的人從車間出來，姚青青意識到時(shí)間流逝，現(xiàn)在是工人午飯時(shí)間了。

    早上下了長途火車去單位, 接著馬不停蹄趕來塑料廠翻譯，姚青青身體急需休息了。

    她扭脖子, 肌rou生硬，拉扯伸展一陣疼痛。

    江子注視著她, 她展唇笑道：“就剩兩頁了。”

    “jiejie很厲害?！彼f。

    “哪里哪里。”就是混這口飯吃的, 合同也不難, 工作還是很簡單的。

    “很多村民都進(jìn)廠工作了嗎？好多人。”外面的人川流不息，姚青青沒想到車間容納不少人。

    “村里每戶都有人在廠里?！苯禹樦囊暰€看向外邊, 有人朝他揮手打招呼，他回應(yīng)。

    “姚翻譯去我家吃飯還是我端飯過來？”何平繞過人群進(jìn)房間, 他的臉臟兮兮的。

    “謝謝, 下午我回去吃，就快翻完了?！币η嗲嘤肿刈狼? 她正翻譯到勞工待遇部分。

    “這么快——”何平似乎不敢相信，低矮的身子寬大的腳, 他大步走到桌邊, 拾起已完成的稿件。

    很快他眉頭皺起，放下紙張。

    他的手將紙弄臟了，雖然只是邊緣部分。

    “我去洗手，姚翻譯不著急，不吃飯我給你拿果子、餅吃？”擺明是不要姚青青餓著了。

    “太客氣了, 要不我吃點(diǎn)水果？”她渴了。

    “我回去拿。”江子自告奮勇。

    “去我家拿，順便把我飯端過來?！辈贿@么說江子就拿他家水果了。

    “好?！苯討?yīng)下。

    何平洗了手擦凈，而后捧起姚青青翻譯的稿件看, 他看得很快，顯然對內(nèi)容已經(jīng)熟識了。翻到最后，才是重點(diǎn)部分。

    他的臉色不太好，姚青青翻譯的版本和原先翻譯翻的沒太大區(qū)別，無非措辭不同，內(nèi)容不變。

    心里已知造成的損失無法挽回了，將錯(cuò)誤寄托在別人身上的希望破滅，他沒有叫停姚青青工作，滿腦子想的是以后怎么辦。

    姚青青翻譯的合同存在紕漏，而且是嚴(yán)重紕漏，它沒有涉及到工傷賠款。

    江子的右臂是工作時(shí)被切掉的，當(dāng)時(shí)緊急送往醫(yī)院治療，大伙掏的錢。

    而工廠開廠一年下來，廠里人的耳朵和皮膚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害，這一切都是最開始簽合同時(shí)沒有預(yù)料到的，而香江人不管的。

    他只說一切照合同來。

    照合同來，用健康掙錢，再用錢買健康，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下來一無所有。

    更重要的是江子的斷臂至今無人承擔(dān)責(zé)任。

    他上有老母和爺奶，下有三個(gè)弟弟meimei，進(jìn)工廠做工是為了給家里掙出一份存款，日后他考大學(xué)，老小在家有錢溫飽。

    誰能想讀書寫字的手壞了，以后干活也失去半邊臂膀。

    是他毀了他。

    何平痛苦地想。

    最開始是他鼓動村里人引資辦廠的，也是他帶著大伙選定敲定合同的，但是他太自信、太自負(fù)了，僅憑微薄小商小販經(jīng)驗(yàn)就簽訂了大合同，如今出了問題，他卻不能解決。

    他聯(lián)系香江人，表明工人情況，希望獲取補(bǔ)助并重新擬定合同，對方卻說合同大部分條款是米國本國人使用的，不存在需要修改的地方。

    “可是連基本的保障都沒有，我想我們得重新商定。”何平說。

    “怎么沒有保障，你們仔細(xì)閱讀合同了嗎？”香江人將問題推回去。

    “那我們工人斷臂的事，怎么處理呢？”

    “你看好合同再來找我。”

    正巧趕上負(fù)責(zé)他們的翻譯走了，說是她有問題，于是何平希冀翻譯有誤，有什么申請補(bǔ)助賠償?shù)牡胤經(jīng)]翻譯出來，去外經(jīng)貿(mào)部求人，希望再給他翻譯一次，也將事故留了案，望國家能出手幫忙一次。

    但外經(jīng)貿(mào)部遲遲沒有回應(yīng)，等了半個(gè)月，才等來姚青青這位初來乍到的翻譯實(shí)習(xí)生。

    姚青青不知所以，何平在她身邊看，她筆下便飛快起來，早干早完事。

    等江子拎來菜籃子，里面裝滿甜桔、青棗、枇杷、午飯時(shí)，姚青青剩最后一段了。

    江子看到何平臉上凝重的神情，他沒有哀傷，眼底沉寂。

    “我不餓，你把我的飯吃了吧?！焙纹綄诱f。

    “等你餓了再吃?！?/br>
    “等那會飯都涼了，還跟我客氣？”

    兩人低語。

    只要手速夠快，腦速根本不成問題，姚青青翻譯速度取決于她手速，以田徑運(yùn)動員沖向終點(diǎn)的高漲情緒，快速翻完最后一句話。

    她不擔(dān)心自己翻譯有誤，只顧慮寫快會不會筆誤。

    “我完事了，我再檢查一遍，看有沒有問題?！?/br>
    姚青青笑瞇瞇向何平要稿子檢查。

    何平默默將稿件遞給她。

    “吃點(diǎn)東西再做?！苯觿褚η嗲啵瑑A斜籃子讓她看里面的果子。

    “沒事，你們先吃吧，我耽誤你們了吧?！蓖膺叾加泄と顺酝觑埢貋砹?。

    他們不休息嗎？雖然合同上規(guī)定他們酬勞跟產(chǎn)量掛鉤?？蛇@也太爭分奪秒了吧——

    姚青青懷疑他們不會給自己放假。

    何止是不放假，甚至巴不得自己下工的時(shí)候讓家人頂上。

    工廠工作與農(nóng)田干活最大區(qū)別是不用看老天爺臉色，他們生產(chǎn)多少就掙多少，而且這又不是在國企，開固定工資，做多做少都是一個(gè)數(shù)。

    人民生產(chǎn)積極性大大提高。

    李叔也來了，他的門牙上掛著綠色的青菜，“怎么樣？”他問何平。

    “我再去一趟市里。”

    “我就知道?！崩钍逖鄣淄嘎犊创┮磺械淖载?fù)。

    何平不想同他多說了，他思想保守，怎樣都是不對的。

    “我去換衣服?！彼蛩愀η嗲嘁黄鸹厝?，隔壁房間就有他的衣服。

    “吃點(diǎn)飯?jiān)僮甙?。”江平說。

    “沒餓，你吃吧，要是真餓了到市里買什么都方便?！焙纹綌[擺手走了。

    他們說話姚青青一律聽不懂，安靜核對自己的稿子。

    李叔在屋里轉(zhuǎn)一圈出去了，江子吃何平的飯。

    他只有左手可以用，無法端碗，埋頭扒飯，腦袋拱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