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里，太極殿。

    成帝已經(jīng)等候多時，當看到站在殿門口亭亭玉立的女兒，他臉上露出?一個笑，招手?讓她過去?。

    華翎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和?從前一般腳步輕快，然后她又想到了自己已經(jīng)依照父皇的旨意搬到了公主?府，步伐一滯，腦袋慢慢吞吞地?耷拉下來。

    她前后的變化成帝全?都看在眼中，臉色微變，若無其事地?問起了公主?府的情況。

    “住進去?一日了，若有?不?適的地?方讓工部的人再改?！?/br>
    “女兒知道，公主?府住著?也還不?錯?！?/br>
    “那便好，已經(jīng)到了中午了，你留下來陪父皇一起用個午膳?！?/br>
    “好。大監(jiān)說父皇咳嗽不?止，如今父皇覺得身體如何？”

    “無妨，時氣所致罷了?！背傻勖黠@不?愿多提他的身體，華翎頓了頓后就沒話再說。

    僅僅只過了一日，再次面對父皇，她的心里少了一分?親近多了一分?疏離。

    用膳的時候也不?和?以前一樣殷勤地?給成帝挾這挾那，同時也挑著?喜歡的進她的肚子里面，她只垂著?頸子，小口小口地?吃著?面前的兩道菜，哪怕她其實?并?不?喜歡這樣的口味。

    她的表現(xiàn)令成帝嘆一口氣，也沒有?用膳的胃口，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煙煙?！彼_?口喚華翎。

    華翎抬起頭看著?成帝，“父皇，您想對兒臣說什么？”

    “再過不?久，也許今晚也許明日你的皇兄就回來了。他一定會反對你出?宮建府，但父皇心意已決，你也莫要太過怨朕?！背傻鄣纳ひ敉钢?一股暮氣，華翎的頭又低了回去?。

    直到，一方匣子遞到她的面前，金絲楠木所制，珍貴無比。

    華翎一

    臉迷茫地?接過去?，她不?知道里面裝了什么東西，也沒有?想要打開?的意思。

    “父皇愧對于你，里面裝著?的是?鎮(zhèn)國長公主?的印信，朕日后薨逝，下一任新皇繼位，你會被封為鎮(zhèn)國長公主??！?/br>
    鎮(zhèn)國長公主?不?同于一般的長公主?，有?監(jiān)察國事干涉朝政的權(quán)力，甚至若少帝在位，還能垂簾聽政。

    成帝給出?的這個補償不?可謂不?重，前朝數(shù)百年，也僅僅出?了兩位鎮(zhèn)國長公主?。而本朝更是?一位都無。

    華翎的手?指微顫，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她眼眶有?些潮意，“父皇，何必如此呢？您能再活很多年呢，我怎么能是?長公主??！?/br>
    成帝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溫情愧疚之余仍免不?了一些隱晦的算計。

    她為鎮(zhèn)國長公主?的前提是?皇位依舊還在梁家人的手?上，無論是?太子或者?七皇子。

    而在華翎的心里，皇位的歸屬就只有?一個，那便是?她的皇兄。

    ***

    華翎紅著?眼眶從太極殿出?來，裝著?鎮(zhèn)國長公主?印信的盒子被她抱在懷里，她心情低落，臉色也發(fā)?白。

    和?上午賞花喂魚時笑吟吟的時候完全?是?兩幅模樣。

    素芹心里一個咯噔，上前扶著?她。

    華翎低聲道了一句回公主?府，才走了沒兩步迎面撞到了帶著?一群宮人的柔嘉。

    柔嘉從宮人的口中聽聞她回了皇宮，于是?撂下手?中的事情跑到太極殿附近。

    她沒得興致，朝柔嘉看了一眼微微頷首就想錯過身去?。

    卻不?知在柔嘉的眼里她失魂落魄明顯落淚的模樣還是?第一次見到，柔嘉愣了一下，到了嘴邊含著?酸諷的話又咽了回去?。

    “二jiejie，你搬出?皇宮怎地?如此急切，我與母妃都為你備了禮物，還沒送到你手?里?！比峒慰此龖牙锉е?的盒子，眼神一暗，“父皇還是?最寵愛二jiejie，定是?為二jiejie準備了珍貴的寶貝吧?！?/br>
    華翎懨懨地?打不?起精神，搖搖頭沒出?聲握著?侍女的手?往前走去?。

    她身形纖細，打扮和?宮里比起來顯得素淡，臉上也沒上妝。也因此，眼尾和?鼻頭紅色特別明顯，加上蒼白的唇和?尖尖的下巴，我見猶憐。而一雙眼眸更是?若秋水含悲，充滿了傷心與無助。

    柔嘉又是?一愣，出?宮建府不?是?好事嗎？她嫉妒的一夜都沒睡著?，可二jiejie怎么是?這般模樣？

    她鬼使神差地?擋在了華翎的面前，在華翎微腫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她時，她支支吾吾地?說道，“二jiejie建了公主?府，也該舉辦一場宴會慶祝慶祝?！?/br>
    “……還有?，王家六郎的事……總之，我也不?喜歡他，王五郎當是?還不?錯?！?/br>
    “你就一定要依照貴妃的安排嫁到王家去?嗎？建康城好的人家多的是?。”華翎低聲問她。

    柔嘉回答的斬釘截鐵，那股子對她的不?喜又回來了一些，“我雖不?是?貴妃娘娘的親生女兒，但她為我謀劃這么一樁好婚事，也算待我如同半女了。王家既已經(jīng)出?了一個太子妃，為何不?能再出?一個駙馬？”

    某種程度上，她又相當于謝貴妃和?王家之間的一個連接的紐帶。但柔嘉甘之如始。

    華翎抿唇，只說了一句，“那就祝你如愿以償?！?/br>
    她抱著?盒子離開?，柔嘉頓時也沒了心情，動了動嘴唇，“你哪哪兒都比我好太多，當然可以說一些輕巧話?！?/br>
    華翎走遠了，卻已聽不?到她的喃喃低語。坐在鑾車上，她拿出?盒子里面的印信慢慢地?握在手?心里面，忽覺前路茫茫。

    鎮(zhèn)國長公主?，父皇給她這個承諾，意味著?什么呢？

    ***

    “公主?，我們接下來是?回倚翠閣嗎？”華翎離開?后，柔嘉就愣愣地?站在了原地?，誰也不?知道她此時在想什么，直到她身邊的侍女忍不?住喚她。

    “回……不?，本公主?去?永安宮?！币苍S因為華翎那一句話，柔嘉改變了回倚翠閣的心意，“去?見貴妃娘娘。”

    永安宮，謝貴妃還沒收到謝老夫人的消息，自是?心情煩躁，臉色一直都陰著?。

    叔父可能與華翎那個丫頭有?牽扯，她寢食難安，宮里突然冒出?一個懷孕的玉婕妤，她恨的咬牙切齒。

    成帝這些年寵著?她，后宮自她的七皇子出?生以后再無一個孩子降生，她忙著?對付太子拉攏朝臣居然被一個小小的宮人鉆了空子！

    那個賤、人！當年的許皇后她都敢……

    “娘娘，柔嘉公主?在宮外想要見您?！贝溆⒃谒媲胺A報，她收起眼里的狠意，讓人進來。

    “娘娘，您是?還氣著?呢？柔嘉給您帶了安神的香囊，您消消氣?！比峒我贿M殿就親密地?扶著?謝貴妃的手?臂，態(tài)度比對夏貴嬪還要好。

    “區(qū)區(qū)一個賤、婢，還不?值當本宮費心。柔嘉，你這個時候過來做什么？”謝貴妃坐下來，指甲上的蔻丹顏色鮮艷。

    柔嘉便低下頭，有?些為難的開?口，“娘娘，柔嘉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擔心不?已。您說，謝太師在王氏的宴會上廢了王六郎兩只手?臂，我若按照娘娘的意思嫁到王家，會不?會讓太師對娘娘有?看法……”

    謝貴妃眼神一厲，然后笑了起來，“你想的仔細，不?過王謝兩家是?世交，一個王六郎算不?得多重要。你就安心等著?嫁人，只要你依著?本宮的吩咐做事，本宮不?會虧待了你們母女兩個?！?/br>
    聞言，柔嘉羞澀一笑，“多謝貴妃娘娘，母妃也已經(jīng)去?打聽王家五郎了，希望他是?我喜歡的駙馬。”

    ***

    華翎再回到公主?府已經(jīng)是?黃昏了，短短的一日，她的心情起起落落，人也十分?疲累。

    裝著?鎮(zhèn)國長公主?印信的盒子沒讓侍女們經(jīng)手?，她親自放到了床榻的暗格里面，覆上被褥，外表看過去?，看不?出?任何端倪。

    晚膳她也沒用多少，沐浴過后看了幾眼依舊明亮的花燈，她就鉆進帷幔中閉上了眼睛。

    床榻很大，還藏著?一個秘密，華翎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估摸著?度過了難熬的兩刻鐘后，她掀開?了帷幕往外看去?，只是?同床共枕了一夜而已，她竟然有?些想念那個很堅硬又很安全?的懷抱了。

    可惜，看來看去?都沒人。她不?知是?失落還是?慶幸，謝太師雖然大部分?時候不?做人老是?逼著?她做一些難堪的事情，但是?他總歸還守著?一些君子本分?。

    夜里，他不?會沒規(guī)沒矩地?闖入她的寢殿。

    華翎又躺回去?閉上了眼睛，許久后，迷迷糊糊中她仿佛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煙煙。

    可能是?睡前想著?那個男人，她下意識地?在沒睜開?眼睛之前就以為是?他，低低喊了一聲，“太師，你怎么又來了呀？”

    嗓音微帶著?嬌氣，和?一點點的埋怨。

    然而，睜開?霧蒙蒙的眼睛，她的皇兄一身風塵仆仆，繃著?薄唇雙目發(fā)?赤地?看著?她。

    “煙煙，你方才是?在和?謝慎行說話?！碧佑昧岁愂龅恼Z氣，華翎愣愣地?坐在床上，無可辯駁。

    說他的名字還可以含糊過去?，可是?太師，就只有?一個人。

    “皇兄，你從皇陵回來，定是?趕了許多路吧。”殿中的燭光已經(jīng)點上了，她能看清楚太子下巴處冒出?的青色胡茬，鼻頭一酸。

    第四十二章

    太子走到外殿, 等著她穿好衣衫，窗外和門外都能看到那些用了心思的花燈。

    可他的臉色變得更為?陰郁晦澀，這些花燈再明亮也依舊改變不?了令他怒火中燒的一個事實。

    在他被派往皇陵的短短兩日內(nèi), 他的皇妹好似一件包裝精美的禮物被他們的父皇送到了這座府邸。

    在太子的心?里, 這哪里是什么公主府？分明是謝慎行的后院！

    他從皇陵而歸，行到一半收到密信，怒火與悔恨交織, 壓根沒?進東宮一步, 直接快馬加鞭到了這所謂的“公主府”。

    他憤怒于父皇將煙煙當做棋子，但在內(nèi)心?的深處更悔恨自己沒?能立下儲君之威, 鏟除謝慎行。

    他的皇妹該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公主, 永遠不?必為?俗世煩心?, 而不?是憋憋屈屈地被送到宮外, 住進這羞辱意味濃厚的“公主府”。

    華翎六神無?主地穿上一整套衣裙，散落在肩上的長發(fā)也被侍女梳了簡單的發(fā)髻, 用兩只珠翠蝶穿花步搖固定住。

    她呆呆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 驚醒一般地往眼角撲了一點粉，上了些紅色的口?脂。

    看起來, 粉白黛綠, 朱顏婉兮，倒是比白日的清水芙蓉增添了明媚嬌艷。

    她穿著一件鵝黃色的廣袖羅裙, 腰間?系著翠色的絲帶，從屏風后一步一步走到外殿, 清透水亮的瞳孔中映出太子的身影，彎唇一笑。

    似是讓她的皇兄親眼看見, 煙煙無?論是氣色還是裝扮都沒?有?受半點委屈。

    太子回過頭，也的確是因為?她的笑恍神了一瞬, 但他臉上的陰郁并未消失，直接對華翎說，“皇兄已經(jīng)吩咐人準備好了馬車，煙煙，你即刻到車上，你先隨孤回東宮?！?/br>
    他竟然是要將華翎帶離公主府。

    華翎愣住了，有?些回不?過神。

    公主府正殿伺候的人也是一驚，太子殿下難道是打算不?讓公主再住在公主府了嗎？可這是陛下的旨意……

    “皇兄，你從母后的皇陵趕回來，一定還沒?有?洗漱歇息吧？我讓素芹她們準備，皇兄你先坐下和我說說母后的陵墓吧?！比A翎沉默了片刻，然后委婉地表達了她的態(tài)度。

    父皇的圣旨都已經(jīng)下了，她也已經(jīng)從昭華殿搬出來住進公主府了，皇兄將她帶回東宮又是在深夜定然會引起宮里宮外的各種猜測。

    猜測皇兄對父皇的旨意不?滿，猜測公主府藏著貓膩。

    而她也不?能長久地住在東宮，也不?能永遠地處在皇兄的羽翼之下?？傊?，她不?能也不?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離開公主府。

    自許皇后病逝后，太子與她兄妹二人感情深厚，她了解太子，太子也同樣了解她。

    她刻意繞開話?題，太子立刻就明白了她不?愿意搬出公主府，不?是去東宮，而是不?愿意搬出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