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執(zhí)傘，漠然瞧了一會(huì)兒。

    她素來心冷，凡事皆要權(quán)衡一番利弊再行動(dòng)，沒好處的事情，她從來不愛多此一舉。

    柳凝抬腳就走。

    可是那幼貓凄凄切切地叫著，聲音又輕又細(xì)，像是使不出力氣……她的心最后還是軟了軟，停下步子彎腰，把那濕透了的貓咪抱進(jìn)了懷里。

    左右也不過是幾步路的事，她想。

    柳凝走到一處鋪面前，把貓放在屋檐下。

    她正轉(zhuǎn)身要走，卻被那小可憐悄悄咬住了裙角，似乎對(duì)她頗為依戀。

    柳凝無奈地把裙角抽出來，摸了摸它的頭：“乖，你就待著這里……等會(huì)兒雨就停了?！?/br>
    她瞧著屋檐下的幼貓，卻恍然不覺，自己正落在了樓上人的眼里。

    景溯坐在二樓窗邊，他剛做完一張畫，等著筆墨干涸，一邊欣賞窗外雨色。

    然后便在重重雨幕里，瞧見了她。

    她素手執(zhí)著把二十四骨油紙傘，傘面上斜斜攲出花枝，錯(cuò)落綴著淡粉杏花，花下人面如畫，一身雪青色輕紗復(fù)裙，仿佛要隱沒在霧蒙蒙的細(xì)雨里。

    這人就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一般。

    卻偏偏在一只濕漉漉的野貓前屈身，末了還抱在懷里，也不嫌臟。

    她的溫柔總是作偽，像是戴著精致完美的面具……此時(shí)倒是難得，沾染上了一絲人情味。

    真是的，他本來不過是想隨便逗一逗趣，便放過她的。

    現(xiàn)在可好，她這么一撩撥，竟叫他……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景溯輕輕笑了起來，握在窗欄的手，緩緩收緊。

    第8章 “孤準(zhǔn)你走了么？”……

    柳凝走到如意軒檐下，收了傘，立在墻邊。

    店里面空蕩蕩的，只有掌柜一人，見到柳凝來了也不驚訝，像是事先得到了吩咐，恭敬一揖：“貴客在二樓雅閣里等著夫人?！?/br>
    柳凝輕輕頷首，順著一處隱蔽的樓梯，往二樓走去。

    鞋底踩在木板上，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在寂靜的屋里，顯得格外清晰。

    她心里莫名有些緊張，不過表情沒什么變化，不慌不忙地上到二樓，從廊間轉(zhuǎn)過，進(jìn)了雅室。

    雅室里窗戶半開，雨絲微微落進(jìn)來，室內(nèi)燃著熏香，清冽的空氣里混著一絲淡雅的氣息。

    屋里空無一人，通往內(nèi)室的房門掩著，柳凝不確定景溯是不是就在里面。

    現(xiàn)在時(shí)辰還早，或許……他還沒有到。

    柳凝沒有去推那扇門，只是在外間等著。

    這里布置得頗為雅致，地面由湘妃竹整整齊齊地鋪就，上面覆了一層薄薄的氈毯，踩上去柔軟溫暖；墻邊立著一排博古架，黃花梨木材質(zhì)，上面擺著些瓷瓶玉器，錯(cuò)落有致，每一件看上去都是稀世珍寶。

    想來這間房間，是專門為景溯提供的。

    柳凝的目光匆匆掃過一圈，很快被不遠(yuǎn)處的桌案吸引。

    那上面擺著一副畫，熟悉得很，紙上畫的是隱香寺，群山環(huán)抱，被層層疊疊的杏花掩映起來，日光半照其上，淡淡的香火繚繞在上空，看上去一片安寧祥和。

    這副畫構(gòu)圖著色都是極為精妙，即便是與當(dāng)世大家相比，也不遑多讓。

    畫上沒有落款，也不知是不是景溯所作。

    下面還有。

    柳凝隨意地揭開，然而看到下一張的瞬間，卻是突然僵住，全身的血液幾乎要凍結(jié)成冰。

    下一張也是隱香寺，卻是在后山的花林里，畫面里多了兩個(gè)女子，其中一個(gè)裹著素錦斗篷，身影看上去頗有幾分羸弱，卻是伸手將另一個(gè)綠衣婢女往懸崖下推。

    畫面正好定格在推下崖的一瞬間，綠衣婢女的臉上滿是驚恐，而病弱女子的臉卻剛好側(cè)過去，表情沒有畫出來。

    柳凝渾身發(fā)冷。

    那畫中女子的臉雖然沒畫出，可是衣著卻被勾勒得精細(xì)異常，與她那天去寺廟時(shí)，穿得一模一樣。

    她木然地翻到了下一張畫。

    這回畫里只有她一個(gè)人，還是寺院后山的杏花林，她嬌弱地靠在一棵樹邊，擎著斜支出來的花枝，臉上浮現(xiàn)著一抹焦慮的神色。

    原來那個(gè)時(shí)候，他也在。

    他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知道，玉佩也是被他拿走，故意扣在手里，不肯還她。

    柳凝腦子里亂糟糟的，明明四周一片安靜，她卻覺得耳邊像是有一片片驚雷，接二連三地炸開，幾乎讓她無法思考。

    事情還是走到了最壞的一步。

    “吱呀”一聲，內(nèi)室的門被推開，柳凝猝然轉(zhuǎn)頭，看到景溯正瞧著她，唇角勾著一抹笑意。

    “夫人到了？”

    他見她手里正拿著桌上的畫，一點(diǎn)也不吃驚，只是笑道：“孤畫得如何？可有畫出夫人的幾分神韻來？”

    他語氣隨意，就像是在春游賞花之時(shí)，偶遇一處美景，問她好不好看。

    他越是這樣，柳凝越覺得可怕。

    這樣費(fèi)盡心機(jī)地與她做戲，誘她入網(wǎng)……他究竟想要什么？

    柳凝勉強(qiáng)冷靜下來，正要開口，手卻忽然被他捉住，被他拉進(jìn)了內(nèi)室。

    “孤畫了四張，還有一張擱在里面，剛剛畫好……夫人來品鑒一下？”

    景溯把她扯到里屋的桌案邊，那里正平攤著一張畫紙，墨跡尚未干透，顏色比先前那幾張秾麗得多，整張紙上沒有多余的景物，只有她一人。

    畫的是昨日，她吸了香，暈過去后的情形。

    畫紙上檀木衣櫥門半開著，年輕女子?jì)扇鯚o力地靠在窗邊，發(fā)鬢微亂，眼眸輕輕闔著，眉頭半蹙微蹙，頰邊虛浮著兩抹病態(tài)紅暈……她衣衫都整整齊齊地穿在身上，卻頗有一番旖旎動(dòng)人的味道，引人遐思。

    他的筆觸極精細(xì)，連睫毛上沾染的淚珠也畫了出來。

    柳凝盯著畫，她素來淡漠自持，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竟有這副靡麗嬌媚的模樣。

    她緩緩抬頭，對(duì)上了景溯的雙眼。

    他沖她彎了彎唇：“如何？”

    柳凝手指攥住了衣袖，聲音卻毫無波動(dòng)：“殿下想要什么……不妨直說?！?/br>
    景溯眸色染上興味，把玩著她的手指：“孤說了……你肯給么？”

    柳凝側(cè)過頭，睫毛顫了顫：“殿下可不可以先把玉佩還回來，別的事情……”

    她話還沒說完，他卻湊了過來，唇附在她耳邊，掠起些許癢意。

    “孤推了公務(wù)，等了你一早上……你心里就只有你那枚玉佩？”他語氣輕飄飄，帶著一絲調(diào)侃，“本來是想還你的……可你待孤這么冷淡，那枚玉佩，還是暫時(shí)由孤保存比較好，你說對(duì)不對(duì)？”

    他不裝了，終于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柳凝呼吸一滯，本來她還想穩(wěn)住景溯，把玉佩拿回來再抽身而退……可現(xiàn)在看來，恐怕是沒這個(gè)希望了。

    她當(dāng)機(jī)立斷，往后退了幾步，與他拉開距離，轉(zhuǎn)身就朝門口走去。

    然而沒走出兩步，就被他從身后攬住。他手臂攬?jiān)诹g，力道不小，她掙扎了一下，沒有掙開。

    景溯靠在她頸邊，聲音微沉，帶著一絲涼意。

    “孤準(zhǔn)你走了么？”

    柳凝側(cè)過頭，看到他眸子里幽幽暗暗，欲念像是從漆黑的地獄里爬出來，絲毫不加掩飾。

    她身子輕輕顫了下，而景溯的手卻撫上了她的臉頰，分外溫柔。

    “你怎么敢跑呢？”他低低笑起來，“這么多把柄落在我手上，你跑又有什么用？”

    “夫君還在府里等著臣婦……”柳凝想避開他的手，整個(gè)下頜卻反而被他捏住，“臣婦答應(yīng)他……”

    她的臉被他半強(qiáng)迫地仰起，對(duì)上他幽深的眼睛。

    “所以呢？”景溯輕笑一聲，“你的意思是，讓孤一同前去忠毅侯府，當(dāng)著衛(wèi)學(xué)士的面與你親熱？……喜歡這么刺激的？”

    柳凝駭然。

    她只是想暗示她有夫之婦的身份，希望景溯能良心發(fā)現(xiàn)，或者干脆因此嫌棄了她……卻沒想到他是這般百無禁忌，竟連一點(diǎn)底線也沒有。

    她這是惹上了什么樣的人。

    他的發(fā)絲垂落在她脖頸間，觸得她有些癢，柳凝被困在他懷里，不得而出，她不喜歡這種親密的接觸，更討厭被桎梏住。

    她心煩意亂地咬住下唇，景溯的拇指卻把她的唇瓣撥弄出來，掐住她的臉：“別咬——”

    “你不知道你咬唇的時(shí)候……勾人得很么？”他的碧玉扳指冰涼，壓在她唇邊，有些用力，“就這么想我在這兒動(dòng)你？”

    柳凝被他鉗制著，說不出話來。

    景溯的指尖在她唇角處摩挲了一會(huì)兒，往上輕輕一提：“你笑一笑，又不是什么壞事……孤難道還比不上衛(wèi)學(xué)士么？”

    “哄得孤開心了，自然把那玉佩還你?！?/br>
    他說著，松開柳凝的下顎，將她摟在懷里，輕柔地?fù)崦念^發(fā)，“你想要什么都行?！?/br>
    剛剛一番折騰，柳凝的頭發(fā)散了大半，景溯干脆把她發(fā)間的簪釵都拔了下來，一頭柔順的青絲如瀑垂下，他信手把玩著她的發(fā)絲，一邊在她頰邊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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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停了。

    柳凝回到香雪院的時(shí)候，衛(wèi)臨修正倚在門口等她，看上去有些擔(dān)憂。

    “怎么去了這么久？”

    “說好了要給夫君買杏脯的，結(jié)果去的時(shí)候鋪?zhàn)永锶必??！绷嶂淮垧T，“就走遠(yuǎn)了些，去另一家買的。”

    “你真是?！毙l(wèi)臨修搖頭，“這種事交給下人去做就行……又何必跑那么遠(yuǎn)。”

    “總是妾身的一番心意?！绷α诵?，“妾身高興為夫君做事?！?/br>
    她笑得溫柔，可心里已是不耐煩到了極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