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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十，頤湘殿才人邢氏妊娠期滿，在戌時三刻開始陣痛。宮人前去大正宮請陛下，卻被告知當(dāng)天齊王入宮，陛下同其大醉一場之后，帶著一眾妃嬪去了太液池泛舟游玩。宮人撲了個空，再去毓秀殿、咸池殿、粹玉殿以及成安殿打聽，竟都是人去樓空。

    陛下游一趟湖，竟把宮中僅有的幾個一宮主位都帶上了！

    尹令儀與與邢才人同住吹寧宮，從她開始陣痛便來了頤湘殿，張羅一切。聽了宮人的回稟，她焦急道：“陛下和諸位娘娘都不在，無人主事，這可如何是好！”

    有宮娥想了想，猶豫道：“不然，請長安殿的顧娘子來看顧著？”

    尹令儀一愣，想了片刻，毅然道：“只好如此了。你們，去請顧娘子過來；你們，繼續(xù)去太液池上尋陛下，務(wù)必要將他請過來！”

    宮人領(lǐng)了命令，各自去了。不過兩盞茶的時辰，顧云羨便帶著宮人匆匆而來，甫一見面便道：“邢才人可好？”

    “尚好?！币顑x道，“只是尋不到陛下，臣妾心中憂慮。”

    顧云羨略一思忖，“陛下興許已上了蓬萊山了，你派人上山去看看，別一味在太液池上尋。”

    蓬萊山是位于太液池中的島嶼，面積寬廣，上面修筑著十來座連綿的宮殿，風(fēng)景秀麗、氣候涼爽，是宮人們夏日最愛的消暑圣地。

    尹令儀得了吩咐，立刻又遣了十來人去蓬萊山上尋。等她這邊安排完，顧云羨已經(jīng)入了產(chǎn)房，握住邢才人的手，鎮(zhèn)定冷靜地跟她叮囑一會兒生產(chǎn)時的諸種事宜。

    正如顧云羨所料，皇帝當(dāng)夜游湖，興致高漲，索性命人將畫舫劃到了蓬萊山，帶著一幫人上了仙島，在月色下吟詩作樂。

    等他們終于將陛下和諸位娘娘請到頤湘殿，邢才人已經(jīng)順利產(chǎn)下一個男孩。顧云羨抱著襁褓中的小孩子，笑著湊到皇帝身邊，笑道：“陛下您看，小皇子在笑呢！”

    確實是在笑。紅彤彤、皺巴巴的一個小嬰兒，笑起來竟十分可愛，露出沒長牙的小嘴，讓他看了忍不住微笑。

    “臣妾看小皇子跟陛下長得真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苯鋬x笑道。

    “像么？”皇帝挑眉。

    顧云羨笑意吟吟，“姜充儀在說笑呢。才生下來的小孩子，哪里看得出來長相？跟只小猴子一樣。”

    皇帝聽到她的比喻，忍俊不禁。伸手在她頭上撫了撫，這才發(fā)覺汗水竟將她的發(fā)絲都打濕了。他憐惜道：“今夜辛苦你了?！?/br>
    顧云羨抱著孩子，微微低頭，“這是臣妾的本分，不敢談辛苦。”

    適才被她不露痕跡堵了一通的姜充儀冷冷地看著她，心中不屑冷哼。

    .

    三日后，陛下在朝堂上宣布，廢后顧氏乃其結(jié)發(fā)之妻，情誼深厚。從前顧氏犯下大錯，已按宮規(guī)懲處，如今其業(yè)已改過，并先后兩次相救邢氏腹中之子，當(dāng)屬有功。本欲遵太后遺命，復(fù)立為后，然考慮到諸卿之請，改立婕妤。

    洋洋灑灑說完之后，再淡定地補充，“諸位要是不答應(yīng)，那咱們就來聊聊復(fù)立的細(xì)節(jié)問題吧?！?/br>
    這話一出，那些原本摩拳擦掌、準(zhǔn)備大展身手的官員，也都縮了回去。沒人跳出來對陛下說以妻為妾是如何的不合禮法，畢竟當(dāng)今陛下做過的不合禮法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差這么一件。你若逼得緊了，搞不好他真不管不顧地復(fù)立皇后了。

    所以說，人憊懶到一種程度，也就無敵了。

    群臣本就沒指望這么鬧一遭能真的把顧云羨給弄死，讓她不見天日也就差不多了。如今這結(jié)果雖有些不盡人意，但好歹是阻止了她的復(fù)立。所以哪怕心中覺得婕妤的位分給得太高，也只能認(rèn)了。

    畢竟，誰讓她剛運氣奇佳地抓到個機會，在陛下和諸位主位宮嬪都不在時，全程照應(yīng)了邢才人的生產(chǎn)？這樣的功勞，他們也無法忽視。

    .

    顧云羨立在長安殿內(nèi)，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這個她住了小半年的地方。

    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她就會搬離這里。長樂宮自此以后，會長久地空置下去，直到下一任太后的出現(xiàn)。

    她不會有多少機會再來舊地重游。

    這個收容了她這段動蕩時光的地方，終究會遠離她之后的生命。

    等待著她的，是更殘酷的風(fēng)雨。

    她想起那一日，皇帝微笑著跟她說：“過幾天便是邢才人的生產(chǎn)之期，到時候朕會帶著竹央、月娘她們?nèi)ヅ钊R山玩，正好給你個表現(xiàn)的機會。”

    她驚訝道：“為何？”

    他挑眉，“朕還當(dāng)云娘你很聰明呢！你想啊，要讓那些朝臣同意封你為婕妤，不得找個由頭么？后宮無人，你挺身而出、照拂生產(chǎn)的嬪妃，這個理由再合適不過?！?/br>
    她有些呆，“陛下，您信任臣妾？”

    他看著她，認(rèn)真地思索了片刻，才一臉鄭重道：“還行，挺信任的。”

    這、這樣的口氣……

    見顧云羨表情呆愣，他輕輕一笑，在她額頭彈了一下，轉(zhuǎn)身離去，留她在原地滿心復(fù)雜。

    .

    八月初一，皇帝正式降旨，冊廢后顧氏為從三品婕妤，賜居太寅宮含章殿，為一宮主位。

    同一日，晉才人邢氏為正四品婉儀，嘉其誕下皇裔之功。

    隨著廢后的重新受封，永嘉年間的后宮格局也正式翻開了新的一頁，之后無數(shù)的爭斗都從這里開始。

    伴隨著鮮血和殺戮。

    作者有話要說：

    30封號

    顧云羨的冊封圣旨傳遍六宮的那天，貞婕妤立在成安殿的窗邊。天氣太熱,殿中四角都放了冰,葉美人握著一柄素白紈扇,小心地替她打著扇子,“娘娘,日頭毒,還是避到陰涼處去吧。”

    貞婕妤立的地方,正好被太陽照射，地面燙得嚇人。她低頭看著上面的光影,微微一笑,“一會兒我們還得去含章殿道賀，怕什么日頭毒？”

    葉美人蹙眉,“陛下封了顧氏為婕妤便罷了,竟還賜了含章殿給她。那住處，向來都是九嬪以上才能住的，這樣也太不合規(guī)矩了?！?/br>
    貞婕妤面無表情。

    內(nèi)廷之中有所謂的三大宮，分別是陛下的大正宮、皇后的長秋宮以及太后的長樂宮。這三座宮殿前后排成一條直線，分布于皇宮的中軸線上。三大宮以外，最為氣派華美的便是太寅宮的含章殿、永樺宮的毓秀殿、陽昭宮的咸池殿以及合襲宮的成安殿，宮人統(tǒng)稱其為四殿。如今這四殿的后面三個分別住著沈淑儀、姜充儀和貞婕妤，卻將最好的一個賜給了顧云羨。

    陛下此舉，明明白白地向眾人宣布了他對顧氏的寵愛！

    貞婕妤笑了笑，“你跟陛下談規(guī)矩？”語帶嘲諷，“他若在乎規(guī)矩，就不會把廢后封為婕妤了?！备粫阉@個弟妹給納入后宮。

    頓了頓，她又道：“沈竹央這會兒，心里該不舒坦了吧。”本來說好了一起對付顧云羨，她卻在看到陛下的態(tài)度之后，中途罷手，還當(dāng)著眾人的面對顧云羨示好，企圖抽身事外。送什么字帖！若不是她出爾反爾，她又怎會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

    沈竹央以為可以坐山觀虎斗，看她們兩敗俱傷，如今見到這結(jié)果，應(yīng)該很失望吧。

    她記得，含章殿是她一直想搬去的地方，現(xiàn)在卻被顧云羨給搶了，真想看看她聽到消息時是什么表情。

    “行了，早晚都是要去的，就別拖著了?！彼?，“我們這就去含章殿，給顧婕妤娘娘賀喜吧?！?

    顧云羨搬到含章殿，還未收拾妥當(dāng)，便迎來了絡(luò)繹不絕的賀喜人群。

    即使心中各有計較，眾人面上卻還是保持了笑容，看上去竟是一片融洽。顧云羨笑意吟吟，耐心與眾人敷衍周旋。只有在看到邢婉儀時，才露出驚訝之色，“邢meimei你怎么來了？本宮還打算一會兒去頤湘殿給你道喜呢！”

    邢婉儀謹(jǐn)慎道：“娘娘說的哪里話，您身份為尊，自然臣妾來給您賀喜。臣妾微末之身，哪敢勞動娘娘。”

    “說這些傻話。你剛誕下皇三子，是陛下的大功臣，哪里是什么微末之身？”

    正說著，卻聽宮人稟報：“貞婕妤娘娘、葉美人到——”

    她們迎了出去，卻見貞婕妤笑容春風(fēng)，甫一見面便親切地握住顧云羨的手，“顧jiejie怎么迎出來了？這可折煞meimei了！”

    顧云羨感覺到她手心一片冰涼，強忍住甩開她的手的沖動，笑道：“貞meimei大駕光臨，含章殿蓬蓽生輝，自然要出來相迎?！?/br>
    “jiejie真會說笑?！?/br>
    內(nèi)監(jiān)忽然又拉長了聲音：“沈淑儀娘娘、姜充儀娘娘、朱貴姬娘娘到——”

    顧云羨一愣，無奈道：“你們這前后腳的，不會是約好了吧？”

    沈淑儀走在前頭，發(fā)綰朝天髻，一身堇色齊胸襦裙，臂挽絳紗披帛，看起來高貴無比。姜充儀與朱貴姬論容色都是宮中拔尖兒的，此刻隨在她身后，卻都被她傲然的氣度所掩蓋，變得不起眼了。

    顧云羨心念一動，立刻明白她這般盛裝而來為了什么：不過是想用氣勢提醒眾人，別忘了如今后宮中，論身份還是她這個淑儀最高。

    尹令儀看著款款而來的三位娘娘，忽然想起一件要緊的事情：從前顧云羨是廢后，身份含糊，所以這半年來都不曾對沈淑儀等人行過禮?？扇缃袼拿忠讯?，從三品婕妤，排在沈淑儀、姜充儀、朱貴姬之后，甚至嚴(yán)格論起來，有封號的貞婕妤也比她身份高。

    那么，這個行禮的問題，要怎么辦？

    不僅是她，殿內(nèi)的眾人都已想到這一點，看向顧云羨的眼神變得復(fù)雜，隱隱還有些期待。

    若她不愿向她們行禮，事情就有趣了。

    顧云羨一直等到她們?nèi)齻€都走近了，這才緩步踱下臺階，唇畔笑意盈盈。

    “臣妾參見沈淑儀、姜充儀、朱貴姬，三位娘娘大安?！彼恼Z氣謙和恭敬，任誰也挑不出半分毛病。然而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傳入眾人耳中，卻讓她們瞬間睜大了眼睛。

    這這這，不會是聽錯了吧？真的跪了？真的跪了！

    沈淑儀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顧云羨，神情微愣。不過片刻她便反應(yīng)過來，視線淡淡地掃過那些呆在那里的女人。

    眾人一凜，立刻明白過來，紛紛跪下：“臣妾參見淑儀娘娘、充儀娘娘、貴姬娘娘，娘娘大安！”

    沈淑儀讓她們跪了一小會兒，這才伸手握住顧云羨的手，親自扶她起來，“都是自家姐妹，云娘你何必如此多禮？快些起來。”

    她聽到她的稱呼神情不變，依舊笑道：“淑儀娘娘面前，臣妾可不敢輕狂?！?/br>
    姜充儀一直冷冷地注視著她，此刻忍不住道：“顧婕妤今日的表現(xiàn)，真令本宮驚訝。”

    顧云羨聞言微微一笑，并不接話。

    貞婕妤含笑道：“適才顧jiejie說，臣妾來了，這含章殿蓬蓽生輝。照臣妾看，淑儀娘娘來了，含章殿才是真正的蓬蓽生輝?！?/br>
    姜充儀黛眉微挑，“蓬蓽生輝？這話真是自謙得過了。金雕玉砌的含章殿怎么能說是蓬蓽呢？沈jiejie聽了該不高興了?！?/br>
    沈淑儀眉頭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她有多想搬來含章殿，眾人心知肚明。至于想搬來的原因，除了因為這宮殿華美精致，更重要的是它離長秋宮最近，象征著宮中除皇后以外，最尊貴的身份。

    從前陛下沒答應(yīng)，說等她晉到上三嬪再說。她那時候想了想，覺得總不會有女人能升到她上頭，遲一遲也沒什么。誰知不等她晉到上三嬪，陛下卻已將含章殿賜給了顧云羨。

    如以此來，她從前那些心思簡直是笑話一場！

    此刻姜充儀當(dāng)著眾人的面這般調(diào)侃她，無異于羞辱！

    她心中怒極，偏又發(fā)作不得。好在她長袖善舞慣了，此刻仍能維持個笑臉，道：“我有什么不高興的，月娘你慣會玩笑?！?/br>
    姜充儀看到她的臉色，心中一陣痛快。當(dāng)日長信殿外，沈竹央對顧云羨示好的舉動，她還銘記在心。如今，就讓她好好體驗一下自己當(dāng)時的憤怒吧。

    顧云羨見她們你來我往，只作不覺，“我們站在這里做什么？仔細(xì)熱氣打了頭。快些進殿去吧。”.

    當(dāng)天晚上，皇帝來了含章殿用膳。

    考慮到天熱，顧云羨在主菜之外，還特意吩咐廚下做了荷葉薏米粥和幾道清涼爽口的小菜，作為消暑之用。

    果不其然，皇帝對她的安排十分喜歡，用完了大半碗的粥，很給面子。

    “陛下今日胃口不錯。”她含笑道。

    “你當(dāng)朕是你們女子么？”皇帝道，“天氣熱了便道沒胃口，天氣冷了又說沒精神，哄你們吃點東西，比登天還難?！?/br>
    顧云羨被他說得一愣，卻見他已往她的小碟子里夾了一片筍尖，“來，試試這個。”