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jié)
“嗯。有風來就晃了?!鞭ツ镫S口應(yīng)。歪哥頭一歪,“為什么呀。” 這問題真是問倒他娘,隨口搪塞過去了,過一會,歪哥又道,“娘,你給我說個笑話吧?!?/br> 都不知道笑話這個詞是哪里來的怕是從閑談里聽來了,便試著用出來。蕙娘隨口給他說了一個最簡單的笑話,歪哥聽得唔唔連聲,卻顯然沒有把握到笑點,只是跟著身邊養(yǎng)娘哈哈大笑——這才安靜了一會,又不消停了,“娘,我給你講個笑話。” 伶牙俐齒的,便把蕙娘給他說的笑話,原封不動,連語氣都不錯地給蕙娘說出來了,要求還高,“娘你都不笑” 這孩子從在胎里就是難帶,出生后種種做作,什么硬要人抱,放下就哭呀,什么挑乳母的奶/頭,把人家吸破出血呀,什么白日沉睡、夜半啼哭呀。總是不讓養(yǎng)娘安閑,現(xiàn)在會說話了,那還得了?廖養(yǎng)娘有時竟無法應(yīng)付,就連蕙娘也大為頭疼,只好哈哈笑了幾聲,道,“好笑、好笑,我們歪哥說的笑話,真是好笑?!?/br> “笑得不好”歪哥一跺腳,還是有話說。這回,別說老資格的廖養(yǎng)娘、天不怕地不怕的綠松,連石榴、海藍等新丫鬟,都笑得前仰后合,歪哥指著她們道,“你瞧呀,她們都笑。” 蕙娘啼笑皆非,指著權(quán)仲白道,“你看,你爹也沒笑?!?/br> 這孩子非但很作孽,而且還精得很,巴著母親的肩膀,看了看父親,便老成地嘆了口氣,擺手道,“你自己玩,爹有事兒呢?!?/br> 顯然是又把權(quán)仲白某次和他說的話給活學(xué)活用,搬出來了。蕙娘被他逗得忍俊不禁,連權(quán)仲白都哈哈笑了幾聲,歪哥見父親笑了,越發(fā)高興,纏著父母玩了一會,便呵欠頻頻,困得不得了,卻又不肯去睡,硬要躺在父母身邊。蕙娘知道他的意思,便撫著他的頭,柔聲道,“放心吧,明早你起來,養(yǎng)娘就把你抱進來了,不會再把你關(guān)在外院啦?!?/br> 歪哥睡前喜歡含大拇指,蕙娘為糾正這個愛好,便給他做了個木作的小含嘴,此時乖乖含著奶嘴,醒時所有頑劣一收,看來不知多么惹人憐愛,這么似睡非睡地沖母親點了點頭,又去看權(quán)仲白,權(quán)仲白也許諾道,“等你起來,爹也一定在,哪里都不去,就專陪你?!?/br> 歪哥得了這句話,方才合上眼睛,不片刻便呼吸均勻,睡得酣甜,蕙娘讓人把他抱走,還同權(quán)仲白道,“你這話是說壞了,小歪種現(xiàn)在記性好得很,你隨口一說,又做不到,他心里肯定怨你?!?/br> 權(quán)仲白唔了一聲,又瞅了蕙娘幾眼,他顯然正處在極為復(fù)雜微妙的情緒斗爭中,這一眼好像要看到蕙娘心里去,卻又迷茫得好像不知在找什么好,蕙娘奇道,“你今晚這是怎么了?” “世子位……”權(quán)仲白默然片晌,整個人忽然又靜了下來,他語出驚人雙眼一瞬不瞬,望著蕙娘,“恐怕到底還是要接下來了,我心意已決,你意下如何呢?” 即使心中早已經(jīng)算到這么一天,當權(quán)仲白說出這一番話來時,蕙娘亦不禁微微一怔,一時間,真恨不得大松一口氣,跌坐在地,再自飲數(shù)杯——這千般思緒,終不過是片刻間便被壓到心底,她將詫異露出,眨了眨眼,也看向丈夫,道,“這又是怎么啦?” 權(quán)仲白此時卻垂下了眼簾,令她看不出他的神態(tài),他深深地嘆了口氣,低沉地道,“我也是無路可走了?!?/br> ☆、158圍觀 國公府的爵位,說句老實話,權(quán)仲白要接,那是早都可以去接了,可他這十多年的種種作為,已把態(tài)度表露得堅決無比,這接位與不接位,如今倒像是父子間的一場戰(zhàn)爭。蕙娘和他的婚姻,也不過是戰(zhàn)爭中的一個籌碼而已,也就是為了這接位不接位的分歧,兩夫妻一度鬧得是離心離德,權(quán)仲白連貌合神離的話都說出口了??蓻]想到,不過是三年時間,他的態(tài)度居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現(xiàn)在回頭看看從前的種種紛爭,便不禁令人感慨萬千了。 蕙娘也沒有故作糊涂,她沉默了片刻,便道,“石英這丫頭……居然私下告密?” “這件事,你本應(yīng)當告訴我的?!睓?quán)仲白嘆了口氣,也沒有問個究竟的意思,“唉,畢竟也是不好開口??磥?,季青這孩子,骨子里已是長歪了?!?/br> 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權(quán)季青的作為都和正大光明有極大的距離,當然,他現(xiàn)在年紀還小,日后也不是不能教好,但不論如何,仗著嫂子有孕,私底下把她拉走逼問,絲毫不顧忌男女大防,這已是極為粗魯無禮的事了,更別說石英身為蕙娘身邊有臉面的大丫環(huán),也不是沒有別的事可以說:昔年在沖粹園里,那一曲《梅花三弄》,后來立雪院中,不顧丫頭在側(cè),情挑嫂子……蕙娘不說,是她身為妻子,不好離間兄弟感情的意思,但以權(quán)仲白的性子,卻不會因為自己的心意,而扭曲了對權(quán)季青的判斷。又是和外人勾連,同神秘組織有說不清的關(guān)系,又是癡心妄想,似乎有滅兄奪嫂的意思,這樣的人,自然是不能把全家人的身家性命都交付上去的。不然第一個受害的,還不是二房? 蕙娘長長地嘆了口氣,想到權(quán)季青,真是百感交集,“從前,我是覺得他還小,有些遮遮掩掩的陰暗心思,長大了自然也就消散了,想不到,他是人小鬼大,這個家里恐怕誰都節(jié)制不了他?!?/br> 權(quán)仲白對權(quán)季青的了解還是多一點的,“季青性子執(zhí)拗,認定了就不會改……” 他面帶憂色,低聲道,“叔墨才去江南,季青就又出這事,娘要傷心了。只怕爹也是顧忌著這個,才把同和堂的人派到你這里來……” 現(xiàn)在大家心中多半都是有數(shù)的,立雪院那人頭,自雨堂那碗藥,甚至是那一場針對權(quán)仲白的爆炸,怕都是權(quán)季青的手筆,但權(quán)季青畢竟是良國公的親生兒子,還有個主母親娘,沒有真憑實據(jù)就把他當個賊審,這審出來了還好,要是審不出來呢?良國公還要不要同權(quán)夫人做夫妻,要不要權(quán)季青這個兒子了?良國公把找出證據(jù)這個差事交給蕙娘來辦,也算是一舉兩得,一面培養(yǎng)她的威望,一面也是讓她親自挖出權(quán)季青的暗線,免得他日再出什么事情,二房埋怨他偏心小兒子的意思。這個中委屈用意,蕙娘自然也是明白的,她沒有就這個問題多談,而是淡淡地道,“其實,是你自己放不下。你要真不愿意接位,季青不行,叔墨不行,你也不愿意,還是可以把大哥大嫂接回來的。他們雖然厭棄我,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日后也不會多為難我的。我們分家另過,何等自在逍遙。你也不必為種種情勢所迫,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不然,將來你心里難免是要埋怨我的?!?/br> 權(quán)仲白多么向往逍遙的一個人,偏偏就最得不到逍遙,下了這個接位國公的決定,他心中有多苦澀,也是可想而知。蕙娘還要這樣一說,他自然更為頹唐,只道,“你放心,這是我心甘情愿,不關(guān)你的事。”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解釋道,“雖說追逐大道,是任何人都應(yīng)做的決定,但這條道,總不能是斷絕情誼、斷絕責任的死路吧?傷盡身邊人,只為成全我一個,損不足而益有余,那也沒什么意思?,F(xiàn)在大哥就是從東北回來,在家中權(quán)威盡喪不說,他本人心態(tài)發(fā)生變化,又如何能執(zhí)掌國公位?再說,族中規(guī)矩森嚴……” 他顯然不愿意再談這個讓人沮喪的話題,只是一語帶過,轉(zhuǎn)而問道,“那晚季青都和你說什么了。” 權(quán)季青和蕙娘談了什么,顯然不是石英能夠知道的,他也難免有此一問,蕙娘輕描淡寫,“也就是那些瘋話,影影綽綽,有把立雪院的事往自己身上攬的意思。但這也未必就是他做的,說不定是吹牛逞能,也難說的?!?/br> 權(quán)仲白嘴角抽動了一下,終究還是有些心痛,“他雖然面上不顯,但聰明伶俐,我曾也是很看好他的,甚至連爹都對他有幾分另眼相待……” 他畢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即使是在妻子跟前,也就是這么一句話,便收斂起了種種情緒,若無其事地道,“那現(xiàn)在,你打算怎么查他?我雖忙,可你現(xiàn)在不好多動心思,要有了思路,有些事,就打發(fā)我辦吧?!?/br> 蕙娘有點吃驚,見權(quán)仲白也看出了她的情緒,便直言,“我還以為,對付你弟弟,你怎么都要有點無措的……” “要做,就做到盡嘛?!睓?quán)仲白說,“婆婆mama的,有什么意思?” 他略作沉吟,便提出了幾點,“我看,等你那支私兵回來了,分兵一部分去肅南追查神仙難救的來歷,也算是以防萬一了。其余大部分力量,便可盯住季青平時的一舉一動,外出時他如果和不該接觸的人接觸,自然就有消息回來。還有他的安廬,你設(shè)法安□去個把兩個人,應(yīng)該也不大難吧,你的那幾個丫頭,現(xiàn)在不都在管事媳婦的位置上呆著么?安排一二,揀選些心腹婆子過去打雜,也算是充作細作,他在安廬和在外,就都在你的眼皮底下了。只有一點,他在內(nèi)院活動時,還是掌握不了他去向?!?/br> 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權(quán)季青怎么說是大家公子,又不是囚犯,一天十二個時辰貼身盯梢,那是太監(jiān)盯皇帝。蕙娘道,“這件事你還是別管了,我知道你,怎么說對付的都是你弟弟,你心里不會太開心的……” 她懷孕有些時日,小腹已經(jīng)漸漸開始隆起了,此時坐在床邊,頭發(fā)放下,真有一番特別的柔和溫婉。權(quán)仲白走到她身邊,不禁摸了摸她的小腹,低聲道,“既然覺得是他,就要把他當個人物看待,懷孕生產(chǎn),是你最虛弱的一段時間,萬一他有所異動,你耗費心神,損害了身體,日后很難補得回來的?!?/br> “我也就是奇怪,爹為什么這么著急,”蕙娘皺眉道,“等我出了月子不成嗎?非得在這時候打發(fā)人來,還指明了一個時限。老人家的心思真是令人費解……但不論如何,他指名要我去做,是不是我的手筆,那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橫豎,這一胎懷得也比較輕松,這種時候,還是別把局面攪和得更復(fù)雜了吧?!?/br> 她也是言之成理,再說,要權(quán)仲白這個當大夫的,拋下那隨時可能處于危險之中的無數(shù)病人不管,跑去忙他并不擅長,也不感興趣的查案一事,的確也有諸多不便。權(quán)仲白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認了下來,他沉默了一會,慢慢地把頭埋到蕙娘頸窩里,低聲道,“人一落地,就要做種種斗爭,同種種想要擺布你的力量抗衡。我之所以學(xué)醫(yī),便是不甘于讓這苦海孤舟一般的皮囊,受病魔的擺布。之所以拋棄國公位,也是因為不愿受家人的擺弄???,同人斗,簡單,同天斗,原來卻是這樣難……” 雖未一語抱怨,但初見時那個無拘無束、瀟灑自如的絕世神醫(yī),此時似乎已經(jīng)隱沒在了重重的痛苦與煩難下,蕙娘心中也不知是何感慨,她絲毫不懷疑,以權(quán)仲白的天分、灑脫、決斷,他將會是一個很稱職的國公爺,他曾讓她多頭疼,日后就能給她多少幫助??山袢找院螅莻€快活而闊朗的權(quán)仲白,似乎亦很難再度出現(xiàn),她是親手把他拉上了這條艱難的道路,卻又終究為他的妥協(xié)而感到一絲悵惘。 心底深處,她也有幾分想逃避這個話題,沉默片刻,便隨口提起權(quán)季青,來分他的心神,“你如今才知道,我當時所說害怕權(quán)季青,是什么意思吧?倒是早就想和你說了,可又怕你傷心,只好輾轉(zhuǎn)暗示,你偏又都沒想歪。” 權(quán)仲白苦笑了一聲,“你和他年貌相當,要不是爹亂點鴛鴦譜,其實,你們倆是更配一點的。再加上你身后的那滔天富貴,季青有點心思,也很正常?!?/br> “任何人中意我,都挺正常。”蕙娘故意和他開玩笑,“你可要仔細些,心里對我懷有傾慕的男人,他可決不是頭一個了?!?/br> “哦。”權(quán)仲白也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你當中意我的姑娘家,也就只有和我議親的那幾個嗎?” 他平時很少談到自己就診時和女眷的對話,蕙娘從前也見過他治病時的樣子,真是孤高冷傲、纖塵不染,在他眼里,似乎美丑貴賤根本沒有任何分別。即使是她,當時也未曾得到特別的好臉,此時忽然來了這么一句,她不禁就問了,“懷春少女,對你想入非非,有點浮念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陕犇愕囊馑?,還真有人是把一腔纏綿情思,寄托到了你身上,還給表現(xiàn)出來了?” 因在孕期,情緒到底起伏不定,也沒那樣爭強好勝了,這酸意便不曾壓制,隱隱地透出來了,“――是哪家的閨女,這么大膽啊?” 權(quán)仲白在這件事上倒是很君子,“雖有那么幾人,但也都是年少無知,我自然不假辭色,如今事過境遷,何必再提?” 他又想起來一件事,便似笑非笑地道,“你當時還懷疑達家呢,如今季青雖然栽了,但達家倒挺清白,上回侯爺過壽,我過去盤亙了半日,連那個寶姑娘的影子都沒看到,這么一兩年過去,想必她早都嫁人了吧。我雖昔年有幾分姿色,但如今垂垂老矣,她哪里還看得上我呢?” 提到達家,蕙娘也不得不有點尷尬:長達一兩年未有動靜,再要堅持自己的懷疑,就顯得有點沒風度了。如今她也無謂一點意氣之爭,順嘴賠了個不是,“倒是我想得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