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藥吃了這么久……卻總是不見好轉(zhuǎn)?！?/br>
    他愁眉不展，柳凝溫柔地安慰：“那也得按時服用……我陪著你慢慢等，總有一天會好的?！?/br>
    會好么？

    當(dāng)然不會。

    這藥通常由她親自煎熬，每次少放那么一兩味藥材，拖著他的病，任憑怎么服藥，也是好不起來的。

    多虧了衛(wèi)臨修對她的信任……有了他這份信任，她行事便利了很多，不少事總能糊弄過去。

    柳凝很自然地想到了景溯，斟酌片刻，輕聲開口。

    “夫君昨日……為何會與太子殿下在一起？”

    “昨日在翰林院門口偶然撞見了太子，與他聊了幾句，提到前朝一本典籍，宮里沒有，我想起家中書閣內(nèi)尚有一孤本，便邀他回府一覽。”衛(wèi)臨修解釋，“本打算在幽篁亭共覽，結(jié)果……卻與你們碰上了?！?/br>
    他語帶笑意，談到景溯時，似乎對他印象頗好，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完完全全被景溯設(shè)計了。

    柳凝猶豫了一下，問：“夫君覺得……太子殿下這人如何？”

    衛(wèi)臨修一怔，似乎有些意外：“你問我如何……自是人中龍鳳，談吐見識都頗為不俗，品格亦是端正自持，若他能繼位，自然是臣民之福?！?/br>
    端正自持？

    柳凝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擔(dān)憂。

    景溯與衛(wèi)臨修走得越近，她的處境就越危險……那男人不是善類，身份又?jǐn)[在那里，抗衡不得，遠(yuǎn)遠(yuǎn)避開才是上策。

    她不自覺地思忖起來，一抬眼，卻見衛(wèi)臨修正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怎么突然問起太子的事來了？”他好奇地問，“你以前對這些都不怎么關(guān)心的。”

    柳凝微頓，隨后一臉自然地拿起小幾上的團(tuán)扇，輕輕扇了兩下，拿在手里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

    “意妃娘娘去了以后，圣上對咱們府上的恩寵，又能維持得了多久？”她蹙著眉，一片憂思，“圣上的身體也日漸衰弱，早晚這皇位要傳下去……咱們也該早做打算才是。”

    衛(wèi)臨修一怔：“這……可是我瞧爹的意思，他還沒有站隊的打算?！?/br>
    “以前那是因為意妃娘娘還在宮里，若她能誕下皇子，自然無需支持其他人?！绷Z氣輕柔，“但現(xiàn)在……恐怕公爹他心里，也是有了打算，只是未來得及說明白而已?！?/br>
    她的聲音不疾不徐，就像閑話家常般，但衛(wèi)臨修聽完，卻是沉思了起來。

    柳凝看著他略有些凝重的側(cè)臉，唇角微不可聞地彎了一下。

    她不求自己幾句話就能決定整個忠毅侯府的行動，但至少可以慢慢灌輸這樣的理念。

    忠毅侯府如今的尊榮風(fēng)光，全是皇帝給的，只有忠于皇帝，才是唯一的出路。

    但自古人心不足。

    柳凝不信忠毅侯會甘心新君上位后，整個衛(wèi)家便就此沉寂下去——而只要他動了這樣的念頭，露出端倪，便是犯了君王最大的忌諱。

    到時候，恐怕等不到新君繼位，衛(wèi)家便已經(jīng)自斷前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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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凝勸告了衛(wèi)臨修后，聽說他與景溯似乎走得更近了些。

    只是景溯沒有再到侯府來，也沒再逼她出來……這些時日，兩人竟是一面未見。

    柳凝自然樂得輕松，只是偶爾會想起隱香寺見過的最后一面，他臉色略顯陰沉，望著她的眼神晦暗不明。

    他是對她失去興趣了么？

    但愿如此。

    只是心里始終縈繞著沉甸甸的感覺，柳凝覺得，想要徹底擺脫景溯的陰影，恐怕沒那么容易。

    不過眼不見心不煩，總歸是稱她心意的。

    春光正好，柳凝處理完府中事務(wù)，便挎著小藤籃在院子里折些花枝，打算插在軒窗邊的琉璃瓶里。

    然而才折下一枝薔薇，便有婢女替衛(wèi)臨修捎了話來，說是午后有場宮宴，叫她稍作準(zhǔn)備，隨他一起入宮。

    柳凝有些意外，但也只好收了籃子，回屋換了身玉渦色描花長裙，外罩雪青披帛，溫柔雅致，卻也不失端莊禮數(shù)。

    她梳妝打扮好后，衛(wèi)臨修已等在門口。

    兩人一道上了馬車，緩緩駛離大門，柳凝坐定后，輕聲詢問：“今日這宮宴……怎么如此突然？”

    衛(wèi)臨修苦笑了一下：“是宮中私宴，前些日子就定下了……只是最后才知會了忠毅侯府罷了。”

    他無需多言，柳凝便明白了其中原委。

    與除夕正宴不同，宮中私宴只宴請一小部分朝臣，多是皇帝心腹之臣，設(shè)宴以示恩寵。

    以往這等私宴，自會早早知會忠毅侯府，只是意妃暴亡后，忠毅侯府也不知犯了皇帝什么忌諱，漸漸被冷落起來，雖然未有降職捋爵的責(zé)罰降下來，卻也不復(fù)最盛時的風(fēng)光。

    也因此，受到了今日的怠慢。

    衛(wèi)臨修眉宇間隱隱帶著憂慮，柳凝握了他的手，擔(dān)憂地蹙起眉，心里卻覺得多了幾分快意。

    這才哪到哪兒。

    衛(wèi)家踩著她親人的尸骨，才登上這無限風(fēng)光的地位，現(xiàn)在不過是把吃進(jìn)去的，吐出來一點罷了。

    剛剛開始而已。

    柳凝心頭劃過重重念頭，卻聽衛(wèi)臨修長嘆了一聲。

    “也不知衛(wèi)家是在何處惹了圣上生厭。今日我們還能參加這宮宴，想來……是太子殿下在其中周旋的功勞?！?/br>
    聽他提起景溯，柳凝心頭微微一跳。

    她與景溯已經(jīng)有段時日未見了，等下宮宴上萬一碰上……說不準(zhǔn)又是樁麻煩事。

    只盼這人對她，是徹底斷了念頭才好。

    第18章 “就這么喜歡他？”……

    宮殿地面鋪著暗紅色的厚毯，墻壁邊薄如蟬翼的紗帷垂下，樂師們引蕭吹笙，合著靡靡樂聲，舞姬們在中央跳舞，煙紅紗裙的裙裾隨著動作微微揚起。

    柳凝和衛(wèi)臨修在一側(cè)的桌案邊坐下，忠毅侯已經(jīng)到了，坐的地方與他們隔了一段距離。

    他們的位置，都離御座甚遠(yuǎn)。

    平時都是離皇帝最近的那一個。

    宮宴上的大臣們都彼此心照不宣，與衛(wèi)家一向往來熱絡(luò)的官員，今日都不見了蹤影，只有忠毅侯一人坐在桌案邊，低頭喝著悶酒。

    衛(wèi)臨修看了忠毅侯一眼，悄聲嘆了口氣。

    柳凝在桌案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以示安慰。

    她同宴會上其他跟隨而來的夫人一樣，謹(jǐn)言慎行，只是小口品嘗著眼前精致的菜肴，一派婉約端莊的模樣。

    她低眉垂首，卻忽然感覺有一陣視線直直落在自己身上，抬眼一瞥，便與景溯的目光對上。

    他坐在皇帝御座邊，一身深杏色的蛟紋袍，玉冠綬帶，想來是為了迎合宮宴，衣著較平時華貴些。

    雖然預(yù)料到會與他相見，但與他目光接觸的一瞬間，柳凝的心跳還是微微漏上了一拍。

    景溯的目光并沒有停留很久，很快從她身上略過，他隔著太遠(yuǎn)，柳凝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阿凝……阿凝？”

    衛(wèi)臨修輕輕地推了推她，“怎么突然呆呆的，一句話也不說……不舒服么？”

    柳凝回過神來，對著他笑了笑：“沒有，只是忽然想起府里有些瑣事，還沒來得及處理?！?/br>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隨意敷衍過去，而衛(wèi)臨修也沒有再追究，只是笑著捏了捏她的手，悄聲：“你啊……這多思多慮的性子，和父親還真是像?！?/br>
    他們倆相視一笑，一舉一動間皆是溫情款款，落在旁人眼中，自是一對恩愛繾綣的夫妻。

    柳凝余光又瞟了景溯一眼，遠(yuǎn)遠(yuǎn)瞧見他正悶頭飲酒，似乎并未往這個方向看來 ，便松了口氣。

    想來是真的不在乎她了。

    柳凝稍稍放下心來。

    宮宴很快過去到一半，皇帝與臣子宴飲笑談，觥籌交錯間，卻有內(nèi)侍匆匆趕到皇帝身邊，輕聲說了幾句。

    也不知是什么要緊事，竟惹得皇帝臉色一變，竟透出些焦急，只吩咐了幾句，讓大臣們繼續(xù)宴飲，自己卻從側(cè)門快步離開了。

    眾臣面面相覷，殿內(nèi)安靜了一會兒，很快便竊竊私語，甚至比皇帝在時還稍稍熱絡(luò)些。這些近臣們彼此之間皆有往來，互相敬酒，相處頗為熟稔。

    唯獨忠毅侯案邊清冷。

    柳凝也不與其他權(quán)臣夫人們來往，只是安靜地待在衛(wèi)臨修身邊，慢慢等待宮宴結(jié)束。

    然而一道陰影卻落在她面前。

    景溯來到他們案邊，端著一只酒杯，衛(wèi)臨修驚訝起身，受寵若驚：“太子殿下？”

    “只是來與衛(wèi)學(xué)士共飲幾杯，不必多禮?！?/br>
    景溯微笑著將酒杯斟滿，與衛(wèi)臨修手中的玉杯輕輕一碰，沒有看旁邊的柳凝一眼。

    衛(wèi)臨修看著酒杯，面上流露出一絲為難。

    他的身體不適合飲酒，尤其是這宮宴上的酒，頗有幾分濃烈。

    但衛(wèi)家已是如履薄冰，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若是拂了太子殿下的臉面，恐怕以后的處境就更艱難了。

    衛(wèi)臨修緊了緊酒杯，猶豫片刻，還是喝了下去。

    他喝了半口，微微嗆了一下，卻還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玉杯見了底，他的臉色也蒼白起來。

    然而景溯卻好像沒看見似的，執(zhí)起酒盞，在他的杯里重新蓄滿了酒。

    再來。

    衛(wèi)臨修不敢抗拒，第二杯飲下后，他的身體微微晃了晃。

    他喘了口氣的工夫，第三杯又遞到了面前，景溯將自己玉杯里的喝下去，含笑點頭：“果然爽快，與衛(wèi)學(xué)士共飲，孤之幸事。”

    他似乎對衛(wèi)臨修頗為賞識，言語親近，可柳凝卻發(fā)現(xiàn)，他臉上雖帶著笑意，目光里卻是她所熟悉的幽暗，透著一絲冰冷的戲弄。

    話說得冠冕堂皇，不過是用好話把衛(wèi)臨修架起來，逼著他進(jìn)退兩難，若是不陪著繼續(xù)共飲，那便是不識抬舉。

    但柳凝卻不明白景溯這樣做的用意，刁難衛(wèi)臨修，對他又有什么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